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想进我后宫

　　秦白瓷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执火折子，一手执小烛台，已经恢复了十二分的冷静，她口中不断念诵什么，每点亮一盏小烛台就把它放在身边，直到自己被无数盏小烛台围满。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秦白瓷方才哭得狠了，鼻涕眼泪干在脸上，面皮僵硬地笑了笑：“这话说的倒有意思。”
　　在秦白瓷的理解里，就是好人和坏人没有区别，佛渡世人，并非将坏人渡成好人，更不是将好人渡成坏人，佛说善恶的意义，在于自由选择它的权力。
　　秦白瓷双手握成拳，猛然砸在身前的砖石上，慢慢地……慢慢地趴了下来。
　　她恰巧是，这众生广厦中，绝无仅有的那个没有选择的人。
　　半晌过后，秦白瓷一点点直起上身，捧着那本随手取下的《金刚经》，平和无比：“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绝不。”
　　七日一过，秦白瓷走出佛堂，迎面朝越青瓷深深一礼，抬头时道：“当日本宫情绪过激，言行多有冒犯，向总管赔罪了。”
　　越青瓷头比她更低：“大殿下折煞卑职了。”
　　秦白瓷身形萧索，神态憔悴，七日不见宛如大病了一场，她道：“本宫想通了，眼见未必为实，夜深雾重，贼人乔装总管离间于我，其心可诛，望总管勿计前嫌。”
　　越青瓷应是，却并不相信，大殿下心胸不宽广，心机也不深沉，越青瓷一眼就能看出大殿下在说谎，她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不过，他不十分关心大殿下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现在的大殿下，比不过她六岁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六岁，可算是太女殿下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光。
　　六岁的小白瓷难得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裙装，却坐在高悬的树枝上，离地十米，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手里捧着一本话本读得津津有味。
　　树下是一群新招进宫来的小男孩，也就和小白瓷差不多大的样子，他们正在签字画押，迎接那将改变他们人生的一刀。
　　小白瓷对此非常感兴趣，更准确地说，她羡慕至极。
　　小白瓷忽然眼珠一转，瞥见三个男孩互相掩护，偷偷溜出小院，向外逃去。
　　小白瓷眼睛一亮，在树枝上站起身，接着脚尖一点，小小的身影落在屋脊上，她跟着底下的男孩们飞了一段，待到小门在即，三人即将逃出生天之时，被小白瓷猝不及防地拦在了门外，小姑娘腿儿一跨，坐在了门槛上。
　　三个男孩先是一惊，却见拦路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当下把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因此脚步不停。
　　小白瓷不紧不慢在地上数了三颗小石头，一，二，三，三声惨叫，三人捂着脑门同时倒下。
　　小姑娘眼神懒洋洋的，一会儿瞥向屋檐上的燕子，一会儿瞥向墙角下的小猫，是多动而注意力难以集中的表现，她等三人爬起来了，才招招手，叫人到近前来。
　　三人互相看看，再不敢小瞧这宫里的奶娃娃。
　　其中眼睛最大，长得最可爱的男孩子整整衣衫，认认真真跪伏下去，其他两个也犹豫着跪下。
　　因着小白瓷手下没有轻重，三人都受伤不轻，血流不止，小白瓷的神情却无动于衷，她道：“反正偷跑也是死罪，就当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小白瓷让他们排排坐在她的面前，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她给三人讲的是葵花宝典和东方不败的故事，也正是她手中话本里的故事。
　　“我真羡慕你们。”秦白瓷这个小小的武痴，极度向往葵花宝典这门绝世神功。
　　实际，这时候的她羡慕所有的太监，特别是像大内总管邱公公那样的绝世高手，认定他们肯定练就了葵花宝典这样的旷世绝学。
　　讲完故事，她问三个坐立不安的男孩子：“你们怎样想他？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三人是伏在地上听完故事的，没人敢第一个回话，凡是宫中奴才，哪天不是谨言慎行，需得时刻揣摩主人心思，他们思考着这个奶娃娃想听哪个答案，哪个答案是生，哪个答案是死。
　　结果两个人持肯定态度，一个人持否定态度。
　　小白瓷未置可否，接着道：“告诉我原因。”
　　三人先后说了他们的读后感。
　　耐着性子听罢，小白瓷招来贴身的暗卫，轻描淡写地处理掉了其中两个，接着一把握住了剩下那人的手，彷佛他是一朵奇葩。
