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张留孙回头，看一眼符箓摊，笑道：“不打算带一些吗？”
　　张圭拉起他的手：“身边有个现成的，要它们做什么？”
　　张留孙被他拽着走，遗憾道：“我费心写的诶。”
　　张圭停下脚步，回身跑到小摊边，抓起一张，塞进胸口，偏头在张留孙脸上亲了一口。
　　张留孙问：“你知道齐山在哪儿？”
　　张圭笑道：“义父知道。”
　　张留孙问：“怎么看出来的？”
　　张圭道：“带着斗笠，还写那么多符箓，该知道的，义父想必都知道了。”
　　张留孙嘴角一弯：“知我者，莫若段安。”
　　两人到了齐山，上到山顶，进入道观。张圭说：“不知外墙红字什么来历。”
　　张留孙说：“随他什么来历，斯人已逝。”
　　张圭见内墙干净，梁上也没有蛛网，说：“这儿好像有人住。”
　　张留孙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沿着声音走过去，一只狸猫猛然窜出。他走近大堂，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尘不染的老君像，拜了几拜。
　　张圭绕到老君像后，一个小院展现眼前，小院对着一座小屋。他敲门：“有人在吗？”没响动。又敲了三下：“请问有人在吗？”
　　张留孙按住他的手：“别敲了，他听不见。”
　　张圭疑惑地一提眉毛。
　　张留孙摊开手，露出小木具：“我在蒲团下面发现了这个。”
　　“这是什么？”张圭拿起细看，“好精细。”
　　张留孙说：“助听器，西洋的玩意儿。”说着一推门。门开了大半，能看到屋内一扇小窗，窗边有一张木榻。接着传来拉动椅子的声音。
　　一只手搭在门沿上，接着出现一张青年男子的脸。男子瞪大眼睛，满脸惊讶。
　　张留孙轻抚他肩膀，走到书桌旁，提笔画了什么。
　　“是什么？”张圭问。
　　张留孙说：“西洋新上供的助听器，比他那块好用得多。”
　　男子一看大惊，磕磕绊绊地问：“在、在哪儿？”
　　张留孙写道：“宫中。”
　　男子垂下头，再开口说话，变得流利了一点：“那有什么用。宫里的东西，我拿不到。”
　　张留孙写道：“我拿得到。”再写：“告诉我你的来历。”
　　男子答：“我叫潘锦华。”
　　张留孙和张圭对望一眼，提笔再问：“耳朵怎么伤的？”
　　潘锦华说：“我原是东海县令。去年春天，一个叫钟编的男子找到衙署来，说是从海西村逃出来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们村里，村民都被关在一个山谷中，替人炼私盐，让我做主。我原想第二天赶去瞧个究竟。谁知当天晚上，张轩来了，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他身边带着一个老妇，那老妇和钟编讲了几句，三人便回杭州去了。他们走后，我去了海西村，竟发现村里一个村民都不在，正打算回衙门，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甲衣的士兵。我跟着他进了山谷，见到村民们被集中在一起，在士兵的指挥下耙盐。”说着忽然陷入沉默。
　　张圭脑袋一歪，疑惑地看他。
　　潘锦华紧闭了一下眼，继续说：“我冲下去，抓住一个士兵质问。这时谁喊了一句‘抓住他！’村民们立即扔了农具，扑向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衙署内自己的床上。大夫跟我说话，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第二天，张轩传信，说我这个县令，不要做了。我当时正万念俱灰，于是收拾行李，上了齐山。”
　　张留孙见他面色不善，写道：“要休息一会儿吗？”
　　潘锦华抚了一下眉心，点点头。
　　张留孙和张圭走出木屋。张圭问：“潘锦华的耳朵是林居所伤？”
　　张留孙摇摇头：“我救钟编的时候，林居正在追捕他。照潘锦华所说，钟编走后不久，他就去了海西村。而那段时间，林居在杭州。”
　　张圭问：“难道还有另一个教头？”
