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蛟

　　淅淅沥沥地，又下了一整夜的雨。

　　天明，许烈推开窗，迎面而来的便是潮润的空气，天空阴郁低沉，绵绵细雨形成了一层薄雾，令远处的山景变得朦胧不清。

　　记得在飞升天界之前，许烈常随父亲在深山幽谷中修练。在山里，这样的天气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他最喜的，便是在这细雨微风中舞剑，自觉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和自在。

　　想着那时在凡间修行的日子，虽受凡胎/肉/身之苦，却也有许多自在美好的小时光，但这些日子，便如这和风细雨的天气一般，在飞升天界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许烈缓步走到长廊，俯瞰院中那棵被雨水浸润的梧桐，层层枝叶，翠/色/欲/滴，令人心肺爽润，树旁积了一个小水坑，水面荡漾着一圈又一圈有律动的波纹，静人心神。

　　突然，那水坑被人一脚踩破，顿时水花四溅。

　　许烈一惊，只见树下一白裙飘过，一个身形柔美的女子在院中翩然起舞，似一道光，划破了这天色的沉郁。

　　那身白裙衬得她盘起的云发油光黑亮，只见她水袖一挥，纤腰一转，脚尖轻点，似水墨画中之人，那舞姿柔而不弱，媚而不娇，让人目光忍不住随她流转，心神荡漾。

　　“真美呀～”

　　苏念靠在栏杆上，发出一声赞叹。

　　许烈一惊，骤然收回目光，朝旁边的苏念蹙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站半天了，你才发现啊？”苏念斜了他一眼。

　　许烈撇了撇嘴望向远方不作声。

　　“素素跳得好，不怪你看得入神。明日便是客栈的周年庆了，她可真拼命，冒着雨都还在练舞，吴掌柜仁义，素素也知道投桃报李，如此女子，至纯至善，便是人间也少见。”苏念叹道。

　　“你可真会见缝插针替她说好话。”许烈撇了她一眼笑道。

　　“这叫女人的直觉。虽然我俩相交尚浅，但我就觉得她是个好人。”苏念又道。

　　“你这小孩儿，才多大？还女人的直觉。”许烈一脸哭笑不得。

　　“我直觉就是很准，你别不信！”苏念道。

　　“好，那你说说，咱们在未幽山初见的时候，你看我和赫贞是好人还是坏人？”许烈挑眉问道。

　　“那时候啊～我就觉得你俩不是人！”苏念冲许烈坏笑道，转而又朝楼下望去。

　　许烈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正要抬手“教训”这小妮子，却见苏念朝楼下挥手喊道：“素素！”

　　他扭头一看，张素素正朝他俩挥手。不过这挥手的对象应该是不包括他，因为她笑着挥完手，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是一脸难色。两人面无表情地相望片刻，张素素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娘娘，小的们打探到，白龙的手下最近确实都在回南村活动，预计他们动手便在这两日了。”

　　“人都到齐了么？”

　　“已经预备齐全。”

　　“好，辛苦你了，退下吧。”

　　竹林深处，一女子淡妆华服，坐于石桌前，轻轻抚了抚手中的玉佩，朱唇轻启，柔声道：“夫君，咱们就快见面了。”

　　说着，一滴眼泪落在了玉佩之上。

　　连下了三天的雨，邛州城内虽未积水，但南河水暴涨，眼看就要飞桥。不过除了住在周遭的农户成日提心吊胆外，根本无人惦记此事，因为今日便是瓮亭客栈的周年庆祝大典，全城百姓蜂拥而至，将客栈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感谢各位莅临，瓮亭客栈能走到今日，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吴某人承各位错爱多年，今日凡是到场的宾客，酒水全免，聊表小小的心意。”

　　“好！““好！“好！”

　　吴掌柜一番慷慨，惹得全场雀跃。只见他这头缓缓下台，那头一群浓妆艳服女子便纷纷登台，后面乐曲响起，全场顿时沸腾。

　　苏念三人依旧坐在二楼的老位置，桌上摆满了各色吃食，搞得苏念都不知从哪里下手。

　　“早上我去看过了，这雨要下到中午，怕是河岸会决堤。”许烈呷了口茶，轻声道。

　　“决不决堤的，可不是看老天爷的意思。”赫贞看着台上的歌舞，淡然道。

　　开场结束，那群女子缓缓退下台，张素素一身素裙翩然来到台中间。

　　吴掌柜上了二楼，只见他扶着栏杆，朝众人道：“各位，一直以来，素素受到大家的支持与爱护，对此我们一直铭感于心，经过素素的同意，今日，谁能抢到素素手里的绣球，由我出资，单独设宴款待，邀请他与素素共觞一壶！”

　　此话一出，台下群情激昂，满堂哄闹不止。许烈冷眼瞧着，觉得可笑至极，苏念却站到了围栏边上，似乎跃跃欲试。

　　赫贞在一旁看着她，笑道：“可能你得幻作男儿身之后再参与比较好。”

　　“为何？”苏念不解。

　　“既是女子抛绣球，那接绣球的便应该是男子，这是游戏规则。”赫贞笑道。

　　“是吗？那就是说你和许烈都可以参加咯！”苏念向他俩招手。

　　赫贞淡然一笑，呷了口茶，许烈理了理衣衫，看向了一边。

　　见这两人如此不积极，苏念便不再搭理，而此时台下场面已经开始因为抢夺绣球而激烈不已。

　　只见那绣球刚刚落下，又飞速弹起，忽左忽右，忽高忽低，谁都伸手去探，谁都只能挨着个边，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张素素却静静地冷眼瞧着。

