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张圭一把按住他：“不行。”
　　张留孙覆上他手背：“段安，听话。”
　　张圭反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不行。”
　　张留孙软了语调：“那好，你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圭沉默半晌，忽然问：“义父，舍得千里镜吗？”
　　张留孙说：“可以，不过一旦如此，时间十分有限。你有把握吗？”
　　张圭抿紧嘴，将千里镜朝右前方一扔。士兵听到响动，纷纷朝声源跑去。张留孙拉起他，直奔红字下：“抓紧，趁林居出来之前，找到入口。”
　　士兵捡起千里镜，跑进道观，向林居报告。张圭伸手指住‘在’字，皱眉细看，额头满是冷汗。手指划到‘在’的最后一横，他的视线顺着溜下的鲜血看去，血从墙边流至墙沿，没有断绝，人为地画出一条直线。直线断裂处，青苔丛生。
　　张圭跪地扒开杂草，赫然露出一块石板：“义父，找到了！”
　　张留孙将钥匙插进锁孔，往右一转，石板慢慢打开，发出一阵极大的噪音。院子里传出林居的声音：“什么东西？”
　　石板下是一道台阶路。张留孙道：“快走！”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往墙边赶。
　　张圭率先进入地洞，张开双臂：“义父！”张留孙往下一跳，跃入他怀中。这时，外墙上面现出一个士兵的脑袋，叫道：“教头！墙外有地道！”
　　林居大喊：“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士兵一脚踏上墙顶，纵身一跃。与此同时，张留孙和张圭奋力将石板一拉。地道入口关闭，士兵正跳在石板上。
　　张留孙和张圭顺着台阶往下走。张留孙吹亮火折子。火光照亮地洞。
　　两人站在一条竹条铺成的小径上，周围是几十座墓碑。张圭举了火折子，弯腰查看，一个个念出名字：“清玄、清柯、清河、清峰……一共三十二座，全是清字辈的。”
　　张留孙摸了一下墓碑，一尘不染：“有人按时清理。”
　　“难道有幸存者？”张圭问。
　　张留孙说：“南魏灭亡后，我统计过江南道观。东海清丰观共有道士三十二人。”
　　张圭说：“全在这儿了。”
　　张留孙把手搭在墓碑上，说：“要么清丰观虚报道士人数……这种可能性极小。要么，这些墓碑，是潘锦华在打理。”
　　张圭联想到一干二净的老君像，说：“潘锦华是道教徒？”
　　张留孙说：“不确定。”
　　两人继续往里走，看到一排排书架。张留孙拿起一本《历代真君图鉴》，翻了翻，放回架上。他说：“这是清丰观的藏书。”
　　张圭走到书桌旁，想拉开抽屉，发现上了锁。正四处找钥匙，张留孙抓起一方砚台，对准锁头一砸。拉开抽屉，里面有厚厚一叠信件。
　　张圭把信全部拿出来，完整地看完一封，接着打开剩下的信封。张留孙在一旁说：“全是清玄和潘锦华之间的。”
　　张圭又粗粗看了几封，拼出潘锦华的生平：“潘锦华父母都是做海产生意的。他立志做官，但父母希望他继承家业。后来潘锦华离家备考，遇上清玄。清玄收他入观。潘锦华在清丰观呆了三年，三年之后，他入京赶考，恰逢南魏灭亡，转而参加丹朝科举，中举后到东海上任。”
　　张留孙说：“这些信写于他自离开道观，到重回东海的那段时间，每个月至少一封。你看内容，‘听闻东海近日多寒，记得添衣’；‘京城海棠正盛，正如我们相逢那日’；‘我若中举，必回东海，与你厮守’…… 潘锦华和清玄是恋人。”
　　张圭说：“潘锦华回东海时，清玄已经携众弟子自尽。我想不明白，从信中看来，潘锦华温文尔雅，与我们所见，完全不是同一人。更别提他在海西村做的事。一个人的变化，真的有那么大？”
　　张留孙放下信件，提起老话：“人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偏头一指外头的墓碑：“他不是留下了纪念吗？”
