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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女驸马？”
“恁地是女的？”
“若是想考功名，耐心些多等上写年岁，参加女子科举不就是了？干什么犯这杀头的大罪？”
“……”
台下争议声一浪高过一浪，有性急的人一拍桌子站起来喊：“赶紧让先生继续讲！你们争来争去有个什么意思！”
见观众都入了戏，胡小漓微微一笑，手里惊堂木一拍，清泉般的声音竟硬生生压下满堂嘈杂：“堂堂公主怎受得了这般折辱！大惊之后便是大怒，当场提剑劈向那女驸马的脖子！”
胡小漓语速越来越快，不只是评书故事，茶馆内的氛围也随之剑拔弩张起来：“那剑又狠又快，分明就是要下死手！”
“就在此时！”胡小漓惊堂木“啪！”一拍，紧张的氛围推上了顶峰。
“女驸马面不改色，高声喝道：‘且慢！’”
胡小漓声音突然放缓：“这身形纤纤的小姑娘浑身凛然之气，公主竟也为之一惊，抵在脖子上的剑——停住了。”
“只见那女驸马跪得笔直，似是千钧重担也压不倒她纤弱的脊梁，她直视公主，眼神坚定果敢：‘民女有冤！如能细禀，以达尊听，民女万死不辞！’”
胡小漓撩起眼皮，看到台下宾客一个个屏息凝神，微微一笑，竟在关键地方卖了个关子，轻轻将面纱撩起一角，优雅地品了口空山楼的上茶。
观众们急得不行：
“所以呢？”
“到底什么原委？”
“谁去给老子把她的茶壶抢走！”
胡小漓心里好笑，清了清嗓子示意故事继续，所有人瞬间安静。
“那公主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此时心头怒气渐渐消退，疑惑倒是占了上风，便施恩允她详说。”
“女驸马慨然道：‘民女秦湘，乃黄粱县书生之女，刘茂乃是民女郎君名讳。’
“‘民女于家乡素有艳名，及笄之后，提亲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但民女同阿茂青梅竹马，于是断然拒绝县太爷之子千金聘礼，嫁于夫君刘茂。’
‘不求锦衣玉食，愿做贫贱夫妻。’”
“公主听到此处，已是稍显动容，声音温和了许多：‘既如此，安稳度日即可，怎又招致了今日之祸？’”
“只见那秦湘表情愈发愤慨：‘可那县太爷之子，意欲抢占民女！竟污蔑我夫偷了他家的黄狗，将阿茂连夜下狱，拿我夫君性命逼迫民女就范！’”
“‘民女自然誓死不从！本想上告，可本州知府同县太爷沆瀣一气、官官相护，民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才出此下策。女扮男装，千里赴京赶考，只为衣锦还乡，将这状元功名赠于刘郎，救他性命啊！’”
“秦湘伏下身，重重磕了个响头：‘民女万死亦不足惜，只求公主念在一面之缘，饶我夫君性命。’”
“公主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我父皇治下海晏河清，怎至于此？怎至于此！’”
“秦湘不卑不亢，挺直腰回话：‘公主生长在深宫，怎知民间苦难？岂不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为何我明明屡屡御前陈词，上禀自己已有妻室，陛下还一纸圣旨逼我进宫门！’
‘为何男子科考三年一次雷打不动？为何女子科考如此稀少？试问多少女子胸怀济世之才、报国之情，却在闺房中空耗一生？’
‘为何民有冤情无人听！为何官官相护无人管！为何民怨如沸无人看！’”
胡小漓面容平静，但口中言语有如利剑，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似要借秦湘之口道尽天下之苦。
“见公主哑口无言，秦湘并不意外，只轻轻长叹口气：‘公主是锦绣从中生养的贵人，怕是并不知道……这天下，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一句话，说得在座众人心绪皆是一动。试问天下万民，有谁心中无苦？
接下来便是故事收尾，无外乎大团圆结局：公主被秦湘打动，又为遮掩皇室秘辛，劝服皇上收秦湘为义女，悄悄带刘茂进京，为他与秦湘大办婚礼，这倒也算得上是“公主嫁状元”，顺利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之口，维护了皇室颜面。
这结局有人听的开心，也有人没听进去，思绪还停留于胡小漓石破天惊的“三问”之中。
故事言毕，在座宾客竟全部沉浸于剧情走向和人物命运，久久难以自拔，一时居然无人鼓掌。
“啪、啪……”一片寂静中，掌声突然响起。
胡小漓循声看去，发现带头鼓掌的正是那位任公子，他笑容真诚，似乎发自内心为胡小漓开心，看不出半分愧疚。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掌声慢慢响起，经久不息。
