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作者:dash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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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子


      竟陵县位于华容县的东北方,秦始置,取“竟陵者,陵之竟也”之意,隶属于南郡。梁大宝元年,竟陵县并入霄城县,仍属郢州竟陵郡。但乱世之中,上命下达的效果欠佳,江湖人士还是喜称其为竟陵县。
      天问山庄位于竟陵县南端,临云梦泽。依山傍水,乃是一方福地。
      已至深秋,清晨与傍晚略有凉风,杜若衡穿着大袖衫仍觉寒意,便索性放弃骑马,与赵笙、赵笛挤一辆马车。
      佩青知道只让它驮着行李时,气得在原地跳了两下,但也乖乖地跟着马车走。时不时地还抖一抖身上的毛,走出了骄傲的步伐。
      “杜姐姐,你这匹马可真有灵性。”马车内赵笛赞叹道。几日里,赵笛已觉得与杜若衡相熟,自作主张地将称呼从“杜姑娘”换到了“杜姐姐”,见杜若衡也未反对便叫得更欢了。
      “从小养到大的,自然亲厚些。”杜若衡的回答看似真诚,却是连关于佩青的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泄露。
      在赵笙严重,杜若衡就和她从未展露人前的脸一样,神秘极了。
      华容与竟陵相去不远,清晨出发,午后即到。几大门派的弟子自然是住在孙家堡,其余小派则是自寻住处。
      杜若衡跟着赵笙一行人,落脚在离孙家堡不远的竟陵客舍。其实,不住在孙家堡正好,少了人来打搅,每日里可睡到日上三竿,下午还可以去喝茶听书,甭提多快活了。
      只是杜若衡万万没有料到,今日茶馆说书先生口中的主角竟是她自己。真是活了千年,撞到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这还是杜若衡第一次体会到“活见鬼”、“尴尬想死”是什么滋味。
      如果被人污蔑做了坏事,并口口相传、广为人知,那感觉可能是气愤、不甘、糟糕透了。可如果被人编排做了好事,并口口相传、广为人知还不止,并且大肆宣扬,人人都可就此夸得天花乱坠,那感觉真是……“糟糕”都不足以形容。
      “众所周知,时隔多年,‘影不追’重现江湖,就在华容境内。据悉此人身着藕荷色华虫笼月纱裙,手执宝剑,眨眼间便灭了五霸山庄楚主手下的七八名高手。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此人正是蓬莱三仙之一的蓬莱仙子。传闻蓬莱仙子身姿婀娜、颜若桃李、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话说蓬莱仙子身边还有一位名叫裴青的俊美少年,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蓬莱修仙,讲得是大道无情,故而推测裴青少年或是蓬莱仙子的得意门生,或是一道修仙的道友。大家切莫多想。”
      可以,非常可以,尤其是这句“切莫多想”,让本未多想的人都多想了。这说书的,不光给她安排了劫富济贫、惩奸除恶、帮扶弱小、传道授业的英雄事迹,还不忘给加上她与裴青少年的桃色故事。不过,这裴青是谁?蓬莱有这么一号人?裴青?裴青?佩青!
      杜若衡恍然大悟,想了想昨日还在她怀里撒娇的佩青,顿时想上去揪住那说书先生的衣领,质问“得意门声?修仙道友?你怎么不猜它是坐骑啊?万万没想到你有这等空前壮大的想象力!”
      “蓬莱仙子深居简出,隐姓埋名,日常起居均是由裴青少年照料。这都是因为相传蓬莱仙子……日久天长,二人共看潮起潮落、花开花败,共听莺歌鸟语、高山流水,时而烹茶论道,时而月下对弈……”
      可以,非常可以。杜若衡已经无法勉强自己再听下去了。照这个发展速度,她和这个“裴青”怕是都有了孩子了。孩子就叫裴蓝或裴紫。这名字竟还有些好听。现下杜若衡颇有些庆幸当初避世时决定隐姓埋名,且除却百年前那次,这些年未再做出什么出格又张扬的事情。
      人生在世,诸多不顺。处世之道,本就贵在张弛有度。若事事计较,岂不辜负人间美景?
      “若衡,你本是翱翔九天的凰,可以恣意而为,何苦终日将自己困于囚笼之中、方寸之地,做他人闲时消遣的金雀?”
