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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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调兵救你


      流清赶忙奔上祭坛,正欲上前搀扶张留孙。
      张留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扫视一圈祭坛下方的人群。他清清嗓子,蹦出沙哑的一个音,调试几秒,开口道:“贫道此次成功求雨,多亏全城百姓以及张大人鼎力支持。”
      摘星台下看热闹的张轩一头雾水。身侧的惠清一杵张轩胳膊,道:“张大人交友广泛。”
      张轩看向张留孙,说:“看他玩什么把戏。”
      张留孙站在祭坛中央,腰背笔挺,向张轩的方向一甩拂尘,说:“张大人与本人定下协议,如若成功求雨,则将大兴国寺对面的白马坊赠与贫道,作为即将建设的浙东道院的基址。”
      几千双眼睛射向张轩。
      张轩笑容僵在脸上,说不是怕拂了面子,说是又舍不得白马坊那块地皮。
      惠清转向张轩,压低声音说:“张大人好大方。白马坊可是杭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茶楼,如今便轻易拱手送人了?”
      张轩气得五官皱成一团,咬牙说道:“张留孙这臭道士,改日定要他好看!”
      惠清安抚道:“事已如此,不如顺水推舟,送掉一个酒楼,你在杭州城百姓中的名誉可更上一层楼了。”说完对着张轩一拱手,提高音量道:“张大人英明。”
      杭州百姓纷纷附和:“张大人英明!”
      流清扶张留孙走下祭坛。张留孙由于打坐时间太久,刚才一站起来,便觉得腿上有无数小针在扎。此刻走下台阶,更是一步一锥心,走完八十一级台阶,整个人都在发颤。
      张圭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留孙。经此一遭,他明显感觉到内心起了什么变化,却始终分析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对张留孙的感情起了变化。这感情让他害怕。
      张圭慢慢走近张留孙,扶住他的手肘:“义父。”
      张留孙低头看了一眼张圭颤抖的双手,暗道:“这小子的手怎么比我还抖得厉害?”他轻轻覆上去,说:“这几日可还好?”
      张圭悄悄抽出手,道:“一切都好。”
      这时聂桢跑上来,张着大嗓门:“少爷,军队都撤回营地了。”
      张圭点点头,挽住张留孙,转头对流清说道:“你先退下,把义父的细软收拾好,带去归宾楼。”
      流清一脸莫名其妙,暗道:“我什么时候成张圭手下了?”又见张留孙对他使眼色,嘴巴一撅,自行离开。
      张留孙拄着手杖,张圭撑着雨伞,两人并肩走在雨中。
      张留孙把偏得过头的雨伞往张圭方向移,问道:“军队怎么回事?”
      张圭说:“不碍事。”
      张留孙说:“摘星观门口那几个被砍伤的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张圭埋头走路:“不碍事。”
      张留孙停下脚步,带了怒气:“你只会说这三个字?”
      张圭回身,替张留孙撑好伞,说:“义父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
      张留孙手杖一叩地面,说:“你处理什么?你懂什么?私自调军是军事重罪,你是不是嫌命太长?”
      张圭说:“大不了被革职。”
      “大不了被革职?好啊你!”张留孙嗤笑一声,“你以为革职就够了?张圭,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南魏旧民,是南魏旧将张弘范的儿子。你这么一闹,说的好听点是管军不当,说的难听点就是逆谋造反!”
      “逆谋造反又如何?!”张圭愤愤地说,“为了你,我连皇帝都敢得罪!”
      张留孙话音一顿,心突然软了:“张圭,咱们不过因缘际会,萍水相逢,你大可不必。”
      张圭眼眶泛红,闷闷地说:“可你是我义父,是在我九死一生之时,背我穿越整个江杭平原的人。”
      “人可以有感情,但感情不是全部,”张留孙冷静地说道,“不要感情用事。”
      张圭低下头,拉住张留孙衣袖,声音几不可闻:“如果今日咱们调换位置,是我出事,你会调兵来护吗?”
      “不会。”张留孙说。
      张圭微微点头,将张留孙拢到身边,说:“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归宾楼内,张圭扶张留孙坐下:“义父要是觉得不便,我可以吩咐小二另开一间房。”
      张留孙气性早消下去大半:“我觉得很便,醒来对着一张赏心悦目的小白脸,贫道很觉愉快。”
      张圭心结未消,不言语,只默默整理床铺。
      张留孙朝张圭勾勾手,说:“过来。”
      张圭闹着性子,瞥了一眼张留孙,转而闷头做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张留孙毫无认错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道:“好儿子,你过来,让义父瞧瞧。”
      张圭停下动作,却不往张留孙的方向去。
      张留孙一瞄张圭,知是成功了大半。他索性丢掉老脸,将手杖往地上一扔,弯腰捂住左腿说道:“诶哟,我的老腿啊!”
      张圭连忙奔向张留孙,蹲下细看,说:“是不是淋雨的缘故?”
      张留孙轻咳几声,说:“现在……感觉也还好。”下巴对着地上的手杖一扬:“儿子,替我把手杖拿过来。”
      张圭将手杖递给张留孙,抬头见他嘴角噙笑,当下来了气。正要猛然站起,却被张留孙一把按住肩膀。张留孙的手臂力量不大,张圭只要一使劲,蛮可以挣脱开。张圭的肩膀迎住张留孙的手臂,顺着力道身子一矮,他直接盘坐在地上。
      张留孙凑过头,笑道:“还生气吗?”
