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作者:dash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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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容


      “孙家堡为天问山庄办追悼大会,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只因孙家堡堡主孙铭恩从前乃是天问山庄屈老庄主的贴身侍从之子,那贴身侍从有一日为救屈老庄主而命丧黄泉,仅留下一个八岁孩童,便是孙铭恩。屈老庄主将孙铭恩收作义子,后见孙铭恩机智聪慧、武功底子也尚可,就让他与天问山庄的弟子们一同读书习武。十几年后,屈老庄主亲自为孙铭恩求娶了汝南富商之女娄氏,并助他修建了孙家堡。这二十多年过去了,孙家堡俨然成了竟陵的大户,各门各派都得给几分薄面。”
      云清扬讲完,觉得有些口渴,便在路边买了两个李子,还不忘递给杜若衡一个。
      “谁要知道这个,你只需告诉我那个孙铭恩武功如何,惯用何种武器,孙家堡可还有其他高手?”杜若衡看前面的三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赶紧小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咱们不是不动手吗?”云清扬被李子酸得眉头一皱,赶忙将杜若衡手里的李子夺了过去。
      “以防万一。”
      “噢。”云清扬想了想,说,“孙铭恩武功不差,但跟各大派的掌门或首席弟子比,相差甚远。他惯用长剑,虽未得到天问山庄无影剑的真传,但他出剑速度也挺快的。孙家堡内的高手……我想到了!娄氏有一侄子,名唤娄琛,二十多岁,师承……”云清扬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不住地往杜若衡脸上瞟,似是可以透过帷帽看到她的表情一般。
      “再支支吾吾,当心你的狗腿。”
      杜若衡冷冷的威胁十分奏效,云清扬立马乖乖交代:“少阳,他是少阳派的大弟子。这次他未跟着少阳派一起来,而是独自在十天前就到了孙家堡。并且他是悄悄下山的,悄悄从后门进的孙家堡。”
      “既是悄悄,你怎知道?”杜若衡质疑道。
      “人在江湖,自是有些门道的。别的不敢说,在打听消息一道上,我还是出类拔萃的。”云清扬骄傲地仰起了脑袋。
      “‘出类拔萃’是这样用的?”杜若衡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讽刺味。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云清扬挥了挥手,又言,“少阳,大弟子,你都不给点反应的吗?”
      “我向来不管别家后辈。”杜若衡无所谓的表现无形中显露着她的高高在上。稍作沉思,又开口安慰:“放心,就算万不得已要出手,别说一个少阳派大弟子,就是少阳派掌门人,我都可以护你毫发无伤。”
      这句话刚让云清扬心头一暖,紧接着那句“美人的脸就是那命也得护住”让这点暖意消失殆尽。
      又叫他美人!
      刚行到孙家堡门口,杜若衡就看到之前五霸山庄楚主的那群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依稀还可听到圈内的争吵声。
      赵笙见此,赶紧打发福叔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楚主的那帮人要进孙家堡,被孙家堡的人拦了下来。孙家堡的少堡主也赶了过来,说楚主人多,没那么多位置。提出让楚主带两三随从入内,其余人在此等候或自行离去。可楚主不答应,说他的人进不去,别人也休想进去。这两厢就吵了起来。现在还在僵持着。”福叔皱着眉头说。
      “真是够不要脸的。”多若衡将剑抱在怀里,感慨道。
      赵笙与赵笛自是不敢出言附和,却也是满脸赞同。
      “江湖上不要脸的人多了,五霸山庄那几只着实算不上什么。”云清扬不仅附和了,还点名道姓了。这让赵笙、赵笛与福叔三人颇为吃惊。
      但云清扬就和看不到那三人一样,继续说:“要不我们从后门进去?”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孙家堡是他家。
      “此刻后门的情形应当也不大乐观。楚主既然决心来闹事,会放过后门?”杜若衡懒洋洋地说。
      “那翻墙?”
