卿云歌

作者:dash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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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言


      云公子很好,崔宴,你又何尝不好?
      梅园西厢房书房外的那棵古梅树下,一柄红色油纸伞比旁的伞都要大,可以接住淋淋沥沥的雨水,天上的雨水、树上的雨水,却唯独接不住心中的雨水。伞下的杜若衡深深地凝视着书房的方向,好似可以透过崔宴的皮囊直接一观他的所思所想,这些让她不敢再上前半步,所有的勇气在顷刻泻去。她收起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仿佛她从未来过一般。
      拒绝自己所喜欢的,接受自己所不喜的。即便偌大的公主府如铜墙铁壁一般,崔宴也依旧在此成长了许多。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一往无前、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而变得和深宅妇人一样。少年人,总喜欢将心事说出来;成年人,总喜欢将心事藏起来。
      或许是公主府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单调孤寂,繁多却不重要的琐事耗尽了他的心血;或许是翘首期盼的日子总以失望结尾,他就开始接受了就如作为摆在库房最显眼处的花瓶般的命运。这死气沉沉的公主府,是多么需要一股鲜活的力量。
      回到东厢房,却意外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等她的云清扬,旁边还斜着一柄正在滴水的油纸伞……
      “我同公主说‘崔宴既做不成名副其实的驸马,那便做公主手中无往不胜的利刃’。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可当我遇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崔宴收回目光,自嘲道。
      李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他认识了三载的男子,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他。那个端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既落魄又骄傲,让他觉得那些在腹中转了好几圈的劝言,尽数变成了难以启齿的羞辱。
      “崔景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蓬莱的藏书阁顶楼,有一处密室。在密室内,从右数第三个书架的第二层,放着你感兴趣的东西。如若你有机会见到它,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在走出密室的时候将你看到的尽数忘记。也许你看过之后,便会明白杜若衡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这么聪慧,一定会明白的。”李准稍作停顿,问,“你还记得你们成亲时,我送给你的那根玉簪吗?”
      “自是记得,保存妥当。”崔宴答道。
      “那是密室的钥匙,别忘记带上。”
      李准的话让崔宴大吃一惊。当初他只以为是寻常的新婚贺礼,但因是李准送的,一直很好地被保存着。万万没想到,李准送他的不是一根不起眼的玉簪,而是走近公主的钥匙。
      待李准走后,崔宴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红色锦盒,想了想,将里面的玉簪拿到手中不断摩挲。果真被他摸到一处裂纹,细细旋转取下簪尾,露出钥匙模样的铜芯。原来这个成色不佳、做工粗糙的玉簪内有乾坤,崔宴合理怀疑这枚玉簪是李准自己做的。看这满身的磨痕,或许有些年头了,李准竟能将此物赠予他,可见其心意。
      晚膳的时候,杜若衡和崔宴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云清扬竟没有再凑过来用膳。
      “崔宴。”杜若衡蓦然开口,几番踌躇后才言,“寻常男子,到了你这般年岁,鲜少膝下无子……你……就不曾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崔宴夹菜的动作一顿,放下玉箸,端坐笑答:“不想。”
      任谁都可以瞧出他脸上的强颜欢笑。面对这样明目张胆又“懂事”的崔宴,杜若衡讪笑了两声,抬手夹了一只大虾到崔宴盘中,温言,“多吃点。”
      决定要去清言宴,就得开始准备起来。车马行李一应事务都交由白算子处理,有容绣坊连着赶了几日工,隔三岔五就送一大批衣物过府。李准与宋亭就小住了三日,便提出告辞,前往秋鸣寨,约好在少阳再会。赵氏兄妹则由白荷陪着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些时日,领略一番衡阳风光。
      虽然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是崔宴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凡是涉及杜若衡的,他必要事事躬亲,再三检查。本该最为悠闲的云清扬,却是日日早出晚归,就连杜若衡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如此相比,杜若衡才是最无所事事的人。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午后就混迹在茶馆听书,好不逍遥。
      紧锣密鼓的,一晃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直到马车出了城,杜若衡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许久。她离开蓬莱的时候尚穿薄衫,如今却是衫、袄、襦、裙里里外外的穿了好几层不说,还轻裘加身,依旧觉得寒凉。
      “这几日怎生都瞧不见沈公公?”云清扬背靠软垫,懒洋洋地问。
      “你日日在府外游荡,竟还有脸说自己瞧不到沈公公?”杜若衡抱怨完,才解释道,“我派他去清河办事了。”
      “嗯。”
      杜若衡轻揉着太阳穴,突然有一日早起,还颇不适应。她强忍着困意,与云清扬闲聊:“我瞧你似是很喜欢崔宴。刚来的时候还一副‘对案不能食’,恨不得‘拔剑击柱长叹息’的作态。如今却依依惜别了起来,日后怕不是要像那诗中所言,‘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谈及崔宴,云清扬回忆起了这些日子自己的态度是如何一点一滴地改变。若不是每日还会见些手下,怕是早就忘记自己从哪里来的。他也渐渐发现,这世上倒也不是尽是伪善之人。
      “‘君子上交不诌,下交不渎’,崔驸马实乃当世之君子,我云某人敬佩之至。”云清扬的一番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不似往日那般目中无人。
      这世上,竟还有人能让放荡不羁如云清扬这样的人诚心赞叹,也是实属不易。
      一时之间,杜若衡睡意全无,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坐直了身子,言:“‘君子上交不诌,下交不渎’出自《周易》。原来云美人相貌如此令人赏心悦目,是因为腹有诗书。”
      杜若衡不正经起来,活脱脱一个老流氓,云清扬红着脸别过了头,不想理会她。
      “云美人对《周易》理解如此透彻,想必一定知道《周易》里的另一句话。”
      “哪一句?”