　　张圭说：“那又如何？”
　　张留孙说：“对他来说，爱是只要想想就能拥有的东西。”说着掀开一幅山水图，指着后头的石板门：“走了。”
　　走出地道，张圭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眼看四周。张留孙举目远眺，说：“我们在松江府，前面是官道。”张圭找到一处驿站，亮出廉访使的令牌。小厮拉出两匹好马给他。
　　张留孙和张圭纵马驰骋，不出半日，到了建康城。两人直奔行院，调了兵马，又赶往东海。张圭回头看，跟的队伍浩浩荡荡，说：“按照现在的速度，两日之后才能到海西村。”
　　张留孙捏了捏他的手：“见招拆招，两日之内即便有变故，解决便是。”
　　张圭见张留孙眼下乌青，抚了抚他的脸颊：“去马车上，休息会儿。”
　　张留孙捉住他的手：“一起。”
　　聂桢纵马赶上来，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众将士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们俩都上车，我带队。”
　　张圭抱歉地说：“聂哥，一声不响拉你出来，辛苦了。”
　　聂桢脸面一提：“少爷，什么话！以后还有这等事，尽管带上我。成日在府里无所事事，我快发霉了！”
　　流清附和：“宫主，可别丢下我一个人了。”
　　张留孙笑说：“身边有个碎嘴子，还怕无聊？”
　　流清觑了一眼聂桢：“正是因为有个碎嘴子，每日燥得慌，一刻不安歇。”
　　聂桢瞪一眼流清：“谁成天嚷嚷着，一起上酒馆？”
　　张圭说：“聂哥以前从吵着没人陪他喝酒，现在好了，有伴了。”
　　流清嘟囔着道：“谁要和他作伴。”
　　嬉闹间，张留孙和张圭坐进马车。张留孙刚挨上榻子，便身子一松，长呼一口气。张圭替他捏肩揉背。张留孙牵住他的手，轻轻一拽。张圭顺势跪下，圈住张留孙。
　　张留孙笑了：“堂堂七尺男儿，膝盖骨这么软。”
　　张圭压下来，用鼻尖蹭他的嘴唇：“义父，我想你。”
　　张留孙贴近他耳朵：“想我，还是想我的身子？”
　　张圭哑着嗓子说：“都想。”
　　张留孙解开他的腰带，翻身压住他。张圭闷哼一声：“义父，你？”张留孙说：“你什么你，上次是我让着你。”
　　两人较量完，张圭抱着张留孙，说：“我们闯入海西村，应该已经传到张轩耳朵里。”
　　张留孙掀起帘子一看：“快到杭州地界了。说不定，不用到东海，事情就能有个了结。”
　　这时，马车外，传来聂桢的声音：“少爷，东海有消息。有人在海边发现海西村民的尸首。”
　　张圭猛然探出头：“叫什么？”
　　聂桢答：“所、所有村民。”
　　张留孙整好衣装，和张圭一起下了马车，问：“谁干的？”
　　聂桢说：“有人自首，凶手好像叫林居。”
　　张圭问：“林居人呢？”
　　聂桢说：“今日下午到杭州，还有两个目击证人也会到。”
　　张圭把令牌交给他，说：“聂哥，你先带兵回健康。我和义父去一趟杭州。”
　　张留孙和张圭到清波门，遇见一队官兵。队伍中间是一辆囚车，囚车上押着林居。林居衣服干净，头饰整洁，看着一点儿不像犯人。
　　两人趁城门守卫盘查的当口，来到囚车旁。张圭问：“你杀了海西村民？”
　　林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又怎样？”
　　张圭咬紧牙关，再问：“所有的村民？”
　　林居说：“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杭州，你想知道真相，去布告栏上看。就算再问一千遍，我说的，不会比布告栏上的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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