      “不妥。”杜若衡再次干脆利索地否决了云清扬的提议。当她看到云清扬脸上浮现出“你觉得这是小人行径”的不满表情后,舔了舔嘴角,解释说:“翻墙进去无人领路,还很可能会被当成同伙抓起来。”
      听到解释的云清扬脸色稍好些,紧接着就看到杜若衡换了一个抱剑的姿势,右手四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剑鞘。
      几个呼吸后,只听杜若衡冷冷的声音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直接干吧。”
      这一霎那,不光赵笙、赵笛、福叔三人,就连云清扬都惊得说不出话。
      直接干?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是要开打了吗?云清扬无措地看向杜若衡。
      杜若衡本想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但又一想到有帷帽在,云清扬可能看不到,就换作点头以示回应。
      各大门派的人早就在几天前住进了孙家堡,今日被堵在门外的多半是三流小门小派,孙家堡未必多重视。若是一直这样僵持着,他们谁都别想参加追悼大会。
      可显然云清扬没有领悟到这层含义。他只是震惊于杜若衡之前那套只说不做的说辞这么快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她之前那副不管闲事的姿态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
      等他回过神刚想阻止杜若衡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处在楚主手下的包围圈里了。云清扬赶忙追了过去。
      “静观其变。”赵笙出声阻止了福叔推轮椅的动作。赵笛也明白此刻上前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便只乖乖呆在原地,伸着脖子往杜若衡处望。
      等云清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钻进去后,就看到杜若衡手里劫持着一个身穿楚主手下衣服的女人。而楚主正站在不远处,鼓着络腮胡,一脸怒意。
      孙家堡的少堡主不知被谁被推了进来,看着杜若衡和楚主,说不出话来。
      云清扬悄悄走到杜若衡身后,小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
      又被呵斥了。云清扬委屈地撅着嘴,躲在杜若衡身后默不作声,袖中的手却暗暗地摸住了一团冰冷的物件。
      “你是什么人?”楚主瞪着铜铃双目,怒问。
      “你也配问?”杜若衡嘲讽道。
      “你……”
      看到楚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云清扬的嘴角微微勾起。有对比才有伤害,杜若衡对他可就友好多了,至少第一次问她是谁时未被嘲讽不说,还被告知身份且告知得很是详细。现在,他可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呢。
      “你若现在放了扶桑,我可以饶你不死。”楚主指着杜若衡继续威胁,“若你不从,小姑娘,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原来你叫扶桑。”杜若衡用剑鞘缓缓划过扶桑漂亮的脸蛋,停在她的脖颈处,慢慢开口,“‘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名字虽美,却不大适合这乱世江湖。”
      扶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泪从漂亮的丹凤眼中涌出,划过消瘦的下巴,滴落在剑鞘的祥云上,幻化成朵朵水花。她不敢看杜若衡,也不敢说话,知识满怀希冀地望着楚主。
      云清扬观此情形,勾起邪魅一笑。看她这我见犹怜的样子,楚主恐怕是不忍心让她命丧于此。其实,这扶桑也算不得什么美人,顶多称得上是清秀。但看楚主这随身带着她的架势,可见其手段高明。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只要你放了扶桑,一切好说。若她有丝毫损伤,你们谁都休想活着离开这里。”楚主的态度比之前有所放低。虽然他不满杜若衡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但扶桑在她手中,他毫无办法。
      “很简单。让你的人都走远点,别堵着门。只要我们都进了孙家堡,我就立刻放了她。”
      “好。”楚主答应得很快,他再无暇顾及许多,连忙大声吩咐手下都退到一边,让那些江湖人士都进去。而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杜若衡,既是怕她出尔反尔,也是恨她恨得牙痒痒。
      等众人都纷纷进了孙家堡,杜若衡便拿开了挟持扶桑的那只手,转而拽上身后的云清扬跑进了孙家堡。
      令杜若衡奇怪的是,她分明没有推扶桑,可是扶桑却是扑在了楚主怀中,并且连连抽泣冲楚主撒娇……她这样做,分明就是拖住了楚主,让她和云清扬可以顺利进入孙家堡。
      杜若衡看着跟进来的孙家堡少堡主,说:“我想还是让楚主带两三随从进来吧。省得他在外面动什么歪脑筋。你这会儿与他讲,他定会同意。”
      “姑娘讲得是。怪在下疏忽了,在下这就去同楚主讲。”孙家堡少堡主拱手鞠了一躬,转身匆匆向门外走去。
      云清扬勾起嘴角的笑,赞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厉害。先是擒贼先擒王,现在又来一计釜底抽薪。若是一会儿楚主闹起来,你便大可瓮中捉鳖。片刻之间,你就给他使了一套连环计。还有,你刚刚分明还用扶桑对他使了美人计。一会儿若开战,孙家堡定会第一个冲上去,其他江湖人士也不会坐视不管,你就大可以隔岸观火、借刀杀人。着实厉害!”