      刚刚那个“不理她”的想法立刻就被云清扬抛掷脑后,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对上的却是杜若衡一本正经的脸。
      “‘惧以始终,其要无咎’。”
      云清扬撇了撇嘴,再此转过了头。这下,他是真的不要理会那个人的。
      杜若衡也不介意,从云清扬的反应里可以瞧出他虽然不满,但是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不怕麻烦,可她不想自找麻烦。在那鱼龙混杂的地方,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周礼》云:“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易》、二曰《归藏易》、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卦六十有四。”这部被誉为“诸经之首,大道之源”的《易经》,是易门的镇派之宝。《周易》尚存,但《连山》、《归藏》却是随着易门的衰落而绝迹江湖已有百年之久。
      魏晋时期,盛行“清谈”之风,亦谓之“清言”。士族名流相遇,不谈俗事,专谈老庄、周易,被称为“清言”。众人视之为高雅之事、风流之举。如今,江湖中人为附庸风雅,将一年一度的集会称为“清言宴”,由天问山庄、少阳派、纵横派、秋鸣寨轮流承办。能受邀前去的门派,都有一方势力,或大或小。
      在杜若衡眼里,那些人愿意给这集会取什么名字都行,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名字而是内容。在云清扬眼里,清言宴就是那些江湖草莽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标志,可笑之极。
      少阳本在少阳山一带,后迁至长江以南的浔阳莲花镇大汉阳峰。行路数日,方于清言宴前一日抵达莲花镇。连梓寻了一家客舍,众人沐浴更衣后再行上山。
      沐浴更衣,与其说是对清言宴的尊重,云清扬觉得不如说是杜若衡对自己的尊重。即便内心对清言宴有百般想法,但她始终不愿落了她身为蓬莱仙子的风华。
      上山的时候,马车难免摇晃,晃得杜若衡的满头珠翠叮呤作响,宛如江南烟拢雨。杜若衡换了一身极风雅也极奢华的广袖留仙裙,以新绿蜀锦所制,领口与袖口皆镶有珍珠串,周身用金色与血色丝线绣出朵朵金菊,或含苞待放、或千娇百媚、或干枯凋零,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又斜至右肩。一根血红色宽腰带勾勒出诱人的身子,腰间坠着血玉环佩,直至脚面。外披一件血红色大袖衫,浮光掠影间可窥见纱衣上金丝所绣的万里河山。右手露出的那截皓腕上戴着一个银质手镯,宽一指,不似中原之物,远观如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堕马髻上饰以金步摇、金簪、血玉金花钿、金钗,还有一朵硕大的金缠丝所制的盛放菊花。金镶血玉的珥珰更添妩媚。
      杜若衡用左手微微扶了扶欲坠未坠的发髻,云清扬便看清了她左手中指戴着一枚立体雕刻的菊花金指环。通身物饰无所不精,再配以浓妆朱唇,当真是奢靡无度。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云清扬脑中涌现出这四句诗。再看自己身上这件绣着竹叶青青的墨绿色蜀锦深衣,就显得清俭得很。
      “仙子,你这身……有违你蓬莱仙子的形象……”云清扬只当杜若衡未参加过清言宴,不断斟酌着用词提醒。免得到时候看见别家的掌门弟子穿着素雅,她就躲在马车上不下来。
      “蓬莱仙子应该是何形象?”