      “若衡,雄鹰是不会在意此刻此树是否枝繁叶茂,因为它们的眼中有万丈青山。”
      她记得,曾有一人这样告诉她。
      今日这茶馆,怕是呆不下去了。杜若衡提剑就此离去。
      那人劝她时头头是道、字字珠玑,自己却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葬送性命。劝她做雄鹰,他自己却自断双翼,甘愿步入囚笼做金雀。何其可笑!
      虽不必过多在意刚刚所听之事,但那身昨日换下的藕荷色华虫笼月裙也是再穿不得了。思及此,杜若衡顺道又去成衣店买了两身衣裳。一件是海棠胭脂红金缕襦裙,外罩蝶恋花大袖衫。另一件是青白色的素纱裙,仅裙摆和衣襟袖口处绣了些玉兔捣药的图案,虽然整体素淡,但绣的玉兔却是娇憨可爱,稍显活泼。毕竟明日是去参加追悼会,不好穿得太过鲜艳,也不好穿之前那守孝的白衣,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一件素衣,方方面面都是刚刚好。
      就让她在这刚刚好中安安稳稳地吊丧,而后不声不响地回到蓬莱,继续过以往那种无忧无虑的悠闲日子。
      杜若衡是一个喜爱浮华的性子,喜爱的根深蒂固,多少人都没能改变她这一点。但是经历了太多世道的打磨,她也渐渐明白了何为收敛。仿若一种执念,如今她最喜住在最幽深的山林,穿最华丽的衣裳,一日三餐无需美味珍馐,一物一件却要极尽奢华。
      路遇转角,转角处蜷缩着一个气息微弱、满身是血的人,
      这个场景,与十年前蓬莱山门外的场景,悄然重合……
      杜若衡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可是衣摆却被那人拽住了。杜若衡挣了挣,那人却死死地拽着不放手。真是没想到,命不久矣的人,力气还那样大。
      不像十年前……
      这身雪青色的衫裙可是第一次上身穿,崭新的华裳让她割去一角,她也是极不舍得。无奈之下,杜若衡只得上前用脚轻踢了那人一下,语气极其恶劣地说道:“没死的赶紧松手。”
      那人却依旧死死地抓着。
      “好狗不挡道。”杜若衡用剑鞘轻敲了下抓着衣摆的手,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的情绪。
      那人抓得更紧了,却依旧一声不吭。
      “怎么样你才肯放手?”杜若衡几近威胁地问道。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
      这让杜若衡为之一振。别看他满身伤痕,那脸上却是干净的连个小口都没破。此刻,杜若衡才明白什么叫“肌肤赛雪”,什么叫“形貌昳丽”,什么是“芙蓉如面柳如眉”,什么是“似喜非喜含情目”,什么为“沉鱼落雁”,什么为“闭月羞花”……此时,她想一把将他揪到刚刚那个说书先生的面前,让他将那些形容她倾城绝色的话都吞回去,她不配!但她又想迅速地将他藏起来,火速地盖上她杜若衡的戳,不给旁人观赏的机会。此时此刻,她的脑中盘旋这《战国策》中那个邹忌与徐公比美的故事……
      “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脑中的话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啊?”只见那人先是呆愣一下,继而双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美人,你能走吗?不能走的话,我背你呀!”杜若衡此刻殷勤的态度与刚刚判若两人。
      “滚!”那人迅速地松开了手,面色铁青地大声呵斥。又低着头骂了一句“流氓”。
      “美人儿,别呀。嘿嘿嘿,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说着,杜若衡的手就要摸上那人的脸。
      这致命的一击,让那人吐了一口浊血,气晕在地上。
      呵,跟她斗,还是太嫩了些。杜若衡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蹲下戳了戳那人,确定他晕死了过去。然后伸手探了他的脉搏,杜若衡的双眉渐渐紧锁。
      “杜姐姐,这是谁呀?”赵笛远远地就瞧见杜若衡推着一辆板车,连忙走出客舍。等杜若衡走近了,她方瞧见那板车上躺了一个人,遂问道。
      “半道上捡的。”说着,杜若衡唤来店小二,给了他两枚铜钱,让他将人背到楼上去,还不忘从掌柜那里新开了一间上房。
      瞧,她就是这么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简直就是浑身散发光芒的小仙女。才不是因为瞧上了那人的容颜……
      不对,她可是一个冷静自持、淡泊名利、行事低调的无名之辈。即便做了好事,也要戒骄戒躁。
      杜若衡在心里将“冷静自持、淡泊名利、行事低调”默念了三遍,才平复了她这一路活蹦乱跳的心。
      “杜姐姐,这人受了好重的伤,要请大夫吗?”