　　张留孙说：“恐怕是。而且把村民赶到山谷的时间，远在林居到达海西村之前。”
　　张圭咂摸道：“这个人是谁呢？”
　　张留孙说：“首先，他要在村民中间有威信，可以把大家号召到山谷。其次，这个人有兵，能镇住村民。有声势，有地位，手头又有兵……他跟张轩关系紧密，而且在东海有影响力，能压下关于海西村的流言蜚语。”转头一看，张圭在摆弄助听器。
　　张留孙两手一拍，暗道不好。这时，屋内发出“嘭”的一声，张圭从堂前跑进院子，说：“义父，有官兵冲进来！”
　　张留孙和张圭跑进里间，屋内空空如也，窗户洞开。两人跃出窗户，跟着一个黑影追上去。
　　张圭边跑边说：“义父，助听器使用痕迹很重，不像去年刚用。”
　　张留孙说：“潘锦华就是林居之前的教头！”
　　张圭皱眉思索一会儿，顿时想通，加快脚步追赶。
　　前方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张留孙叫道：“在那儿！段安，你往左边绕过去，我从右边小径追！”
　　“好！”
　　张留孙拨开树丛，紧跟在潘锦华后，抓住他的后衣摆一拉，两人一齐砸在地上。潘锦华四脚着地，拼命往前爬。张留孙拉住他不松手。忽然，潘锦华从腰间亮出匕首，翻身往后一划。张留孙手肘受了一刀，轻哼一声，松开手。潘锦华连忙起身。张留孙跟着迅速站起，往前一扑，将他压至身下。潘锦华胡乱扑腾，猛地一个翻身，抱住张留孙，举起匕首，对准心口刺去。将要刺入皮肤之际，张圭及时赶到，凌空一脚，正中他手腕。张留孙一拳砸在他面上。潘锦华头朝后一倒，彻底没了还手之力。
　　张圭扶张留孙起身，撕下衣袍一角，替他包好伤口。
　　张留孙道：“搜他身上有没有通关令牌。”
　　张圭将潘锦华前后翻了个遍，掏出一把钥匙：“只有这个。”
　　张留孙接过钥匙，摩挲一阵，说：“咱们能不能出东海，靠它了。”
　　张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听说东海被攻破前夜，清丰观的道士本可以逃走。道观内有一条地道，直通到外面。这把钥匙难道和地道有关？”
　　张留孙说：“潘锦华名义上是隐居，实则被张轩软禁。咱们在蒲团下发现的助听器，是西洋供品，流传到市面上的极少。我只在京城和杭州见过。对于东海这样的山野小县，根本没有西洋人来。他想买到助听器，必须出东海。”
　　张圭接道：“有了钥匙，只需找到地道入口。”
　　张留孙踢了一下潘锦华：“喂，醒醒！”
　　潘锦华纹丝不动。张圭弯腰拍他脸颊，还是没反应。一阵脚步声传来，张留孙和张圭藏进树丛，将潘锦华拖到身边。
　　一个声音发话了。张留孙听出是林居。林居说：“聋子飞鸽传书，引我上齐山。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自个儿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另一个声音问：“教头，现在怎么办？”
　　林居说：“守株待兔。道观是聋子的老家，他自己会回来。至于那两个，你们守好下山出口；还有你们，分开搜索。”说着脚步声远去。
　　张留孙觑了一眼潘锦华：“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张圭说：“我们时间有限，拖一刻，多一份危险。地道入口总归在道观里，不如赌一把，冒险回去找找。”
　　张留孙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丢下潘锦华，避开士兵，摸回道观。张圭说：“我总觉得外墙上的红字有问题。”
　　张留孙问：“什么问题？”
　　张圭答：“说不好，回去再细看，或许能发现端倪。”
　　蹲在树丛里，张圭手握千里镜，仔细看几丈外的红字。忽然身子一顿，将千里镜往腿上一搁：“我知道了！是字体！‘亡魂尤在’的‘在’和前面的字，出自两人之手！”
　　张留孙用千里镜一看：“果然。”转头对张圭说：“你去找入口，我引开巡逻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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