      “仙风道骨?”云清扬猜测道,毕竟他就只见过一个蓬莱仙子,那人却穿金戴银、俗气得很。
      杜若衡轻哼一声,又矫揉造作地用手扶了扶发髻,免得被摇散了,才开口:“你以为清言宴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清寡吗?那些个江湖门派,各有三六九等之分,而那些自认为是世家门派的,各个眼高于顶,多的是人暗自攀比。我这样打扮,到时候那些浮华之人会自行躲开,咱们耳边也可清静不少。”
      末了,杜若衡低声轻叹了一句“人,总是不能免俗的”。云清扬不知道她这句话里有没有包括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这莫名的感伤从何而来。可仔细思索之下,再次惊艳于她那些与生俱来却又与众不同的想法。
      摇晃之下,云清扬骤然思及一事,直接问:“一会儿可需要我提醒你谁是什么身份?”
      “几大门派的掌门,我应当不会认错。至于其他人,要么没胆与我讲话,要么会先自报师门。”杜若衡思索道。
      “也是,按着仙子您的辈分,着实无需认识他们是谁。”云清扬再次点头附和。
      马车一路颠簸,在杜若衡就快被晃吐的时候,终于到了少阳派。连梓与炔渊跳下马车,然后云清扬正要跟着跳下来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自然地向炔渊伸出一只手。炔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双手将云清扬扶了下来。若不是云清扬自己伸手,他险些都要忘记之前公主交代的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扮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能自理”的书生?
      随后,杜若衡被连梓扶下马车,先是望了望少阳派高大庄严的大门,又看向一旁的摩崖石刻,上书“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仙子,你瞧如今这少阳门庭若市的景象,哪里还有‘不敢为天下先’的样子?”云清扬讥讽道,“从前江湖以天问山庄马首是瞻,现下天问山庄没了,这少阳倒是可以乘风而起了。只是不知能飞多高。”
      “听你这样讲,我竟有些怀疑追日残月想帮少阳了。云美人,你想让它飞多高呢?”杜若衡笑道,一双桃花眸子弯成新月的形状,在日光下显尽媚色。也许,是她眼中的那抹身影太过妖媚,尤其是讥诮这庸尘的模样。
      “自然是诚心祝它扶摇直上九万里。”
      只有飞得高了,摔下来时才会粉身碎骨。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曾经拥有的变成触不可及的奢望。云清扬暗暗在心中答道,于此道上,他很是有话语权。
      来参加清言宴的门派众多,需得手持请帖排队登记后,方可入内。连梓拿着请帖,去少阳派支起的棚子处排队了,淹没在乌泱泱的一片人中。一时无聊,云清扬便凑近杜若衡,低声给她讲些门派趣事以作消遣。瞧见哪个讲哪个,深入浅出,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得还生动有趣。
      “仙子,你看。那边身穿一袭青色长袍的,就是纵横派的。为首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纵横派掌门张怀虚。此人古板固执,不然纵横派也不会在他手中逐渐没落。”云清扬说完后,杜若衡顺势望去。一个个都挺着腰板,手握长剑,好生无趣。
      “仙子,你看。纵横派旁边那一群黄色深衣的,是来自吴兴的长兴门众人。他们门主就是前面那个披貂裘的中年男子,名叫邵善行。说来他与沈公公还算同乡。这个邵善行,与张怀虚可是死对头。一个妒忌已没落的纵横派还有资格办清言宴,一个嫌弃长兴门满身铜臭。说到底,就是邵善行看不惯张怀虚清高的样子,张怀虚对邵善行阿谀奉承的嘴脸嗤之以鼻。”
      “应当如是。”
      “他身上还有另一则故事。邵善行的夫人难产而亡,所以邵善行对独生爱女可谓是纵容得很,这件事在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那个站在邵善行身后的就是了。”云清扬引着杜若衡看去。一个个锦衣皮带佩白玉,腰间挂着小皮鞭,着实是有钱的主。那个邵善行的女儿,更是遍体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高昂的下巴,高挑的眉尖,犀利的目光,一直都是在斜着眼看东西。
      “仙子,你看那边。”云清扬指着另一个方向,介绍道:“红衣的是天心阁,来自益州雒县。他们的机关术可是一绝。玄衣的是剑阁众人,相比于剑术,他们更擅长铸剑术。”
      杜若衡对着一名玄衣男子微微颔首,坦言:“剑阁,我熟。曾闻上上上代剑阁阁主是一位天纵奇才,尽其毕生之力铸了两把传世名剑,硬剑黄泉,软剑碧落。如今黄泉剑是剑阁阁主的佩剑,碧落剑却不知所踪。”
      “原来仙子也有相熟的门派,真是奇闻。你说得那桩事我也听过。相传,那把碧落剑本是那位阁主留给自己师弟的,无奈他师弟并没有在那场赠剑大会上出现,此事应该算是那位阁主的一大憾事了吧。据悉那位剑阁弟子剑术卓绝,一有当年‘天下剑宗叶知秋’的风范。”
      是啊,无论是观澜剑法,还是微明剑法,他都使得出神入化。杜若衡如是想。
      “那边舞大锤的是姚氏兄弟……那边持木棍的是桃源沟的……那边穿水波纹长衫的是洪泽山庄的,其弟子擅拳法……还有那个,那边那个为首之人特别俊的……”
      在云清扬喋喋不休的这段时间,杜若衡已经在回忆里走了一遭,可是谁都没有发现。
      “仙子,你猜猜看,那是哪个门派?”云清扬突然发问,打了杜若衡一个措手不及。但她还算佯装镇定自若的模样,暗自回忆云清扬刚刚的话。
      特别俊的?杜若衡看向云清扬口中的那个人,一本正经地掩饰这自己刚刚的心不在焉。“云美人姝色无双、艳冠江湖,何人能在你面前称得上‘俊’字?”
