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

　　一天晚上，顾泽风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你好，请问您是简小姐的朋友吗？”

　　顾泽风皱眉。

　　“我们在简小姐的手机里找到您的联系方式，简小姐在我们这喝醉了，您是她朋友的话还要麻烦您过来接她一下。” 对面继续说道。

　　“你们是哪？”

　　电话那头报了地址。

　　“等我过来，有什么状况的话赶快打给我。”挂断电话，顾泽风强忍着身子的不适，硬撑着拿着盲杖出了门。

　　从昨天开始，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人也一直发着低烧，他不想让斯言和婉如太过担心，便一直忍着没说。

　　此刻，他出门打了一辆车赶往柏悦的天台酒吧。

　　江南的春天雨水多，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晚上才停，此刻的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湿乎乎的黏意。顾泽风被服务员引领着上了天台。

　　“简小姐就在这。”服务员把顾泽风引导到简薇座位边。

　　一阵风起，吹乱了简薇的发。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泽风，目光在漆黑的夜里亮得灼人。“顾泽风，”她一把拉住他的手。

　　顾泽风眯起眼，“你没喝醉。”脸上浮起怒意，转身就要走。

　　“我不这样，你会来见我吗？”简薇跳下高脚凳，紧紧拽住他的胳膊。

　　“先别急着走，好么？”简薇央求道，“我有份礼物要送你。”

　　简薇把顾泽风按在椅子上。“你等下哦。”

　　简薇匆匆跑到台上，跟乐队说了几句，主唱走到一边，把位子让给了简薇。

　　顾泽风有些力不从心地靠在桌上，这样地拉扯和纠葛让他疲惫。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头一阵一阵生疼，脸上是异常的热，心却是冰凉冰凉的。

　　他听到前方话筒传来声音，“顾泽风，”简薇的声音，温柔而清脆，像划破无边黑暗的一际惊雷，倏地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我想唱一首歌，送给我的朋友，我一直不太敢在人前唱歌，因为我五音不全。可是我今天想站在这里唱，让他知道我的决心，所有的。。。我都不怕，所以不要再推开我。”简薇的声音里藏着丝哽咽。

　　乐队的伴奏响起。这些人都是柏宇的朋友，所以愿意帮她这个忙。

　　隔着遥遥的人群，隔着寂寂的夜色，隔着沉沉的心事，她望向他。

　　他坐在人群中，微仰着头，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落到了千里之外，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他的身影被勾勒得遗世而孤独，浑然不似尘世中人。

　　一阵风吹过，扬起简薇的头发，吹迷了她的眼。

　　她轻轻唱着:

　　借我十年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

　　借我孤绝如初见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

　　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借我笑颜灿烂如春天

　　借我杀死庸碌的情怀

　　借我纵容的悲怆与哭喊

　　借我怦然心动如往昔

　　借我安适的清晨与傍晚

　　静看光阴荏苒

　　借我喑哑无言

　　不管不顾不问不说

　　也不念

　　。。。。。。

　　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被风轻轻吹散。

　　顾泽风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仿佛都被撕裂了，他承受不住，踉跄着转身要走。

　　简薇扔下话筒，冲下台，抱住他不让他走。泪水瞬间湮湿了他的衣服，灼烧着他的皮肤。

　　“顾泽风，难道这样都不能让你心软吗？我不相信你的心会这么狠，到底要我怎么做。。。”

　　“够了，简薇。”顾泽风想要推开她。

　　简薇摇着头，“我带你去个地方。”她拉着他穿过酒吧，往另一边走去。

　　风灌到领口里，灌到衣服里，身上是冰冷的，唯有一颗心是滚烫的。

　　简薇执拗地拉着顾泽风走着，顾泽风，他不知道，她已经堵上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两个人来到柏悦酒店的顶楼游泳池。因为还没到夏季，这个顶层的泳池暂时还没开放，四下无人。

　　简薇松了手，她双目通红，看着顾泽风。“在你面前是个游泳池，我听说人最长能在水下憋两分钟，你知道的我不会游泳，不知道我在水下能憋多久？”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眼光掠过漆黑的水面，“如果你真的不爱我，那么我跳下去，你不要来救我。”

　　“简薇！”顾泽风瞬间变了脸色，“不要做傻事，”想去拉她的手。

　　简薇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手。

　　“你在干嘛？你回来！简薇，你这样做没有意义。”顾泽风慌乱地伸出手，却只能摸到空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去辨简薇的方位。

　　简薇的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双眸在夜色中摇曳生辉。她一字一顿地说，“顾泽风，你说你不爱我，那么证明给我看。”

　　说完，她向后一仰，整个人跌落泳池。

　　顾泽风往她的方向伸出手去，却没来得及只听到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的声音。

　　“简薇！”他大喊。

　　回应他的却只有呜咽的风声。

　　简薇感觉冰冷的水面没过了自己，她没有思考，甚至不用呼吸，任凭黑暗裹挟住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窒息感让她胸口疼得厉害，忽然有一个很大的力量，一把把她拽起——