连那位赵先生也忍不住捋着胡须感慨：“有趣，有趣，着实是好故事！”
他在一片掌声中站起身，冲胡小漓拱拱手，面带愧色：“姑娘即兴说书便有如此水平，老朽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
胡小漓赶紧起身回礼：“老先生过谦了！小女不过拿家乡小调里唱的故事改了改，直接用上罢了，实在惭愧！”
赵先生摇摇头，也不细说，只不住地感慨：“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结果已然分明，胡小漓如愿留在空山楼，不仅如此，还在一日之内将执灯居士的名号打的更加响亮！
今日空山楼的客散得格外晚，大家听得开心、聊得尽兴，李老板挣钱挣得更是快乐，整个人忙前忙后，笑得看不见眼睛。
任滁走的时候，李老板才从百忙中抽出空相送，他迈着碎步急匆匆跟上：“任公子留步！多谢任公子给我李某引荐了胡姑娘！李某感激不尽！”
然后硬拉着刚安顿好住宿的胡小漓过来送客：“这位胡姑娘在下一定精心照顾，还请公子放心！”
胡小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任公子摆明了就是想看热闹，哪里在乎自己过得如何，李老板这马屁当真使劲拍在了马腿上。
谁知任滁微微一笑，看起来无比欣慰：“既如此，那任某便安心了，以后必常常来捧胡姑娘的场。”
胡小漓一顿，假笑着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垂青。”
可不知为何，明明客套话已经说尽了，这任公子还没有半分要跨出大门的意思，眼神在胡小漓身上晃来晃去，表情也似笑非笑，看得她心里发毛。
还是老江湖李老板率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既如此！还请胡姑娘送送客吧！”
任滁对李老板的眼色非常满意，立马借坡下驴，稍稍侧身，优雅地往门外一指：“姑娘请。”
胡小漓如遭雷劈，她哪知道这位神秘的贵公子又想作什么妖？赶紧推诿：“夜已经深了，我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只怕有损清誉……”
任滁笑道：“还不过酉时，怎能叫晚？”
胡小漓凭借说书先生的现场反应力迅速找补：“小女刚说完书，实在疲惫得很……”
任滁油盐不进：“正好出去放松放松嘛！今晚夜市漂亮得很，姑娘初日进京，不妨由在下做个向导逛上一逛，如何？”
胡小漓：“……”
见胡小漓一个劲推脱，任滁神色突然黯然下来：“罢、罢、罢！在下帮姑娘打了歹徒，又引荐了工作，不求许多，只求同美人一道逛逛夜市，没成想竟唐突了佳人……”
“我去！”胡小漓咬牙切齿地打断他，脸上的笑容相当勉强，“公子请！”
一对璧人走在街上，本是道靓丽的风景，哪成想这两位之间气氛如此诡异。男方倒是神采奕奕，可女子只面无表情地瞪着眼睛，一举一动都僵硬无比，活像是被人绑过来逛街的。
“小漓呀，想吃茯苓饼吗？”任滁笑眯眯地凑上来问。
胡小漓瞬间退了八丈远，也搞不懂这人怎么大的脸，才认识一天就喊得这么亲！只硬生生地拒绝：“谢谢公子，小女并不饿。”
任滁毫不在意胡小漓不给面子的回答，自顾自停下来，冲老板道：“来两个茯苓饼。”
然后转身就塞了一个饼放进胡小漓手里。
胡小漓：“……公子可曾听到小女说的话？”
任滁笑答：“吃不吃是姑娘的事，买不买是在下的事。姑娘若实在没胃口，扔了便是，在下绝不介意。”
话是这么说，可胡小漓哪敢当着这个神经病的面扔东西？只好勉强拿着。
两人又没走几步，胡小漓的肚子先于脑子发出了抗议，“咕——”叫得颇为响亮。
胡小漓脸刷一下红成了虾子，下意识把面纱往上扯了扯，恨不得把眼睛也蒙住。
只听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小漓说了那么久的书，又没进晚饭，饿是自然的，不如尝尝这茯苓饼如何？百年老店了，味道当真不错。”
胡小漓羞愤欲绝，拿起饼胡乱咬了一口，竟意外发现——
这饼，真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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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冲！任公子你自己作的死自己想办法解决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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