      油嘴滑舌,云清扬心中埋怨了一句,又开始拈酸:“那倒是,毕竟没有好颜色,哪儿能惹得上仙子的青睐。”杜若衡发现,若是无人的情况下,她调侃云清扬,他多半就默默红着脸受着。可一旦周遭出现云清扬自认为长得还不错的男子,她调侃的那些话就变成了点燃炮仗的火苗,绝对会被他用自制百年陈醋般的口吻回顶。
      遇到此般境况,杜若衡一贯就保持沉默,抬头望天,不出片刻,云清扬就自顾自地找话说。“那厮叫云出岫,是钟英宫那个不成器的少宫主。”
      ……
      都用上“那厮”、“不成器”这样的词语了,可见云清扬此刻心情有多美妙,就连杜若衡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在云清扬威逼利诱的眼神下,杜若衡讪笑两声,斟酌着开口:“‘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好……不好……这名字不好,太伤感……对,太伤感,不大气。远没有云美人的名字生动形象、寓意极佳。话说……云美人,他竟然跟你同姓呢。”
      “谁要跟他同姓。”云清扬不满地小声嘀咕着,而后又言,“钟英宫宫主秦夫人早年亡夫,膝下无子,于十年前收养了一个九岁的小破孩。那个小破孩全然不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只是一直念叨着自己姓云,所以秦夫人就给他取名云出岫。”
      “云清扬,你想说什么?”杜若衡的声音骤然冰冷。十年前,九岁男童,姓云……云清扬是想告诉她此人可能就是云醒吗?
      身边这个眉眼艳丽的妖孽,拼命地暗示她那个劳什子云出岫可能就是云醒。杜若衡心中徒然一阵发凉。她是想找到云醒,也曾经那样郑重其事地拜托他帮忙寻找,可是她不希望他这般随意地糊弄自己。他的逃避,更加验证了她心中的大胆猜想。即便他的容貌与云醒相去甚远,但是她仍然觉得眼前人才是她想找的人。他……在躲什么呢?
      “我就是说说,消磨时光而已。如今这位云出岫云少宫主与你那位大嫂宋亭并称‘江湖双侠’,是多少女儿的梦中情人,多少父母眼中的佳婿首选。”云清扬在杜若衡的冷气袭来时就忘记针对云出岫的事情了,试图将话题拉偏。不想杜若衡不吃这套,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语调平直地问:“怎么?你有女儿要出嫁?”
      “没……没有。”云清扬怂了,但还算固执地又说了一句,“倘若我有女儿,我肯定也想让云出岫当我女婿。”
      拒不认错,是云清扬最后的倔强。这个错一旦认下来,就会是漫长的、无休止的解释,需要无数个亦真亦假的谎言来圆这一个谎。而他,已经不想再骗她了。
      “那边一群抱着琵琶的女子是何派的?”
      “凤仪楼。”云清扬只瞧了一眼,便脱口而出。
      此时,蜿蜒盘旋的上山路口处多了一行人。几个粗腰壮汉抬着一顶四面透风、蒙着甘石粉色纱帐的轿子。轿子四周跟着数名着甘石粉齐腰襦裙的少女,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挂着一个陶埙。山风卷起纱帐,可见轿中跪坐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姬发式、石榴裙、桃花妆,美不胜收。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媚眼含羞和,丹唇逐笑分。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杜若衡缓缓轻吟,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轿中的少女,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那位便是……”
      “幽冥谷谷主,幽冥姬花想容。”杜若衡打断云清扬的话,解释道,“这位,我亦熟。她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鲜为人知。她是连梓的同胞妹妹。”
      “原来连梓的亲妹妹竟是这天下第一美人。仙子,你身边当真是卧虎藏龙。”说着,云清扬就伸手在杜若衡的臂膀上掐了一把,呲牙咧嘴地问:“所以连梓究竟是姓连,还算姓花?”