      赵笛的询问将杜若衡的思绪拉回正位。杜若衡连忙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答道:“不用,我略懂些岐黄之术。他的伤口看似严重,实则都是些皮外伤,问题不大。”
      伤口的问题是不大,但是别的就不好说了。杜若衡心下叹了一口气。
      在赵笛愈发明显的崇拜神色下,多若衡艰难地开口,试探道:“赵笛,你觉得……他……相貌如何?”
      “不像坏人?”赵笛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额……我是想问……他长得好看吗?”杜若衡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其实,她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这位公子……”太过妖娆?后面的话赵笛实在难以说出口,而且她总觉得杜姐姐对这位公子的容貌持有肯定的态度,这样她就更不好说这话。仔细瞧瞧,赵笛愈发觉得此人妖孽。他,究竟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和一个妖精一样。在杜若衡的注目下,赵笛弱弱开口:“这位公子容貌出众,比之,女子都要自惭形秽……但我还是喜欢那种剑眉星目、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
      赵笛这话说得分外违心,但显得很是诚恳。杜若衡“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晚膳过后,杜若衡去那人房间看他是否转醒。刚推开房门,就看到那人立在床前,手里举着宛如碎布一样的外衫和中衣,一脸羞涩。等那人看到杜若衡进来,像急了的兔子,撒手丢下衣服就钻回了床幔里,只露了脑袋出来,紧紧地盯着杜若衡的一举一动。
      “美人,可有不适?”
      “不许那样叫我!”男子的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那样叫你了。”杜若衡搬了一个圆凳在床边,坐了上去。然后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又示意他伸出一只手,她要把脉。
      “清扬……云清扬。”男子的声音小的宛如蚊子在叫。
      “什么?”他说的太快了,而且声音太小,杜若衡没听清。
      “清扬!我说我叫清扬!云!清!扬!”这次男子的声音大了许多,只怕是站在门外都可听清。
      “清扬?‘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好名字,很衬你。”杜若衡的声音里夹杂的笑意莫名的抚平了云清扬刚刚升起的怒意。
      云清扬一向很讨厌别人说他美,那些这样说过的人都已经入土了,除了那个人……但是这次不一样。杜若衡的笑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甚至云清扬还觉得她的笑声让他很高兴。云清扬隔着帷帽,在心里细细描摹着她的模样。
      她笑起来,是很美的吧?
      “所以说,你还是美人。”杜若衡再次在云清扬爆发的边缘疯狂试探了一番,奇怪的是,这次云清扬只是气红了脸,并未大吼大叫。
      “你是谁?”这么久了,云清扬才忐忑地问。
      “杜若衡,蓬莱仙子。”杜若衡第一次跟别人介绍自己的这个身份,“你呢?师承何处?我探你脉象,内力深厚,怎么还会受如此重伤?”
      “没有师门,四海为家。只是遭小人暗算了,他们给我下了毒。”
      “浮生若梦。”
      “原来真是它。”
      “天下奇毒之首,浮生若梦。是西汉时期的一位……高人所制,后配方失传,后人只能从卷宗中窥得一二。中毒者,初时会五感尽失、四肢无力,但两个时辰后会恢复如常。这只是让人产生痊愈的错觉,其实并非如此。中毒者会于三个月内再次、渐渐地失去五感,不觉爱恨,最终陷入梦境,安然离去。而且,浮生若梦,至今无解。据我所知,这世间能诊出浮生若梦的人,屈指可数。谁又能在没有毒方的情况下,制出浮生若梦呢?“杜若衡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冷。
      浮生若梦,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刚开始,与其说是一种毒药,不如说是一种解脱方式。那人明明是天之骄子,却要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偷偷翻遍医书典籍,为自己制得这种毒,取名浮生若梦。他用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堵住了她还未说出口的劝言。她亲眼看他含泪饮毒,三个月后,亲自带他离开皇宫。
      他说,他省钱不能不踏足这里,死后才能永远离开。惟有用此法,才可不被那人察觉,才可永远解脱。浮生若梦,让他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让他那不被世俗所包容的爱情就此埋藏。自此以后,他永远是那个被万人景仰的大将军。
      他们二人,究竟是谁更爱谁,谁都说不清。杜若衡只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自我解脱,更是在用生命捍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一世英名。
      可是,浮生若梦的配方是被她亲手烧毁的,决无遗漏。怎么就……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草草瞅几眼就将方子扔进火盆,时隔多年,如今却是连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因当时他未抱有生的希望,所以也未研制解药。况且制毒步骤极其繁琐,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出解药。
      多想无益,如今浮生若梦再现江湖,除却那人,算上兄长,云清扬是她接触的第二个中毒之人。在此之前,还听闻过三个中此毒的人,但都相继去世,无缘得见。
      “仙子?”