　　“小姐，你没事吧？”把她从游泳池拉起来的是酒店的保安。

　　简薇咳得不停，不知道是窒息太久，还是水太冰凉，她被保安扶到泳池岸上，还在那咳着，咳得整个人不停颤抖，咳得泛出泪花。

　　她整个人都湿透了，保安把浴巾披到简薇身上，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薇摇摇头，抬眼去看顾泽风。

　　顾泽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说:“简薇，你闹够了没有！”

　　简薇一边笑一边咳，一边咳一边说:“顾泽风，你心真狠。”

　　顾泽风的脸在夜色中有一抹异样的潮红，唇色却苍白无比。他跟身边赶来的保安匆匆说道:“麻烦你送我到楼下，再麻烦你们送这位小姐去下医院。”

　　他的手搭在保安肩上，被保安引领着离开。他的脚步是虚浮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保安身上，直到从天台进了大楼，冰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外，他脚步一软，差点摔倒。

　　“你没事吧，你身上都是冷汗。”保安大哥扶住他，担心地问。

　　顾泽风虚弱地摇摇头，只说:“麻烦你送我到一楼门口。”

　　“情侣吵架何必闹成这样子，你看那姑娘可怜的样子哦，你自己身体也不好，有啥过不去的哦。”保安大哥一边说，一边扶着顾泽风进了电梯。

　　另一边，简薇看着顾泽风消失的背影，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再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旁边的保安被她的哭声吓到，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满身狼狈的女孩。

　　那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简薇拒绝了保安送她去医院的要求，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窗外大雨滂沱，她在屋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知道有一种魔障，叫差一点，而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差一点“的诱惑。她跟顾泽风每一次都是差一点，悬而未决最美好，也最是残忍。

　　她已经不知道，她是真得需要顾泽风，还是只是固执地寻求一个故事的终点。

　　那天以后顾泽风没有再出现，然后公司里都在传他要提前离开回英国了。那个时候他说过项目结束才会离开，而现在项目只进行了一半而已，他却要离开了。

　　简薇跌到冷水里又淋了雨，那天之后就一直不停地咳嗽，去医院配了药，依然是反反复复的。

　　顾泽风要离开，她很沉默也很平静。只是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双大眼睛挂在苍白清瘦的脸上，整张脸只有眼睛和唇是有颜色的。

　　两周后顾泽风出现在办公楼，简薇却反常地没出现。圆圆怯怯地去敲顾泽风的办公室:“顾老大，简薇有和你联系吗？”

　　顾泽风侧过脸沉默，等着她继续说。

　　“或者，你知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两天没来上班了，打她电话也没人接，发消息也不回。我也不认识她的其他朋友。。。”

　　顾泽风蓦地站起身，椅子哐当倒地。

　　顾泽风和肖斯言匆忙赶往T大，简薇的宿舍门口，顾泽风重重地敲门，“简薇！”

　　没有回音。

　　顾泽风不敢去想可能发生的事。肖斯言去楼下找了宿管保安上来开门。

　　等保安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简薇倒在沙发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人事不省的样子。沙发旁倒了一地的酒瓶，药瓶。

　　顾泽风摸索着抱起沙发上的简薇，感受到她毫无生气的身躯。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嘴唇都在颤抖。

　　肖斯言还算冷静，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简薇被送进医院，医生说因为吃了药又喝了酒，急性中毒，若是再晚一点送进医院，恐怕救不回来了。说完，又感叹一声“现在的姑娘啊真是不珍惜自己，动不动就自杀。”

　　顾泽风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空洞的双眼无神地定在简薇被推走的方向。

　　肖斯言办完了一圈住院手续回来，看到的就是顾泽风这个样子。他微微弓着背，坐在医院的长排椅子上。冰冷刺目的白炽灯照在白色的瓷砖上，映射出一道模糊的人影。顾泽风就这样怔怔地坐着出神，一双眼睛漆黑而空洞，他的唇色惨白，一双手犹自微微颤抖。

　　肖斯言忽然想起上次看到顾泽风这个样子，还是几年前，他的导盲犬杰瑞离开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怔怔地坐着。

　　不管是化疗的痛苦，还是做完手术适应黑暗的艰难，他都没再看到过这样的他，这样绝望的他。

　　那是心底的希望一点点被掏空，微弱的萤火一点点被熄灭的绝望。

　　简薇艰难地睁开眼，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喉咙干涩疼痛得厉害。她微微动了一动，就有医生上前查看她的身体状况。一边检查一边说:“洗了胃已经没事了，还要再住院观察几天，姑娘，遇到再糟心的事也别自杀，这次算你运气好，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晚点救回来也成傻子了。”

　　医生检查完带着护士退出病房。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窗外的日光明亮，简薇一转头就看见坐在一旁的顾泽风。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是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有淡淡的光晕环绕。

　　简薇不知道怎么就有点紧张:“我。。。没有自杀。”一开口，声音破碎而沙哑。她只是睡不着觉，多喝了点酒，她忘记自己吃了感冒药了。

　　“简薇，”顾泽风开口，声音很冷很沉:“我要回英国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简薇听见，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顾泽风继续说道:“简薇，别再伤害你自己，不论你怎么做我们都没可能了。”他不会原谅自己，所以今生今世永不再见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他起身，迈步，走出了病房。

　　这是他离开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简薇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春色融融，看窗外的暖阳轻照，她的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打湿了枕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