      手臂上的疼痛让杜若衡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幽冥谷以女子为尊,女儿随母姓,儿子随父姓。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杜若衡才不信云清扬会不知道,故而不做回答,只是再不敢目不转睛地望着幽冥谷处。
      轿子停在仅剩的一方空地上,花想容被搀下轿子。随着她的动作,系在腰间的紫罗兰玉制牛头埙小幅度的晃了晃。霎时引来一阵吸气,有人是惊叹于花想容的美貌,有人则是惊叹于紫罗兰玉的罕见。
      “‘自有狂夫在,空持劳使君。’”杜若衡盯着一群垂涎欲滴的面孔,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是不知,她指的是花想容,还是花想容腰际的紫罗兰玉。云清扬想,大抵是都有。
      “只看美人美,却不想幽冥谷的美人可都是淬了毒的。”云清扬轻嗤一声,讥讽起来毫不手软。
      话虽不好听,却是一句实在话。再看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杜若衡倒觉得污了双眼,只想回身欣赏片刻这少阳从不曾有的风景。
      后面一阵哄乱,寒喧声络绎不绝。云清扬伸手将杜若衡扳了回去,让她看清,是药王谷的人到了,也顺便让她不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他毛骨悚然。
      杜若衡懒得应酬,趁着药王谷的人还没看见自己,赶紧转过了身,背对着那群人。也只这一刹那的功夫,云清扬就收起了眼中的狂风骤雨。
      云清扬倒是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药王谷的方向,直到看到有一个人也望向他时才收起了目光。
      “我从前觉得少阳派弟子白衣蓝腰带,不吉利得很。现下看药王谷之人皆是白衣白腰带,活像个奔丧的。”云清扬的语气平淡,但并不妨碍杜若衡听出来他对药王谷颇有怨念。说起来白衣像是在奔丧,让杜若衡联想到自己从前也是这种装扮。
      都等了这样久了,连梓怎么还不来?若是被药王谷的磨人精缠上,再脱身可就不容易了。杜若衡正打算派炔渊去瞧一瞧,就看见连梓领着三位白衣蓝带的少阳弟子前来,为首之人还是前段时间刚见过面的娄琛。
      娄琛恭敬地向杜若衡行礼后,便挥手吩咐身后的两名弟子去安顿行李和马车,很是有少阳大弟子的风范。一番叮嘱后,娄琛放师弟们离开,然后亲自领着杜若衡一行人往清静殿的方向走。
      穿过大门,绕过小山,便是一条蜿蜒的抄手游廊,只可两人并排行走。正巧前方有一少阳弟子领着一队三人,娄琛想上前让他们想让,被杜若衡伸手阻止了。也无要紧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小兄弟,为何今年清言宴,少阳派要如此大办?”其中一个青年男子问身侧的少阳派弟子。
      “掌门师伯也未想到,蓬莱仙子竟接了今年清言宴的帖子要来,赶忙将原先备好的东西统统换成更好的,唯恐有招待不周之处。为求办一场规模之大能衬得上蓬莱仙子身份的盛事,掌门师伯又临时拟帖,请了好些以往不会受邀的门派。”少阳派弟子解释完后,那三名弟子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神色。显然,他们就是那些以往不会受邀的门派中的一员。也怪那个少阳弟子不会说话,弄得如此尴尬。
      “蓬莱仙子要来?那咱们岂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蓬莱仙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弟子兴高采烈地揪住前面青年的衣摆,问,“大师兄,我们一会儿若是见到传说中的那位蓬莱仙子,该如何称呼呢?”
      “尊称‘蓬莱仙子’即可。”青年回过头,宠溺地答道。
      “九师妹,你激动什么?”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弟子不解地问。
      “二师姐,传说,蓬莱三仙各有所长。天仙擅医,妙手可回春;地仙擅武,轻功可绝尘;仙子擅道,遗世而独立。据说仙子可是三仙中最难见到的人。若是今日得缘一见,那真是不虚此行。”小姑娘谈起蓬莱,如数家珍。
      但她口中的那位二师姐,却是满不在乎地评论:“指不定是个貌丑的小老太婆,才躲着不敢见人。”
      被冠以“貌丑小老太婆”称号的杜若衡,顿了顿脚步,再次伸手阻止了娄琛上前训斥的意图。跟一个小辈计较这些事,反倒会显得她小肚鸡肠,很是没必要。
      “二师妹,慎言!”青年连忙皱着眉厉声呵斥,吓得那女子委屈巴巴地扭过了头,却是依言不再说话。
      那名女弟子是不说话了,可那位少阳弟子约莫是想宽慰一二,说的话让娄琛还未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这位兄台也不必如此严肃,或许这位姑娘所言也不假,蓬莱仙……”
      “青雀!”