　　她道：“解人难得，我问过无数的人这个问题，无数的人，你是唯一的一个，真心回答我的人。”
　　小白瓷牵着他就往外走：“跟我回宫。”
　　可那人拒绝了，他傻傻道：“小奴愿意去做太监，您说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不是吗。”
　　小白瓷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倏而嘴角一寸寸上扬，直咧到了耳后根，她道：“我喜欢你。”
　　“你叫什么名字？”小白瓷问他。
　　“阿月，月亮的月。”男孩回答。
　　“阿月，阿月……”小白瓷念了两遍这不算名字的称呼，突然听见太监们找人的动静，想必是发现小院里少了三个男孩。
　　这会儿想逃都来不及，小白瓷处变不惊地一撩裙摆，道：“躲进来。”
　　阿月瞠目结舌，不但不躲，反而退了一步。
　　小白瓷当即一踩男孩的膝弯，阿月下意识伸手前撑趴在了地上，小白瓷则二话不说骑到了他背上。
　　找到小门的太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驾，驾，二弟你快爬呀，我叫你爬快点听不听得懂，驾，驾。”
　　二皇子被骑着当马玩的场景。
　　再一瞧，欺负人的是大殿下啊，哦，那不奇怪，撤了撤了，多看一眼当心大殿下拿你开刀。
　　阿月见两太监逃也似地闪开了，异常惊奇，他此时趴在地上，脑门上流着血，艰难地转头看向奶娃娃，大眼一弯成了两道月牙，他感激道：“您真是个好人。”
　　小白瓷两腮一股，噗嗤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只手拍在阿月的背上，紧接着他猝不及防地双脚离地了，一声惊呼被捂回了喉咙里。
　　小白瓷带着他轻盈地落在了屋顶，拿开捂在阿月嘴上的手，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啪唧一把，把手掌心的口水揉到那孩子脸上，一边还嫌弃着恶心。
　　阿月则连声说主子恕罪，一边还要跪下。
　　小白瓷提溜起了他，凭借自己飞檐走壁的轻功，以及人见人怕的凶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男孩子塞进了已经净完身的孩子中间，自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小白瓷皱了皱鼻子：“这里真臭。”
　　除了躺在木板上生死不知的孩子们外，屋中的大人们跪了一地，管事惊呼：“大殿下玉叶金柯，怎可涉足此等腌臜之地。”
　　小白瓷垂了垂眼皮，谁也不曾多看一眼，轻飘飘问：“不可？”
　　管事汗如雨下，顿时噤声。
　　小白瓷道：“本宫想到哪儿到哪儿。”
　　然后她小手一挥，道：“这里也太脏了，给本宫打扫干净。”
　　大人们生怕跑得不够快地冲了出去，抢扫帚，抢簸箕，抢水桶，抢抹布，抢作一团，最后只剩下一个跑得最慢的小太监啥也没捞着。
　　掩饰不住惊惧地，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余人，接着看到黑底金纹的裙裾。
　　小白瓷一脚踹在太监肚子上，转身看向众人：“这么大的垃圾，没看见吗。”
　　吐血不止的太监被拖了出去，其余人泼了一桶水在地上，赶忙抹去地上的血迹。
　　等屋内收拾得窗明几净，小白瓷背着手，在一块块木板前巡视，最终在那个叫阿月的男孩子床头停下。
　　他死死地闭着眼，薄薄一层眼皮下眼珠乱颤。
　　小白瓷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按在了他的眼皮上，用气声道：“我是个好人吗？”
　　眼皮上触感离去的一刹那，男孩子不争气地溢出了一声哽咽。
　　小白瓷彷佛没听到似的，单手一撑木板，坐在了男孩子脑袋旁边，朗声问道：“我大秦王朝有两大国宝，你们可知？”
　　管事一身打扫后的脏污，站得很远，他战战兢兢答：“秦窑白瓷，越窑青瓷，乃……乃我朝两大国宝。”
　　小白瓷翘起二郎腿：“本宫乃当今皇太女，姓？“
　　她手指了一个嬷嬷，嬷嬷愣了一下，立刻抢道：“秦！”
　　“名？”她又指了一个太监。
　　“白瓷，殿下。”太监也立刻道，又恐直呼太女名讳犯了禁忌，称了一声殿下。
　　小白瓷满意点头：“邱公公是大内总管，是我认识的人里武功最高的，而邱公公的接班人，将来会成为本宫的左膀右臂。”
　　“我要看到所有的太监勤习武功，抢破了头地，去抢这个位置，我会允许邱公公给他赐名越青瓷。”
　　小白瓷铿锵的声音越放越轻，最后彷佛只在说给一个人听道：“那会是和我一样尊贵的名字。”
　　往后的日子，所有太监都被太女殿下画的大饼给馋住了，不得不承认，这张大饼就像一本绝世神功一样吸引着众太监。
　　十年后，阿月拿到了这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名字，成为了越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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