      云清扬看着眼前仿佛老僧入定的人,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出声唤道。
      “啊?”杜若衡刚从回忆里走出来,又听到这个鲜少听到的称呼,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说:“你不用仙子仙子的唤我,这让我感觉你是在叫一条狗。你可以直接叫我杜若衡。”
      “那你也不许再叫我美人。”云清扬的反应倒是挺快的,讨价还价道。
      “我尽量。”杜若衡答应得分外敷衍,继而追问,“你是如何得知你所中之毒是浮生若梦?”
      “下毒之人告诉我的。他肯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估计是料定了我得不到解药。”云清扬轻松的语气,好像那个命不久矣的人不是他一样。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淡了生死。
      “谁下的毒?”杜若衡的目光紧锁云清扬,一脸严肃。
      “若我说是药王谷的人,你信吗?”云清扬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嘲讽之意。
      “不信。”杜若衡收回目光,回答得十分肯定。先不说药王谷没有浮生若梦的毒方,就算有,药王谷都是些“悬壶济世”的老学究,下毒害人的事,他们想都不敢想。退一万步讲,就算药王谷要杀他,单凭他中毒之前的内力来看,药王谷连出售的机会都没有。毕竟,不是她托大,药王谷众人的武功着实不够看的,遇上强手,自保都费劲。
      “就知你不信。”
      “那追杀你的人呢?也是药王谷的人?”
      “你都不信,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想说便不说。人人都有秘密,这很正常。”说罢,杜若衡看了看窗外,起身拍了拍裙摆的褶皱,接着说,“天色已晚,早些休息。我已用银针封住了你的几大穴脉,可以延缓毒液漫延的时间。只要你不强行发动内力,或可保你一年无恙。等这边事了,你跟我回蓬莱,我师兄医术比我高许多,或许他有什么吊命的法子也说不定。”
      “等等,”云清扬出声叫住了正准备开门的杜若衡。
      “何事?”
      “你为何一直带着帷帽?”
      “你是傻子吗?自然是不想让人得见真容。”
      “那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万一以后认错了人,还怎么跟你回蓬莱?”
      “既然你都这样傻了,那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语罢,杜若衡推开房门,刚迈出一脚就又被云清扬叫住了。
      “又有何事?”
      “谢……谢谢。”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明早我出去给你寻一身来,省的出去丢我的脸。”
      房门就在云清扬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缓缓合上。而后,云清扬露出一抹浅笑。
      次日,杜若衡特意比以往早起了一个时辰。临出门时交代店小二备好栗米粥和小菜,便去了昨日的那家成衣店选购了一身雪白色暗花细丝深衣和一身绛紫苏绣如意云纹锦袍,与铜板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张小纸条,被伙计迅速地揣在了衣兜里。
      紧接着,杜若衡寻了一家卖佩饰的首饰店,精心挑选了一块成色还算凑合的白色玉佩。时下男子为彰显品格与身份,多喜佩玉。但大多是刻着流云百福、福寿如意、三羊开泰、鹤鹿同春等,如今这块的图案却是别具一格,深得杜若衡的心意。
      在云清扬昨日表示会跟着她回蓬莱之后,杜若衡便想给他买一块玉佩。这一路上,他都要与她同行,怎么能给她丢人呢?旁人有的,他云清扬也得有。虽不必精致富贵,但也不可太过寒酸。
      这种感觉就好像,既然决定要收养一条流浪狗,那么哪怕这条狗处处不如人意,她都不容许她的狗过得比旁的狗差。
      这日,天还未亮,云清扬就醒了。苦于没有衣服可穿,他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床幔神游天外。究竟有多久,他未如此轻松快活了?云清扬自己都记不清了。
      就在云清扬望眼欲穿的时候,杜若衡端着餐盘,用脚尖轻轻踢开房门,走进来后又用脚后跟将门合上。
      随后,就有一个包袱被扔到了云清扬怀里。
      “云美人,穿上那件雪白色的衣服后过来吃早食。”杜若衡一边将碗筷摆在小方桌上一边吩咐。
      “都说了,不要叫我云美人!”