      “云美人也不差,这么快就全想明白了。”杜若衡现在是真的觉着云清扬此人不简单。但是无妨,她碰上的人,哪个又简单了?
      “不敢当。还是你厉害,几个呼吸间就能想出这么一套计策,算计了里里外外一众人,偏偏他们还得对你感恩戴德。”云清扬拱手奉承。
      看着云清扬拍马屁的模样,杜若衡莫名想笑。她想逗一逗面前这个人,于是留下一句“跟一位大将军学的”就走了,任凭云清扬追上去怎么问,她都闭口不言。
      天问山庄被灭门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遗体早已经全部安葬。这次追悼大会办得也简单,就是众人在水榭中落座后,孙铭恩吟诵悼文,然后大家一起缅怀亡人,歌功颂德乃是必备环节。但重点在于共同商讨讨伐追日残月的具体事宜。最后便是一同用过午饭后,同去城郊安葬处悼念。
      天问山庄无一生还,也就意味着无影剑就此失传。若是寻到无影剑的剑谱,再遇上天资聪颖之人,无影剑被传下去也未可知。此次天问山庄共失两件至宝,最有可能拿走它们的便是追日残月和孙家堡。
      所以,什么追悼大会,不过是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坐在一起虚与委蛇。有些人为无影剑剑谱而来,有些人为传言中的“卿云”而来,有些人只是纯粹来凑个热闹。真正是为追悼而来的,少之又少。
      此情此景,何其可悲。
      “云美人,既然你知晓许多秘事,那有一个人,不知你是否知道。”杜若衡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有坐在她身边的云清扬可勉强听清。
      “谁?”说着,云清扬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他已经对当初杜若衡口中的“尽量”不抱任何希望了。
      “追日残月教主”
      云清扬吃橘子的动作一顿,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他将吃了一半的橘子放回果盘中,向四周看了看,见大家都专心致志地听孙铭恩的壮志豪言,才小声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解闷。”
      这句话听着不靠谱,毕竟现在前方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追日残月的一百种死法,坐在后方的一众小辈也都听得热血沸腾。但杜若衡说得是大实话。自打来了云梦,她就鲜少有空去茶馆听书,也许久没有烹茶、擦剑了,大多数时间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如今还要在这里听那些人说些痴心妄想的话。这哪里有听书有趣儿?在杜若衡看来,听云清扬八卦都比这来得有意思多了。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尽管问。”云清扬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他还不忘偷偷从杜若衡袖口里扯出一方绢帕擦手。
      杜若衡不屑于理会他的这种小动作,思索一番,言:“捡些有趣儿的八卦,随意说来听听。”
      “那可太多了。毕竟他啊,是个颇为有趣的人。”云清扬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细细讲道:“传闻他喜爱穿女装,尤其是喜爱血色罗裙。而且还有人说他的血色罗裙都是用人血染的。有一日,他穿着心爱的血色罗裙在翩翩起舞,被一位路过的公子瞧见了。他便挖了那人双眼,将那人吊在一棵大树上,暴晒了三天三夜。后来还派手下去屠了那人满门。”
      “事实呢?”
      杜若衡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犹如一颗石子,将云清扬的心砸出层层涟漪。他怔怔地转头望着杜若衡,问:“为何这样问?”