      娄琛的怒吼让那位名唤“青雀”的少阳派弟子一怔,默默将“子”字咽回肚子里,一脸茫然地被娄琛叫到一旁的假山下。也不知娄琛斥责了什么,只见青雀中途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一脸惊恐地朝杜若衡看了一眼。
      最后,娄琛挥了挥手让青雀带着那三名弟子赶紧走,自己却回到杜若衡处告罪。在杜若衡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后,娄琛无奈地揉着额角,解释着说:“青雀性子活泼有余、稳重不足,我分明将他安排在后厨打下手的……定是谢澜那小丫头,偷懒不肯来,让青雀顶上……这帮师弟师妹,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若是他们一个个年少时就死气沉沉的,你这个当大师兄的才真的要头疼。”杜若衡似是想到了什么,言语温和地讲。
      “看来仙子驻颜有术,恕在下眼拙,竟瞧不出仙子是个貌丑的老太婆。”云清扬趁机打趣着掀过这一段,复又好奇地问,“仙子擅道不假,可我观仙子功夫亦是不弱,莫非这地仙武功已登峰造极?”
      “他可打不过我。”杜若衡回答得直白到丝毫不给自己的师兄留任何情面。
      “云公子,刚刚那个小姑娘所言差矣。凡是醉心于武艺者,大多都知晓蓬莱仙子的武功绝学甚多,只是不轻易外传罢了。”娄琛在一旁补充,言语间可见其遗憾意味。
      又一个被云清扬欺骗的人。杜若衡在一旁暗暗摇头。云清扬就差成为江湖百晓生了,他会不知道这些事?估计少阳派金库里藏着几本武功秘籍,云清扬都一清二楚。娄琛此举,八成是真当云清扬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了。
      “仙子,仙子,在江湖上,谁的武功在你之上啊?”云清扬将脑袋伸到杜若衡和娄琛中间,偷偷揪着她的衣袖,小声问。末了,又加了一句“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杜若衡沉思片刻,低语:“若我在全盛时期,只有伽蓝古僧、琉璃山上仙、刺客上官错、追日残月创教人仇瑾之的武功在我之上。浮屠宫宫主容自在尚可与我打成平手。”
      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云清扬膛目结舌,叹道:“你所言的这些人,现在不是去陪佛祖,就是去陪元始天尊了……”
      “为何是去陪元始天尊?为何不是灵宝天尊或道德天尊?”
      云清扬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总有一些时候,杜若衡的关注点就出其不意的奇怪。为此,云清扬认为自己还需努力,努力读懂杜若衡。他平静了一番思绪,妥协道:“都陪!都陪!我想说的是,你刚刚列举的那些人即便还在世,至少也有百岁,还提的动刀剑吗?你就不能说点现在还在江湖上混的吗?”
      杜若衡又沉思了片刻,也觉得自己对江湖的认知还停留在过去是不行的,可这百年来她都一个人窝在蓬莱休养生息,也未有机会遇到什么高手。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她才低声说:“你这样说,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追日残月的现任教主。”
      这个答案出乎云清扬的意料,他疑惑地注视着杜若衡。杜若衡面容严肃地讲:“结合你之前讲的那些故事,我觉得我或许打不过他。虽然落霜不是剑,但我想《庄子》中所写的‘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样的效果还是有的。我自认为做不到这样。”
      说完,杜若衡想了想,看向云清扬深邃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与他为敌。”
      这句话,在清言宴上就像个笑话,谁都不会信的那种。可还是让云清扬晃了下心神,急匆匆地错开了目光。也因此虚晃了一下身体,被炔渊从后面稳稳托住。炔渊上前一步,半扶着摇摇欲坠的云清扬,深觉自己任务艰巨。
      走在最后的连梓看着前面临时配对的两个人,忍不住想笑。他们二人,一个在全心全意地扮演弱书生,一个在尽心尽力地做个衬托书生柔弱气质的拐杖。
      无论是连梓,还是炔渊,打从心底里都觉得凡是长了眼睛的,都会一眼看出这个柔弱书生的外表下藏着一只千年狐狸精。需要炔渊虚扶着走路,也凸显不出是因为病入膏肓,反而更像是柔弱无骨,一步一晃,撩人得紧。
      清静殿,取自“清静为天下正”,是少阳派最为恢弘的殿宇。殿前是可容纳数千人的校场。而欲上清静殿,必先登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这也许对习武之人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弱不禁风”的云清扬来说,那是相当不友好。
      一路上,断断续续休息了十余次,才堪堪登上了清静殿。云清扬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是真的累,这比让他一口气走完八十一级台阶要累许多。
      “在下少阳派掌门人王恒。”
      “王掌门有礼了,在下蓬莱杜若衡。”
      “昔日总闻蓬莱仙子道法高深,于剑道上更是颇有心得,心生敬仰却一直未得缘相见。今日蓬莱仙子能光临寒舍,实乃少阳之幸。”
      “王掌门客气了。若是得空,王掌门可与我一起煮茶论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