　　“我的，是我的了！”突然，人群中一男子跃起，飞身到半空中抢到了绣球，可他得意不过一眨眼，那绣球又被人从手中一下顶得飞起，竟越过了楼上栏杆，正中许烈怀中。

　　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都向楼上汇来，吴掌柜张望一番之后，才看到角落里抱着绣球的许烈，立马穿过层层的人群，疾步向他走来。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吴掌柜向许烈行了个礼。

　　“免贵姓许。”许烈回礼道。

　　“哦？这不是阿念姑娘么？原来这位公子是姑娘的朋友。”吴掌柜喜道。

　　还未等苏念插上一句话，许烈便开口道：“多谢吴掌柜好意。只是在下不善饮酒，只怕会扫了张姑娘雅兴，我愿成人之美，将这绣球让与别的宾客。”言罢便将绣球双手奉还给了吴掌柜。

　　此话一出，吴掌柜顿时面露尴尬，而楼上楼下的人们亦纷纷议论起来，都在惊叹许烈的“不知好歹”。而台上，张素素沉着脸，望着楼上那个满脸毫不在意之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给我给我！”“我要！吴掌柜给我！”“吴掌柜！”

　　满堂宾客又哄闹起来，公子哥儿们个个伸手向吴掌柜招去，喊着叫着让他把绣球抛给自己。

　　吴掌柜抱着绣球，满面尴尬，不知从何处抛出。

　　正在这时，大门口竟突然涌入一大股水，将楼下的人纷纷冲倒在地。紧接着四周的窗户也喷涌进水来，惊得人们四下乱跑，相互推倒踩踏，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源源不断的水涌入店内，将人们纷纷卷入水中，而那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动，不消片刻，连吞几人，引得众人在水中愈发挣扎惊叫得厉害。

　　二楼还未被水淹没，有人便赶紧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却发现外面街上竟变成了一条大河，水流甚是湍急，卷携着众多人和物向北奔腾而去。

　　赫贞向苏念周围画了个咒圈，道：“呆在圈内，等我们回来！”

　　“不用担心我，赶快救人要紧！”苏念将他俩拼命往外推，还不忘催促道：“快去！”

　　许烈面色凝重地看了苏念一眼，便随着赫贞纵身潜入水中，二人迅速消失不见了。

　　“救命！”“救命啊”“救我！救我！”

　　苏念立在原地，看着水里的人拼命挣扎朝楼上的人叫喊，无奈水面距离二楼走廊太远，就是有人坐在地板上穿过栏杆伸脚过去，水里的人也抓不住。

　　消失在水面的人越来越多，苏念愈发急躁起来，却站在圈子里什么也做不了。正在这时，她猛地看见了张素素，她正在不远处艰难地抱着一根大柱子，周围的人都拼命朝那柱子挤，只见一男子从她身后一下抓住她的肩往后一扯，将她扯入水中，自己抱住了那根柱子，而她却沉入了水中。

　　“素素！”苏念惊得大喊，四下张望，却不见赫贞二人的身影，又伸长脖子观望片刻，始终不见张素素浮上水面，心里急得不得了。

　　“素素撑住！”

　　苏念顾不得答应赫贞的话，两三步便踩上栏杆，跃身入到水中，朝张素素下沉的方向拼命游去。

　　水中昏暗又混乱，苏念只想着一鼓作气冲过去救人，却不知身后有一黑影跟着她，正当她拼命寻找那身白色的身影时，只一瞬，便被一巨尾卷了去，强拉入水深处，挣扎没几下，便失去了知觉。

　　………

　　傍晚时分，水终于退去。

　　整个城镇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赫贞二人斩杀了十多尾蛟龙，虽没有抓住幕后操纵者，但总算没让这场大水继续肆虐。城内外大多的房屋建筑也都保住了。至于死伤之人，在他们看来，生死自有天数，不可强求，大概是这场灾难中最不用在意的事了。

　　“阿烈，你去看看城外情况怎么样，我回客栈……”

　　“看看苏念，对吗？”许烈斜了他一眼，叹道：“你见到她别说漏嘴了，要是她知道我俩一个人没救，而是逮蛟龙去了，难保她心里不痛快。”

　　“放心！”言罢，赫贞穿过杂乱不堪的街道，直奔客栈而去。

　　客栈里的人倒没有太大伤亡，只是大厅里的高台已经被冲垮，原本富丽堂皇的装饰也被毁坏得面目全非，吴掌柜带着人，一边叹气一边收拾。

　　赫贞上了二楼，找到了自己画的圈，却不见苏念人影。他心头一沉，只觉不好，抓住来往的人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站在这里？”

　　那人浑身湿冷，手里抱着几块烂木头，麻木地摇了摇头。赫贞立马转身下了楼，跑到吴掌柜跟前问道：“吴掌柜，你有没有看见阿念姑娘？”

　　吴掌柜满面愁云惨淡，回了回神，哑着嗓子道：“阿念姑娘么？水退去之后，店里就只剩我和几个伙计了，并无其他人，就连素素也不见了踪影…”说着，又叹口气。

　　赫贞闻言，道了个谢，转身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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