      “传闻多与事实不符。况且你刚刚讲得故事漏洞百出,于常理不合。比如追日残月教主既是爱穿女装,便一定不免被手下瞧见,若他介怀此事,恐怕追日残月都不用外人动手,他自己就灭了个干净。还有,路过的公子?谁没事会路过那儿?多半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杜若衡分析得头头是道。
      云清扬回过头,低头浅笑,嘴角的弧度透着三分凉薄、三分无奈、三分嘲讽和一分欣喜。他抬头看着前面喋喋不休的众人,叹道:“若世人都如仙子一般,就好了。”转而,又言:“仙子之智,鲜少有人及,在下又怎敢奢望世人皆如此。”
      后面那句话多了几分拍马屁的意味。可听在杜若衡耳朵里,有些心酸。
      是啊……若是世人皆如此,该多好。
      “你怎么又叫我仙子?这样容易暴露身份。”杜若衡为了掩盖心中苦思,随意扯了个话题。
      “那你还总叫我‘云美人’呢。”
      云清扬抱怨完,顿了顿,小声讨好道:“我说的这个‘仙子’可不是指的蓬莱仙子,而是云清扬的仙子。”
      “你……可知晓‘仙子’的全称是什么吗?”杜若衡一脸无邪地问。
      看到云清扬摇了摇头,她突然邪恶地说:“美若天仙的老子。”
      云清扬的瞳孔放大,惊得说不出话来。难以想象,堂堂蓬莱仙子竟是这样的粗鄙之人。
      紧接着,杜若衡更加邪恶地补充道:“好儿子,你于美貌一道上是出类拔萃的。为父不得不承认,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末了,又加了一句“真不愧是我儿子,为父很是欣慰。”
      云清扬怒气冲冲地拿起那半个橘子捏碎了,然后将满手的黏汁全抹在那方从杜若衡袖子里偷出来的手帕上。看着黄一块白一块的绢帕,云清扬的火气更盛了。好气哦,他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对于云清扬这等幼稚的行为,杜若衡觉得好笑之余,竟还有些可爱。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般,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如果说,往日的生活哦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那么今日,这滩死水终起波澜。
      向台上一扫,不知何事台上多了一个人——一位杜若衡的熟人。
      孙铭恩一脸恭敬地向台下众人介绍:“这位是我三顾茅庐才得以请出的高人,白算子。”
      闻言,众宾客一片哗然。
      云清扬看着台上面白无须、微笑不语、五十多岁、短小精悍的白算子,侧身对杜若衡讲:“白算子,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更可怕的是,他算无遗策。不过,二十多年前,他退隐江湖、再无踪迹。这孙铭恩是怎么找到他的?”
      “孙铭恩要想找到他,难如登天。人,多半是自己送上门的。”杜若衡小声说完后,见白算子的目光向这边飘来,下意识地低头躲避。等低下头,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着帷帽,怕什么?又如常地抬起了头。
      “说的在理。我是没想到今日会碰上白算子。不过,他的目标也不是我们,不然,怕是麻烦了。”云清扬笑言。
      “的确麻烦。”杜若衡透过帷帽看着台上镇定自若的白算子,呢喃道。
      她总感觉,他认出她了。
      完了,跑不掉了。
      他现在被人缠着,这岂不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云美人,我们走。”杜若衡趁众人不注意,提着剑,带着云清扬矮着身子从席上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对赵笙说客舍见,省得一会儿他们以为她和云清扬走丢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白算子看到了。他的眼里闪着精光,嘴角的弧度比刚刚更翘了。
      直到看到孙家堡大门就在前方,云清扬才将憋了一路的话吐出来:“你与那白算子有宿怨?”
      “啊?”杜若衡停下脚步,有些懵。
      “你别告诉我你们不认识啊!”云清扬瞪着双眼,满脸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这分明是躲债的行径,可杜若衡花钱如流水,用腰缠万贯形容都不足为过,所以断然不是简单的欠钱一类的。情债?似乎也不是。血债?杜若衡这个傻到没有斩草除根吧?
      云清扬越想越疑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若衡看,不放过一丝一毫。
      杜若衡本也没想瞒他,这种事也瞒不住。凭白算子的本事,过不了今日便可以寻上来。她提前离席,也不过是不想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可是,这事说来话长,她也着实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知从何说起,但白算子定然知道。不如她现下先暂且拖一拖,之后等白算子自己跟云清扬解释。白算子那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他一向最有分寸。
      “小心!”
      云清扬大声的呼喊让杜若衡一惊,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但身体狠狠地被云清扬往旁边一拽,踉跄了几步。
      只听“嗖”的一声,有一支羽箭射在了地上,正是刚刚他们站的地方。箭是从门□□进来的。杜若衡微眯着双眼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握紧手中剑,将云清扬挡在身后,一步一步地缓缓向门外走去。二人刚迈出孙家堡的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尸体,粗略看去,大约有二十多人。并且他们穿着楚主手下的那种衣服。
      楚主的人,全被杀了?若是有剧烈的打斗,水榭处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一丝声响。只能说明他们死前或有挣扎,但不成气候。
      “一剑穿心,全部如此。”云清扬大致逛了一圈,说。
      “此事蹊跷。”杜若衡又抱着剑,右手四指有节奏地敲击剑鞘,皱着眉说,“或走、或留、或回,都是错的。”
      “嗖——”
      响箭的声音。云清扬和杜若衡回首望去,是水榭的方向。
      “不好。”云清扬和杜若衡同时说,全力向水榭处跑去。
      “一会儿跟紧我,千万不要用内力。”快到水榭的时候,杜若衡拽住云清扬的衣袖叮嘱完,又匆忙地带着云清扬冲了进去。
      水榭中的场面很是混乱。有穿着各门各派衣服的长老和弟子、有穿着孙家堡衣服的人、有哦穿着黑色衣服的不知是何门派的人……一眼望去,混战中难分敌我。
      “怎么办?”