      “义父说的话句句在理,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张圭道。
      张留孙理直气壮地说:“知道就好。”
      “你!”张圭也没有认输的意思,又怕和张留孙犟嘴,故而转头不搭理他。
      张留孙扳过张圭脖子,耐心说道:“我在京城混了几年,以后可能还要一直混下去,朝中复杂的关系比你知道一点。官场如战场,动不动就要掉脑袋,随便一件小事就可能要了命。你身为南魏旧民,本就处在不利地位,理应小心行事。你倒好,不仅不谨慎,反而横冲直撞。你说我就一你一个儿子,这儿子还死命往火坑里跳,我能不糟心?”
      张圭态度软化一点,又碍于面子不想示弱,便说:“南魏旧民又如何,南魏旧民在丹朝就混不下去了?”
      张留孙说:“怎么会?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提醒一下,有时候要懂得收敛锋芒。”
      张圭红着眼睛,说道:“今日我要是收敛锋芒,要是那帮刁民冲上祭坛怎么办?要是你受伤怎么办?”
      张留孙捧住张圭面颊,用拇指轻柔摩挲,叹道:“傻子,我不会有事,就算你不出手,张轩也不会坐视不管。我可是张留孙,丹蒙身边的大红人,堂堂的张宗师。我要是在张轩的地盘出了事,他能好过?”
      张圭突然问道:“那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万户,死了也没有什么。”
      张留孙笑起来,说:“还在想我不会救你的事?”
      张圭低下头,闷声不答,脸却早已憋得通红。
      张留孙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调兵去救你。除此之外,上天入地,怎么也不会抛下你。”
      张圭伏在张留孙膝头,问:“义父说的可当真?”
      张留孙手杖一叩地面,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另一边,酒店大堂,聂桢和流清相对而酌,中间摆着一盘糖醋里脊。
      聂桢一杯黄酒下肚,打了个酒嗝,又夹起一块糖醋里脊,开口道:“诶!小道士,我说你们家宫主,怎么总缠着我家少爷?”
      流清正端着一杯黄酒虚晃,此时一把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我家宫主啊,我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以往吧,他的确关照过几个小男宠,但没一个超过一星期。这次都将近一个月了,从京城到建康,从建康到杭州,比念经都赶趟。”
      “京城?”聂桢一甩筷子,问道,“我和少爷就去过一回京城,关张留孙什么事?”
      流清自觉失言,忙道:“我是说我们宫主从京城来,京城里好看的小白脸可多得是,哪个不比张圭强。”
      聂桢不服气道:“那让你家宫主回京城找小白脸去,成天搁我家少爷面前晃悠什么?”
      流清抬头往上房一瞄说:“说到你家少爷,我怎么觉得他变了?”
      聂桢问:“哪儿变了?不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流清嫌弃地看了聂桢一眼,说道:“张圭好像变得有点……怎么说来着,阴沉?好像不对,沉稳?好像也不确切。”拿起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哎呀不管了,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之前看起来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是特别正派的那种,现在就有点敢做敢当、不顾一切的感觉。”
      聂桢嘴巴一撅,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你这么说,似乎是有点那么回事……”
      两个人咂摸张圭之际,张留孙从楼梯上款款走下,用手杖一敲流清说:“小子,跟我走一趟。”
      流清甩下一脸懵逼的聂桢,跟在张留孙后头,随他到了中鹤楼。
      小二将毛巾往肩后一甩说:“来了啊,张宗师。”
      张留孙目光一觑,问道:“有消息?”
      小二边走边说:“都告诉流清道长了,他会和您详细说明。”
      张留孙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说着与流清来到静室。
      张留孙欠了个大大的懒腰:“说是静室、静室,每次来没个安静的时候。说吧,宗演又搞什么新花样?”
      流清说:“国师让您回京城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
      “几天之内到京城?”
      “没说,只吩咐了尽早。”
      张留孙蹙眉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流清委屈地说:“宫主,我只是个转递消息的杂脍。平日里接受信鸽就够麻烦的了,宫主还要怪我。”
      “行行行,”张留孙摆摆手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京城。有些话还得和宗演说清楚。”
      流请问:“宫主你找国师不会是为了张圭那小子吧?”
      张留孙道:“段安这番私自调兵,一定会涉及到江南行院。朝堂上那帮谏官早看行院不顺眼了,一会儿嫌士兵扰民,一会儿又嫌军士吃了太多公家饭。他们也不看看如今江南这形势。南魏刚被攻克一年,盗贼四起,占山为王的顺不胜数,前一段时间刚结果了一个赵润元,不知其他什么地方还有李润元、王润元。他们倒是在京城,沾不到江南的腥,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行院说罢就罢。就没想过万一罢了,谁来弹压江南乱民?退一万步,就算要罢行院,也得等江南安定、百姓富足之后方可考虑。”
      流清纳闷段安是何方神圣,听下去才知道说的是张圭,接口说:“张圭这小子捅了个大窟窿,他这一下,一定会给谏官落下口实。口口声声说救您。最后闯了祸,不还是要您替他擦屁股?”
      张留孙说:“罢了,若不是段安,也会有其他借口,或迟或早而已。”
      流清道:“宫主,你为何对张圭那么好?”
      张留孙眉毛一扬,说道:“我喜欢。”
      流清见张留孙那样,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实话,转而问道:“宫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张留孙说:“明天。今晚我回归宾楼,你留在中鹤楼。”
      流清嘟囔道:“我不想住在小破屋里。”
      张留孙将荷包扔在桌上,说:“那就另开个房。宗演这人花头多,我怕临时生变数。你留在中鹤楼替我望望风。”
      张留孙说完风一般出了静室,手杖简直成了他的第三条腿,那灵活自如的劲儿,全杭州城找不出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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