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周向阳扭着脖子，看了眼张圭远去的身影，走到张留孙跟前，递给他一个果子：“新鲜的，好吃。”
　　张留孙笑着接过。
　　周向阳问：“张叔叔干嘛去？”
　　张留孙拉过他，在膝头坐下：“替你找绿豆糕去。”
　　周向阳一口咬进半个果子，举起来在张留孙眼前晃了晃：“我吃这个也可以，让张叔叔回来吧。”
　　张留孙一巴掌拍上他屁股：“小子，扭扭捏捏的，别人给的好意就收下，说声谢谢比拒绝体面得多。”
　　周向阳道：“那就谢谢张叔叔，向阳记在心里，等向阳长大了，给张叔叔买一个糕点铺，让他每天都有绿豆糕吃。”
　　张留孙笑道：“那我这个张叔叔，有没有份？”
　　周向阳说：“你俩不是一对吗？那个张叔叔，不就是这个张叔叔？”
　　张留孙哈哈大笑：“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个小人精。”
　　逗笑间，周老五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我刚才去村口井里打水，见村民们正在赶过来！”
　　张留孙看到那帮面无表情的村民，就跟见了野人一般，道理讲不通，只有跑的份。他一把拎起周向阳，往地上一搁，问：“附近可有藏身的地方？”
　　周老五说：“村后头的断崖山边有一山洞，地势料峭，知道的人很少。”
　　张留孙当机立断：“走！”
　　断崖山名不虚传，一面断崖正对大海，山洞就在断崖中部。张留孙站在崖边，朝下一看，波涛汹涌，眼前几乎发晕。定了定神，他问：“怎么下去？”
　　周老五领他走到一块巨石后头，只见上头绑着一根手腕粗的藤条。张留孙捡起藤条：“用它？”
　　周老五说：“正是。”说着率先向崖下爬去，周向阳跟在他身后，朝张留孙挥手：“来呀，张叔叔。”
　　三人下了悬崖，爬到山洞口，纵身一跃，跳进洞中。
　　张留孙掸掸衣袖，简单地扫了一眼洞内，桌椅床铺齐全，角落有几个麻袋，从袋子的破洞中看出，里头装有土豆之类的干粮。
　　周老五解释：“我家祖上都是做药材生意的，早年祖父采药时发现这个山洞，便整顿了，想着可能派得上用场。”
　　张留孙指着角落的麻袋说：“你经常来打理？”
　　周老五解开麻袋，拿出两个土豆：“是啊。”
　　张留孙问：“一个破山洞，有什么好打理的？你又不在这儿住。”
　　周老五说：“生意传到我这一辈，虽然没了指望，但祖上传的技艺不能丢。大人有所不知，山崖上长着一种极名贵的药材，称为远山灵芝。我时常下崖，便是为了找它。”
　　周向阳一屁股在床沿坐下，熟练地从旁边翻出棉被，朝身上一盖。张留孙见他把山洞当自己家似的，显然来过不少次，问：“带上儿子？”
　　周老五挠挠头，笑道：“从小开始练，大了不好教。”
　　张留孙问：“找着灵芝了吗？”
　　周老五摇摇头：“我爹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找到过。”
　　张留孙问：“如果永远找不到，怎么办？”
　　周老五看了眼周向阳：“让向阳继续找呗。”
　　张留孙踱到桌边，帮他削土豆：“咱们得在这儿候几天。对了，向阳认字吗？”
　　周老五说：“穷人家，哪有人教他这个。”
　　张留孙说：“我教他，方便以后做生意。”
　　周老五放下土豆，拍干净手，握住张留孙胳膊：“那可真谢谢大人了。”
　　另一边，张圭出了海西村，便在东海界口遇上了林居。林居两手在腰间一插，脑袋上下乱晃，指挥一个士兵张贴布告。张圭眯眼细看，见布告上画着自己和张留孙的人像，人像上用红笔圈两个大字：通缉。
　　张圭没想到，林居在东海竟能呼风唤雨。他买了个斗笠，罩在头上，退离关口，找到一家酒馆坐下：“店家，一壶黄酒。”
　　小厮将酒呈上：“客官，您的酒来咯！”
　　张圭问：“东海的县官是谁？”
　　小厮看了他一眼：“客官是外来的吧？我们东海，没有县官，只有教头。”
　　张圭好奇地“哦”了一声，说：“小哥，我从北方来，听说东海风景优美，前来看看。在下对此地一无所知，小哥可多说些详情？”