      可是,云清扬这句没有丝毫震慑力的警告被杜若衡无情地忽视了。云清扬扁了扁嘴,认命地将包袱打开,将那雪白色的深衣粗鲁地拽了出来,只见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在了被子上。
      云清扬将它捡起来对着日光看了看,疑惑地问:“这里怎么有一块玉佩?”
      “嗯。我买的。你记得戴上。”杜若衡的语气平淡地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甚好。可是她的语气这样平淡,云清扬反而深觉蹊跷。玉佩,是可以作为定情信物的,她究竟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这样好?还是说她对任何人都这样好?还是……她被他的美貌所迷惑,对他有所企图?
      思来想去,云清扬都觉得这玉佩是一块儿烫手的山芋。怎么问她呢?怎么拒绝她,才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呢?
      “这只重明鸟太丑了,会折辱我的旷古神颜的。”云清扬傲娇地说,并且为了不被杜若衡再次忽视,特意提高了声音。
      “不戴?大家都戴,就你不戴,你是不是存心要给我出去丢人?”杜若衡将餐盘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冷声开口,“你现在都中浮生若梦了,重明鸟驱邪,正适合你。不然,你想要个什么花样啊?”
      “岁……岁寒三友?”云清扬缩了缩脖子,弱弱开口。好可怕,虽然隔着帷帽,看不见她的脸到底有多臭,但并不妨碍云清扬感觉到了她周身笼罩着一股杀气。
      “那样高风亮节的图案,你觉得你配吗?”说着,杜若衡将手里的烧饼撕成了两半。这让云清扬觉得她撕的不是烧饼,而是他。
      “不……不配!”说完,还干笑了两声。云清扬赶紧将手里的玉佩别在了腰带上,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半个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真的不想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杜若衡也缓缓地坐下来,用勺子慢慢地搅拌着栗米粥,每搅拌一圈的用时都一样,就像用沙漏在计时一样。云清扬还想起杜若衡走路不急不缓,每一步的长度都像被尺子丈量过一样,而且裙摆微微摇动,堪称“步步生莲”。虽然从昨日到今日,杜若衡都未说过什么重话,但云清扬就是能感觉到那种让人不敢反抗的威严。
      她笑时,暖如三月春风;她怒时,冷如腊月寒冬。更多的时候是她不言语时,总让人感觉到无论何人,在她面前都卑微如蝼蚁。一旦她开口,又会觉得自己备受尊重,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不禁让人仰望、臣服。她骄傲得像枝头的凤凰,她冷清得又像天边云烟。
      这让云清扬想起许多年前,他看到的那双极美的桃花眼,那眼中却没有一丝光……
      在这乱世,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杜若衡的秘密是什么呢?云清扬总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想去探究,却害怕知道真相。他,从未如此过。
      就好似他总想不管不顾地掀开她的帷帽,可他不敢伸手。他怕看见那张脸,也怕看见她生气,更怕他们回不到最初,再无可能。
      “今日孙家堡设宴,追悼天问山庄众人,一会儿你与我同去。”杜若衡放下碗筷,交代道,“我们同赵氏兄妹一起去。他们现下只知道我是蓬莱中人,并不知晓是蓬莱仙子。你一会儿莫要说漏了。”
      “不会只有我知道你是蓬莱仙子吧?”云清扬开了一句玩笑话,却不想得到了杜若衡肯定的回答。
      云清扬的心情突然灿烂极了。前一刻还在纠结杜若衡的秘密是什么,这一刻就被告知他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种感觉很神奇,像是孩童某一天被告知他有无穷无尽的饴糖可以吃。
      看着云清扬疯狂地点头,像脖子抽筋了一样,杜若衡的眼里闪过愉悦的光芒。这个人,虽然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但是傻也是真的傻。刚刚吃饭时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早就看穿了。这会儿给块糖吃,一会儿才会乖乖听话。
      “矛锤□□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无论你是惯用哪种武器,你都得记住,自今日起,你不能、不准再动用内力。遇事躲在我身后或者跑,二选一。”杜若衡叮嘱道,“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你也别指望我会给你送终,我嫌晦气。”
      “知道了,绝不动手。从此刻起,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能自理的娇书生。不过,你刚刚所说的武器里,有好多我从未听过。”云清扬疑惑道。
      “那是你才疏学浅。行了,我要回房换身适宜的衣裳,咱们半个时辰后楼下见。”
      不待云清扬再开口,杜若衡便快步离开了。好险,大意了。十八般武艺里有许多是现在还没有的,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切不可再犯了。杜若衡在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
      福叔用过早食后,便出门去准备一会儿要用到的东西。赵笙和赵笛兄妹二人还坐在一楼的桌子旁,一边饮茶一边等杜若衡和云清扬。
      “哥,云公子来了。”赵笛小声地对赵笙说,并用眼神示意他往楼梯口处看。
      赵笙放下茶盏,往右边望去。只见楼梯口处有一身材修长、气宇不凡的公子在左右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门口吹进的秋风鼓动着他雪白色的衣袖,更显得整个人气质清冷出尘。
      “云公子,这里。”赵笙出声唤他。
      云清扬回头看去,赵笙方才见其容貌。世上怎会存在这样的人?背影清冷出尘,容颜魅惑无双。如缎似的乌发半扎半散,端得是一副风流模样。脸若美瓷,双颊稍有淡红,仿若芙蓉一瓣。眉形似柳,浅淡如烟;双眸含情,欲语还休;挺鼻如峰,亮如珠玉;唇若丹霞,似启非启。天鹅颈、细柳腰,风姿绰约、顾盼生辉。举止行动却极为洒脱,走路夹风,就连衣摆都荡起了好看的弧度。
      “敢问阁下是?”