      “世间万物,各有章法,无需插手。我们只需救想救之人。”杜若衡一边回答云清扬的问题,一边细细地观察战局。
      杜若衡往水榭中的台子上看去,孙铭恩和白算子在对打,但是显然白算子已经落了下风。
      无暇顾及其他,杜若衡揪住云清扬的腰带,就用轻功踏着水面向台上奔去。刚蹬上栏杆,就左手出剑挡住了孙铭恩刺来的剑,右手用力将云清扬扔给了白算子。然后一个回旋踢,将孙铭恩踹开几步远。
      “你是谁?”孙铭恩看着挡在白算子和云清扬身前的杜若衡,出声询问。
      “你不配知道。”
      骄傲而孤冷的声音,一如既往。
      孙铭恩眯了眯眼睛,提剑就冲了上去。可杜若衡始终不拔剑,只用剑鞘接招。几个来回,孙铭恩的火气越烧越旺,出招也越来越快。随着后退连续出招,众人只感觉孙铭恩和杜若衡周遭全是剑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就是无影剑了吗?杜若衡挑了挑眉,勾起一丝冷笑,看来这个孙铭恩对无影剑有什么误解。杜若衡急速向剑影深处奔去,右手执剑鞘格挡,左手掌风凌厉,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步法、极快的速度靠近孙铭恩。眨眼间,孙铭恩的剑就跌落在地。一呼一吸间,他又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与此同时,杜若衡的帷帽已开裂成几瓣,纷纷跌落。
      云清扬站在杜若衡后面,便只能看见她乌发半挽,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根朴素的银簪。
      “‘蝶舞翩跹步’……蓬莱仙子!你……你是……”说罢,孙铭恩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然后仰倒在地上。他渐渐地露出诡异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蓬……莱……仙……子……”
      “是我。”这是孙铭恩死前,杜若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孙铭恩这个人,自家剑法练的不怎么样,对别人家的武功绝学倒是颇有研究。蝶舞翩跹步,她没想到竟会被孙铭恩认出来。
      无论正邪,无论好坏,一代堡主,就此陨落。
      杜若衡想,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中,是最难说清是非对错的,每个人都不曾无私。乱世之中无好坏,唯有成败耳。史书亦不过是每个胜利者对自我的标榜。
      这是百年来她杀的第一个人,动手前却无丝毫迟疑。痛快的死去,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奢望。
      收起眼内冰冷的世界,杜若衡转身走去。
      偏棕红色的秀发在空中打了一个优美的圈,微凉的秋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鹅蛋型的脸庞、长而优美的脖颈、圆润的肩头,盈盈一握的细柳腰勾勒出一个美人的大致轮廓。她的身高不高,却拥有完美的比例,长腿行动间会带起裙摆微浮。等走近些,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如刀削过般的剑眉和高挺的驼峰鼻,无不在彰显着此人的冷酷无情与杀伐果决。与之相悖,剑眉下有一双令人心神荡漾的桃花眼,鼻下有花瓣唇,处处都体现着媚态与风情。如此矛盾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竟生出一种端庄之感,像是山茶花,又像是琼花,更像是凡尘浊世里的白牡丹。
      杜若衡突然停住了脚步,眼中映满疑惑。她回首看去,至死都要知道对手的身份,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为什么?
