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敬谢天恩,贫道不辱使命


      摘星观,南魏开国皇帝魏丰所建。传说魏丰登基那一年,天降流星,在杭州郊外砸出一个大坑。朝官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吉兆,有人却道极凶。更有人影射魏丰得位不正,不堪为帝。魏丰力排众议,下令填平陨石坑,并在其上建造摘星观。
      摘星观中央为摘星台,铺就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东南西北各竖立一只土造青龙,爪子踏于最高一级台阶,口中引出四道水流。水流汇集之处,只容一人位置,便是摘星台的祭台。
      杭州城的百姓来了一大半。
      “听说有个道士从京城来,要为咱们求雨呢!”一老汉说道。
      “求什么雨,说不定就是个坑蒙拐骗的。上个月不是还有个从四川来的,夸口说只要祭品备齐,祈雨不在话下。结果呢,黄金珠玉付出去,他竟然连夜跑路!要不是张大人及时把他抓回来,咱们的钱全打水漂!”一年轻农民嚷道,
      “这回不一样,人家来自京城,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京城的又怎么样?道士就是道士,能有什么好人?能比得上惠能禅师,每月一次救济粥,还免费分发粮食种子?”
      “对,还是大兴国寺靠谱!”
      ……
      摘星台旁,流清正替张留孙整衣,嘟囔道:“宫主,这帮人不识好歹!咱们替他们求雨,他们倒好,一句好话没有。”
      “少说两句。”张留孙拉拉衣摆,手杖一扣地面,说:“杭州城内向来崇佛的人多,咱们道教在这儿,地位跟祆教一样没名分。你看城内佛寺有多少?除了大兴国寺外,还有大佛寺、寿安寺等七座寺庙。咱们就两处,一处城西流宣观,一处便是这儿。实力比不过人家,受几句风言风语不挺正常?”
      “咱们在京城可不是这样的。”流清说。
      张留孙把三清铃别在腰间,说:“行了,别叽叽喳喳。你看看,张圭在不在人堆里?”
      流清探头,眼神一扫,看到两张小白脸。“在呢,他和聂老妈子在一起。”
      张留孙挺挺身子,一抻衣领,问:“我看起来如何?”
      “宫主乃是一等一的妙人!”流清赞道。
      “好!”张留孙说着走向祭坛。
      流清一看他左腿,说:“宫主,我扶您上去?”
      张留孙挥挥手杖,道:“不用。”
      与此同时,张圭和聂桢站在人堆里,半天不见张留孙出场。
      聂桢一把抹掉额头的汗,说:“张留孙装什么神秘,都等了半个时辰,怎么还不开始?”
      张圭不说话,只仰着头,巴巴地看向祭坛。
      “来了!来了!”人群中发出声音。
      张圭拼命探脑袋,还是看不到张留孙,于是往前面凑。越往前人越密,人山人海的,一茬茬没个尽头。一下被踩脚,一下被撞腰,他有点喘不上气。
      聂桢哪见过他遭这等罪,又心疼又生气,在心里骂了张留孙祖宗十八辈。蹿到张圭面前,聂桢半蹲在地,说:“少爷,上来。”
      张圭跨上聂桢肩膀,视野顿时开阔。
      张留孙身穿纯白道袍,右手握拂尘,左手搭在腰间。他拄着手杖,慢慢迈向祭坛。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张留孙满脑门子汗,又不便擦拭。汗水顺着睫毛滑进眼里,他一眨眼,再不动声色地移一下左腿。
      祭物已经摆好,张留孙点上香,一甩拂尘,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一躬身,开始念祈雨经。念完后双手合十,走到祭坛中央,开始打坐。
      “这就结束了?”一个声音从人群中飘出来。
      “你懂什么,这才刚开始。”一个中年汉子说,“张宗师要持续打坐,直到下雨为止!中间不能吃任何东西,也不能喝水。”
      “那不得成仙了?”一老妇说。
      中年汉子说:“你以为求雨那么容易?不付出点什么,老天爷怎么感受到诚意?”