      愣神期间,云清扬已行至桌前,拱手相问。赵笛见各个神游天外,赶紧用手肘怼了怼他。
      赵笙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在下姓赵名笙。”然后他指了指身旁的赵笛,言:“舍妹赵笛。”
      “云清扬。”声音犹如玉碎,却也透着三分邪魅,仿佛只言片语间便能将众生魂魄掠去,亦能让人忘之如过眼云烟。清亮迷离,亦正亦邪。
      赵笙觉得杜若衡的声音清冷如空谷幽兰、雪夜寒梅,多的是看透世事的淡然,而云清扬的声音是浸在血汤中的珠玉、开在冥府的彼岸花,更多的是……他不知该怎样形容,只是震惊过后徒留迷茫。
      也许是先天不足,后又多年行商,赵笙的心思要比常人敏感许多,也复杂许多。
      “杜姐姐。”
      又是赵笛的一声轻唤将赵笙的思绪拉了回来,只是赵笛的这声轻唤比之前的多了不少欣喜雀跃。可见,赵笛是极喜欢杜若衡的。
      杜若衡含笑应了,环顾四周,疑惑地向赵笙询问:“赵公子,令尊和令堂还是没有回来吗?”
      “虽然没回客舍,却是递了消息回来。说是留在孙家堡忙追悼大会的事,脱不开身。我们今日去孙家堡,大概就可以见到他们了。”赵笙答道。
      观赵笙一脸轻松,杜若衡也便放下心来。多事之秋,最是怕人失踪。
      “追悼大会有什么可忙的?堂堂一个孙家堡,难道这点人手都没有?”云清扬突然在此时开口。
      赵笙一脸尴尬,环顾四周,方才小声说道:“不瞒二位,家父家母说这追悼大会一是为了追悼天问山庄,更重要的是聚武林各路豪杰,共商讨伐追日残月之事。”
      各路豪杰?云清扬内心嗤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凭这个排不上号的孙家堡,还妄想讨伐追日残月?不过是天问山庄的一条走狗罢了。
      此刻福叔进来,告知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赵笛推着赵笙往门外走,杜若衡也拿起剑想跟上去,却被云清扬拦了下来。
      “天问山庄灭门的事是追日残月干的?”云清扬一脸严肃地小声问。
      “我怎么知道?”杜若衡反问。
      “那你刚刚怎么不问那个姓赵的?”
      “关我何事,为何要问?”杜若衡再次反问。
      “你不是也要去追悼大会吗?你怎么不问清楚啊?”
      “我去追悼大会是去追悼故人,又不是去报仇雪恨。再说,那等子菩萨才管的闲事就留着给各路菩萨管吧,我没兴趣。”说罢,杜若衡又思索了一番,再次叮嘱,“一会儿你少说话。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理会。咱们参加完追悼大会就麻利地收拾东西回蓬莱。记住了,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
      “你说了好多遍了!少说话,多做事。”云清扬不耐烦地应承道。
      “不对。是少说话,不做事。有些事情只能说不能做,而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今日你碰上的都是前者。”
      话说完,就提剑追了出去。
      云清扬露出一抹浅笑,看着那抹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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