      “仙子。”
      不知何时,云清扬已经走到了杜若衡身边。
      在对视的那一刹那,杜若衡掩去了眼中的疑惑,云清扬藏起了脸上的惊艳。
      没有言语。杜若衡再向白算子看去,只见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亦没有言语。
      “蓬莱不愧为仙门之首,仙子亦是对‘大道无情’参透颇多。”一个青年男子提剑从影壁后走出来,嘲讽道。紧接着,他看了看地上孙铭恩的尸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他就是娄琛。”云清扬在杜若衡耳边小声提醒。
      但不想,露出厌恶神色的远非娄琛一人,还有杜若衡。她冷冷地说:“大道无情?大道有情?呵,这世间本没有道,道生于心、存于心、亦毁于心。你的心若是有情,道便有情;你的心若是无情,道便无情。”
      为什么?为什么每当她杀一个人,就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说她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她,真的没有心吗?若她真的没有心,该有多好。
      “在下乃孙家堡堡主夫人之侄,娄琛。论道,蓬莱仙子自是远高于娄某人。只是不知我在武艺上造化如何,还请仙子赐教。”说罢,娄琛拔出剑。
      剑的冷光刺得人心底冰凉。明明有之前杜若衡的保证,云清扬还是担忧地拽着杜若衡的衣袖不肯撒手。毕竟少阳派的大弟子是天纵奇才,武功远高于孙铭恩。他担心,杜若衡即便会赢,也不会赢的那样轻松,至少不会剑不出鞘。
      白算子也揪着一颗心,但他担心的问题和云清扬截然不同。因为他很清楚,那看似光亮如新的剑鞘里,装的是怎样的一把剑。也很清楚,那把剑意味着什么。
      见杜若衡迟迟不肯应战,娄琛抬手用剑尖直指杜若衡身后的云清扬,开口:“蓬莱仙子若不愿与小辈动武,不如让在下与这位公子先比试比试?”
      杜若衡握剑的手的关节渐渐泛白,她抿唇不语。她之前说的话并非是诓骗云清扬的,确实赢一个娄琛还不算太难。只是,那样的话,剑比出鞘。之后的江湖怕是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她,不想百年前的悲剧再次重演。
      可若她不应战,看娄琛的架势,云清扬不死也得残。
      为大义,她不能应战。可她同样无法冷眼旁观云清扬被迫使用内力而毒发身亡。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娄琛的剑尖又往前逼近了几分,杜若衡闭上了眼睛。
      云清扬邪魅一笑,眼中有了然、绝望、孤注一掷,却绝无半分惊讶与胆怯。看,人性就是如此经不住任何考验,就是如此的肮脏。前一刻还可对你信誓旦旦,后一刻就能置你的生死于度外。欺骗与谎言才是人的天性。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他以为他抓住了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到头来皆是虚妄。
      在这样的世上,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娄琛的剑尖再次往前逼近了几分,几乎快要擦着杜若衡的耳畔,直指云清扬的胸口。
      杜若衡突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肃杀之气。她偏头用剑鞘将娄琛的剑打偏,这一系列动作打断了云清扬接下来的动作。
      云清扬不可置信地盯着杜若衡,僵在了那里。
      “娄少侠何苦为难一个弱书生?你既是诚心向我赐教,身为长辈,怎可推辞?”杜若衡的一番话,也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说得极为精妙。若非年龄所限,定会让人产生此人常年浸淫官场的错觉。
      在偌大的江湖中,蓬莱三仙的辈分确实高,可偏偏三仙中最不好惹的那位蓬莱仙子是一个小姑娘。
      娄琛阴沉着脸,说不出话来,只是紧握剑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他刚刚的激将法没曾想如此奏效,偏此刻他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我先去洗个剑。”杜若衡说罢,自顾自地走到池塘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瓜瓤和一小瓶药水。
      然后剑被拔出剑鞘,满满的铁锈几乎要闪瞎了云清扬的双眼。一股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这样的剑怕是切豆腐都难……可她,还是选择保护他……
      杜若衡缓缓地将药水淋在剑身上,然后用丝瓜瓤细细地擦搓,最后将剑整个没入池塘中去。再拿出时,剑光恍惚,却不失为一把好剑。
      “那是……曶!那是曶!”突然有好事者大声呼喊。所有人都不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眯着双眼看着杜若衡和她手中的宝剑。
      《荀子》有云,曶乃楚庄王剑,意指天将明而未明之时。
      近日谣传的“卿云”是楚庄王定鼎中原的宝物,而此时楚庄王剑又现世……云清扬不敢往下想,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是那些人认错了,那不是曶。他睁大双眼盯着那把剑,剑身确有一古字,似是“曶”。
      云清扬握紧了拳头。她,分明是在拿命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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