      一番寒暄过后,杜若衡一行人被请入清静殿,王恒此人也在杜若衡心中留有一个不浅的印象。之前就曾听闻,少阳派掌门王恒有着“笑面虎”的称号,逢人三分笑,鲜少得罪人。掌门师兄也曾提及此人,言其是个中规中矩、十分稳妥的人。今日得见,的确如此。只是这份安稳的心态下是否藏着一颗与日争辉的雄心,尚未可知。
      娄琛引着杜若衡坐到左上首,云清扬、连梓、炔渊依次落座于杜若衡身后。安排妥当后,娄琛就行礼告退了。
      “云美人,坐过来。”杜若衡回首看了一眼云清扬案几上的酒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并用手拍了拍她身旁的软垫。
      就在炔渊和连梓以为云清扬会严词拒绝的时候,他十分迅速地挪了位置,行动间透着满满的雀跃。
      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门派,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门派。他们不确定杜若衡究竟是何身份,单看座次就知高低,万不敢冒然凑上去唐突了对方。直到所有门派都已聚齐,依次落座,仅仅有条,王恒才携着夫人进场,说了几句体面的开场白。照例是介绍了几大派的掌门,也因此众人才知晓杜若衡的身份。
      那些人即便心中再惊讶于蓬莱仙子竟是妙龄少女般的模样,嘴上也不敢讲半句疑惑。谁也不知道这任蓬莱仙子究竟年方几何、何时继任,蓬莱行事向来低调神秘,透不出一丝半点的风声。更何况,仙子身侧的那位公子,诡异得很。
      很快,清静殿就不再清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寒喧声此起彼伏,奉承声络绎不绝。既然点破了蓬莱仙子这个身份,那么不管各门各派心里究竟作何想法,都会前来敬杯薄酒,拜会一二。可此次清言宴大大小小门派有大几十个,逐个应付起来,颇费心神。再说,这种应酬,杜若衡是一向懒得做,而云清扬能给其他人一个好脸色就已是极限,于是,连梓与炔渊的作用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连梓与炔渊挡在前方,你一言我一语,将蓬莱的清高与谦逊彰显得恰到好处,哄得那群江湖呆瓜是喜笑颜开。
      原来这就是十三亲卫真正的实力,云清扬一路上对十三亲卫的认知不断被刷新,每一次都惊叹不已。
      “在下药王谷谷主白柏,特来拜会蓬莱仙子。”一位面容清瘦、续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举着酒盏讲,随后又指着身后的白衣少年介绍道,“吾三子白舒彦。”
      “拜见蓬莱仙子。”白舒彦拱手作揖。
      三子,那便是白柏的小儿子了。昔日曾在蓬莱之时,杜若衡就经常听师兄们提起药王谷的一些事。药王谷谷主白柏有三子,大儿子继承了白家的衣钵,医术精湛。小儿子不学无术,但因是晚年得子,最是得宠。至于二儿子……听闻早些年就被逐出药王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今日盛会,白柏独独带了小儿子来,可见确实偏宠白舒彦。
      “白谷主客气。”杜若衡挂上一抹客气的浅笑,周全且疏离地讲,“掌门师兄时常夸赞白谷主医术了得,但言语间夹有遗憾说一直未得机会与您切磋一二。”
      “蓬莱天仙谬赞,老夫愧不敢当。他日定当亲登蓬莱拜会天仙。”白柏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感慨道。
      不论白柏是真情还是假意,杜若衡总得给药王谷些面子。她照例对着白舒彦夸赞一番后,拉过一旁的云清扬,温言:“白公子看上去与清扬年纪相仿,日后你们可以常常走动。”
      “一定一定。”白舒彦嘴上答应得很好,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药王谷的人刚走,又来一拨人。就是杜若衡之前说相熟的剑阁。
      两厢介绍完,杜若衡笑着拍了拍叶初阳的肩膀,道:“五年了,你都不说去蓬莱看我。怎么,剑阁的事务繁忙到让叶阁主抽空看望老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蓬莱琐事少,也不见你这个蓬莱仙子去钱塘看我啊。”叶初阳反驳完,又自顾自地解释道,“刚开始是处理剑阁事务还不太熟练,后来是忙着铸剑。剑阁的规矩,每每新阁主继任,都需召开一场赠剑大会。届时广发请帖,召群雄比武,胜出者可获赠新阁主所铸的一把宝剑。倘若新阁主胜出,则可将此剑作为佩剑或藏于剑阁内,以供后人瞻仰。”
      剑阁自创立至今,历七任阁主。除去第一任阁主天下剑宗叶知秋,其余五位阁主均未在自己的赠剑大会上胜出过。也正是如此,碧落才会被一个名叫沈碧海的人赢了去,从此绝迹江湖。
      “我的剑就快铸成,预计赠剑大会将在明年召开。届时你可千万不能不来。”叶初阳叮嘱完后,看了看站在一旁阴着脸的云清扬,挤眉弄眼地补充道,“记得带上云公子。到时候,我请你们游钱塘湖。”
      “若是得空,定会去捧场。若是你的剑合我眼缘,我也下场试试,说不定还能赢回一把宝剑。”杜若衡半开玩笑般的应允道。
      “就这样说定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若衡……”叶初阳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有些羞涩,支支吾吾地开口,“你能不能……帮我……给剑取个名字啊……”
      这厮也太得寸进尺了!云清扬在一旁气得直瞪杜若衡。这个女人要是敢答应,他就……就……就不理她……一刻钟!