      聂桢眼珠子向上瞟,问:“少爷,怎么个情况?”
      张圭闷声道:“放我下来吧。”
      聂桢弯腰,让张圭跳到地面。
      张圭整张脸苍白,眼眶泛红。他自见到张留孙,第一眼便扫到他的手杖,又见他瘦削不少。
      张圭既心疼又好奇,对自己生气,也怨恨张留孙。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张留孙身边,同时怨恨张留孙为什么离开他。
      聂桢见张圭面色不善,心里纳闷。
      这时流清走上前,说:“还不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张圭想起周边的风言风语,说:“一帮刁民。”
      流清凝眉细看张圭,笑说:“真不像张小少爷会说的话。”
      张圭说:“我平时怎么说?”
      流清说:“张小少爷嘛,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像个大善人。”
      张圭说:“善人称不上,不过一个普通人。”转而问道:“义父的腿怎么回事?”
      “义父?”流清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宫主认的儿子是你!”
      张圭不声响。
      流清轻咳几声,说:“我怎么知道?我见到宫主时,他已经这模样。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我还想问你呢!”
      张圭暗道:“莫非是在江杭平原受的伤?”从坠崖到出平原,他千思万想,始终找不出张留孙受伤的缘由。
      第二天清晨,张圭行至西湖边,看蒸腾而起的雾气。然后沿着直街,穿过整个杭州城,来到城东摘星观。远远注视着张留孙,消磨整天,晚上再回到归宾楼。
      第三天,城内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张留孙。与此同时,张圭前往大兴国寺,会见惠能。
      张圭开门见山:“惠能禅师,您这么做不地道吧?”
      惠能说:“张万户指的可是停发救济粥一事?”
      “正是。”张圭说。
      惠能说:“救济粥本就不是每月必发,不过是贫僧不忍心看见杭州百姓忍饥挨饿,才想出的暂时之举。现下有张宗师出面求雨,杭州城不出七日,必然下雨。既然如此,贫僧何必多此一举,抢宗师风头?”
      “禅师若单纯停发救济粥倒也罢了,何必张贴布告,特意指明是因为张宗师?”张圭说,“禅师可知,如此一来,街上流言四起,到处在传是张宗师阻止禅师放粥。”
      “民意非贫僧能左右。”惠能端一杯茶水,淡淡地说。
      张圭气得发抖,道:“没想到佛教中人竟如此不知羞耻,尽干下三滥的勾当!”
      “张万户若要撒泼,往别处去,到我这小破寺闹腾什么?”惠清说。
      张圭自知失言,索性把老秃驴得罪到底:“操控杭州盐价,助张轩上位,如今还阴奉阳违地阻止张宗师求雨。惠能禅师,你好大的能耐!”
      惠能端茶的手一顿,说:“张万户莫血口喷人。”
      张圭说:“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
      惠能说:“张万户想怎么样?”
      “午时之前,撤下布告,发放救济粥。”张圭说完,一脚踢开禅院大门。
      当日午时,布告陆续撤完,大兴国寺门口准时放粥。
      一老汉领到粥,惴惴不安:“我看啊,这张宗师对杭州百姓是个祸害。这次倒是领到粥了,谁能保证下次还有?道佛不相容,张留孙在一天,我们穷苦百姓就不得安生。”
      一个声音附和道:“没错!他说得好听,替我们求雨,没准只想出个风头!都两天了,屁点雨没下!”
      “不如我们趁这机会,把他赶出杭州城!”一人提议道。
      “对!赶出杭州城!咱们有惠能禅师就够了!”
      “把张留孙赶出杭州城!”……
      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摘星观。
      张圭正在摘星观内看张留孙打坐。耳边忽然传来叫嚷声,接着“轰隆”一声,摘星观大门被撞开,一大批手拿锄头和木棍的农民冲进观中。
      守门的小道士被揍得鼻青脸肿,奔向张圭:“张万户,不好了!外头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张圭问。
      “一群人冲进来,说要把张宗师赶出杭州城!”小道士说。
      张圭走向观门口一看,二三十个百姓站在院中,每个人手里拿着农具。许多人衣衫破裂,长裤被撕掉一半,个个横眉怒目,叫嚷着:“张留孙滚出杭州城!”