　　小厮将毛巾往肩头一甩：“大哥，您瞧这么多客人，我哪有空？”
　　张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
　　小厮舔着脸笑了笑，收了银子，张了嘴巴：“东海靠海，特产是海盐，成色极好，客官可以带点回去。还有城东郊的凝海公园，也是个好去处。吃的地方呢，城西的明鹤楼……”
　　张圭打断他：“东海县官上哪儿去了？”
　　小厮说：“东海原来的县官叫潘锦华，听说还是状元出身呢！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就是去年的事儿，他去了趟海西村，回来就没了响动，不上公堂，不去衙署。奇怪的是，知府也不找他，您知道，咱们东海的事儿，归杭州知府兼管。再过了几个月，林教头带人进了衙署，杭州那边下了张布告，说以后一切事体，全归林教头管辖。从此再也没潘锦华的消息。有人说，他在城东的齐山隐居了。不过消息真不真，也没人知道。”、
　　张圭问：“没人再见过他？”
　　小厮道：“齐山那地儿邪门，一般人都不去。”
　　张圭问：“怎么邪门？”
　　小厮压低声音道：“那儿有邪祟。齐山顶上有个道观，叫清丰观。南魏灭亡的那一年，道观里的道士忽然间全死了，有人说是丹军杀的，有人说是自杀的，没个准。从此每天晚上，山里都传出婴儿啼哭声。有人大着胆子，上山查看，一个孩子都没发现，只有道观外墙上用鲜血涂着几个大字——”
　　“写的什么？”张圭问。
　　小厮一字一顿地说：“我等虽死，亡魂尤在。”说着身子一抖，抱住双臂：“您说可不可怕？”
　　张圭笑道：“夸大其词，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小厮连连摆手：“客官可别，省得沾上邪祟。”
　　张圭说：“我家里正好有个会除邪的。”
　　小厮说：“客官若执意前往，先去东市买几道符箓，带在身上。”
　　一盅黄酒下肚，张圭前往东市，来到一家鞋店。站在柜台前，他低头看鞋，鞋面经纬毕露，大脚趾稍加用力，便能捅穿布面。买了一双方便登山的毡靴，他拦住一个路人问：“大哥，请问齐山怎么走？”
　　路人见鬼似的盯住他：“你要去齐山？”
　　张圭说：“是的。”
　　路人拂开他的手：“不知道！”话音未落，马上跑开。
　　张圭沿街边走，正想再找人问，忽然瞥见卖符箓的摊子，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喊道：“小公子，买符箓吗？”
　　张圭身子一顿，猛然转头。张留孙支着下巴，笑弯了眼睛，正专心致志地看他：“清除邪祟，百发百中。”
　　张圭惊喜地问：“义父，你怎么在这儿？”
　　张留孙说：“几个时辰未见，思之如狂。”
　　张圭问：“周老五和向阳还好吗？”
　　张留孙说：“安全得很。”
　　张圭朝四下张望，伸手替他拢好面纱：“我带着斗笠，义父怎么认出来的？”
　　张留孙捉住他的手：“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是我不熟悉的吗？”
　　张圭将他拉至小巷，按在墙上，右手撩开面纱，偏头亲上去。张留孙把手搭上他肩膀，顺着胸脯滑到肋骨，再到腰际，用力一勾。张圭身子顺力贴紧张留孙。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张留孙喘着粗气，说：“看到布告了吗？”
　　张圭粗重地“嗯”了一声。
　　张留孙推开一点张圭，从他怀里溜出来，把他走后的事情概述一遍。
　　张圭问：“村民都回到海西村了？”
　　张留孙答：“对。他既明目张胆，便准备鱼死网破。”
　　张圭说：“义父随我去齐山，找潘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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