      周邦彦曾写道“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而且叶初阳与周邦彦皆是钱塘人,倒是有缘。只是周邦彦是宋人,此时还未有此人,万不可讲明缘由,以免造成蝴蝶效应。
      沉思片刻,杜若衡说出“宿雨”这个名字,缘由就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了。索性叶初阳也不关心这个,只是细细琢磨了“宿雨”这两个字后,连连道好。
      剑阁的弟子唯恐在此处耽搁久了,会惹其他想来拜会蓬莱仙子的门派不满,几次三番地催促叶初阳。叶初阳本欲再聊几句,最终耐不住弟子们的软磨硬泡,离开了。
      那个烦人的叶初阳可算走了,云清扬吐出一口浊气。杜若衡看到后,将他之前的表现在心中转了转,就立刻想明白了问题所在。正欲辩解一二时,骤然看到几个门派的女弟子不停地看向云清扬,一副娇羞的样子令人不爽,杜若衡就将解释的话硬生生地吞回了腹中。
      憋死他吧。
      又过了一会儿,杜若衡远远地就看见李准偷偷溜出了清静殿,不知要去哪里。生怕李准这个时候惹是生非,杜若衡冲云清扬小声说了几句后,独自起身,光明正大地向宋亭走去。
      “宋二哥。”杜若衡轻唤一声。缠着宋亭说话的青年侧脸一看,立时惊艳于杜若衡的美色,不自觉地露出垂涎丑态,俨然已经忘记了杜若衡是何人。
      宋亭见此,已不复刚刚的好脸色,向前一步将杜若衡挡在身后,怒视着那名青年。青年才恍然发觉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羞愧地掩面逃走。
      垂涎蓬莱仙子?青年光想着就打了个哆嗦。他暗叹刚刚脑子是得多不灵光,蓬莱仙子是他这种小辈可以……可以……吗?而且还有传言,蓬莱仙子其实年纪比他的掌门还要大,都可以当他的祖母了……可真是看不出来。
      “何事?”宋亭收起不满的神色,回身问。
      “兄长他……”
      “他去醒酒。”
      “嗯。”杜若衡放下心来,环顾四周,又问,“秋大当家没来?”
      “母亲近来精神不济,前些日子又感了风寒,不宜远行。如今寨中事务大多由大哥料理,他也抽不开身。”宋亭温言。
      “风寒可大可小,不可马虎。这样吧,清言宴后我同你们一起回去,也好给秋大当家好好看看,你们也可放心许多。”杜若衡言罢,复又小声说道,“宋二哥,你可一定要看牢我兄长,万不可让他动内力。等咱们回了秋鸣寨,就把他拴起来泡药浴,连泡一个月。”
      “好。”宋亭笑着应下,然后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杜若衡的发顶。
      此举让周围或是不小心看到的、或是一直暗暗注意此处的人都颇感惊讶。
      秋刀宋亭对谁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想到这冰块也会有融化的一天,更没想到让秋刀宋亭笑颜相对的人竟是蓬莱的那位仙子,一个传言里比宋亭还冷若冰霜的人。
      难道,融化寒冰的不应该是烈日吗?
      突然门外传来打斗声,其中一人的说话声像极了李准。杜若衡和宋亭俱是一惊,匆忙间顾不得许多仪态,连忙跑出去看。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盏,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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