      张圭示意小道士去拿干粮,说道:“各位百姓,在下是张圭张万户。你们的诉求我都明白,现下杭州三月未雨,地里庄稼难捱,你们的日子也难过。可求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请大家有一些耐心,张宗师定然不负所望。”
      这时小道士搬来粮食和种子,分发给在场百姓。
      “这些粮食和种子,你们先拿着。粮食现在就能吃,种子留着开春的时候用。”张圭说,“我张圭以本人名誉担保,不出三日,杭州必雨。”
      一些百姓放下锄头,接过粮食和种子,另一些只盯着小道士手中的粮食瞧,却不动手拿。人群安静下来,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你干什么!”一个声音嚷道。
      大家纷纷看向他。只见一个汉子的粮食被打翻在地,作为始作俑者的另一人扬起下巴,扫视一圈:“你们有没有志气?!想想这些年来惠能禅师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要是没有他,城东的水库能建起来?还有你!”他指向一个老妇,“你家的玉米地,种子是惠能禅师给的吧?”又指向另一人,“你家的孩子,要是没有惠能禅师出面,能进私塾读书?”转而向所有人说:“大家清醒一点!别被这帮臭道士骗了!张留孙无论如何不能留在杭州城!”
      又有人把到手的粮食往地上一砸,说:“我猪油蒙了心!”
      人群重新骚动起来,百姓纷纷效仿,扔掉粮食,捡起农具。他们一窝蜂地冲向祭坛。
      摘心观所有道士全部出面,站成一道人墙,抵御冲击。
      张圭拿出虎符,交给近卫:“去归宾楼,把这个交给聂桢,让他把张家军带过来。”
      半个时辰后,聂桢领着张家军赶到。军队团团围住闹事者。几个莽汉仗着力气大,硬往里闯,结果被砍伤胳膊。
      人群总算消停下来。
      聂桢拧着两道浓眉,说:“我的小少爷!咱们可闯祸了!”
      张圭说:“怎么?”
      聂桢说:“张家军虽然贯着张家名号,实则是行院的兵。这回倒好,不仅私自调动,还伤了百姓。”
      张圭说:“我承担。”
      聂桢吊着一张脸,叹道:“少爷啊!”
      “流清呢?”张圭问。
      聂桢说:“小道士嚷嚷着要保护宫主,往祭坛去了。”
      张圭说:“你和他一道,确保义父安全。”
      “你呢?”聂桢问。
      “我去一趟西湖。”张圭说,“对了,兵不要轻易撤,反正调都调了,索性物尽其用。”
      西湖边,张圭望着腾腾升起的雾气,抬头看天,阴测测的,乌云密布。他忖道:“按昨天的气象,结合今天的雾气,这雨是时候了。”
      他找个石凳坐下,过一会儿又站起来,在苏堤上来回兜圈。走到第四圈,一滴雨落在额头。张圭抬头,接着是两滴、三滴,不停地砸在他面颊上。雨由小转大,进而变成倾盆大雨。
      张圭大喊一声:“下雨了!”说着朝摘星观狂奔。
      此时的摘星观中,院中的百姓放下农具,面面相觑。不知谁轻喊一声:“下雨了?”人群躁动,此起彼伏的喊声传来:“下雨了!”“下雨了!”
      张圭赶到摘星观,面对众人说:“张宗师功不可没,成功求雨!”
      刚才为首反对的汉子还想辩驳,这时观中突然涌入大量百姓,口中喊道:“下雨了!下雨了!多谢张宗师!多谢张宗师!”
      张圭示意聂桢放松军戒。人们涌向祭坛。
      祭坛中央,张留孙缓缓起身,一甩拂尘,道:“敬谢天恩,贫道不辱使命。”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573415/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