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第二天一早，流清敲响张留孙房门，好久不见动静。他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白粥，纳闷：“宫主这时候应该起床了呀？”推门进去一看，床上没人，环视四周，书桌前也不在。在白粥往桌上一搁，疑惑地挠挠头，拖着脚步出了门。
　　一抬头，正见张圭小心翼翼地关房门，流清“啊”了一声：“张圭！”
　　张圭回身：“早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流清问。
　　张圭大步往堂屋走：“昨天。”然后脚步一顿：“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我房间。”
　　流清看他轻快的背影，越发好奇：“我偏要进去，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宝贝！”
　　他学着张圭的样儿，轻手轻脚地开门，见床上躺着一人。凑近一看，又“啊”了一声：“宫主！”
　　张留孙把被子朝脸上一盖：“吵什么？让我再睡会儿！”
　　流清大张着嘴巴，支支吾吾半天，轻声喊道：“您和张圭睡了？”
　　张留孙在被子下“嗯”了一声。
　　流清憋红了脸，又到张圭轻盈的样子，更加欲哭无泪，过了一会儿果然酝酿出几滴清泪。
　　张留孙被吵得睡不安稳，一掀被子，手臂一抬，便觉浑身酸胀。身体的疲惫让他哑了火：“哭什么？”
　　流清一抹眼泪：“你说我哭什么？家花被人摘了去，我能不哭？”
　　张留孙不想丢面子，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摘他？”
　　流清破涕为笑：“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是我多虑了。我家宫主在这方面吃不了亏！”
　　张留孙尴尬地笑了笑：“借你吉言。”
　　“屋里有人？”聂桢探头进来，“少爷？”
　　流清道：“张圭往堂屋去了。”
　　聂桢两手一拍：“少爷真回来了！我说嘛，昨天看到臭道士和一人跑进来，样子特别像少爷，我还以为出现幻觉。没想到真是！”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抬手一指：“臭道士？你怎么睡在少爷床上？”
　　张留孙蹙眉扶额：“哦，是这样，昨天跟段安说起，张轩来到建康办事，打算去拜访一趟。一不小心聊太晚，顺道睡这儿。”
　　聂桢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张留孙只想把他快点打发走：“段安不是往堂屋去了么？你不赶紧去看看。”
　　聂桢一拍大腿：“对啊！”一溜烟出了门。
　　张留孙长舒一口气：“诶，撒谎真是门技术活。”
　　“什么技术活？”张圭踏着轻快的步子进屋，在床沿坐下，把张留孙按进被子里，“多睡会儿。”
　　张留孙听他语气，倒像自己昨晚怎么了似的，两手一撑床板，欠起身子：“睡什么睡？都几点了？”
　　流清暗道此地不宜久留，弯着腰遁出房间。
　　张圭笑着凑近他：“您腰都不好使了，还不多休息会儿？”
　　张留孙气道：“还不是被你折腾的！你小子，说实话，这一年在外头学的什么玩意儿？”
　　张圭心里几乎化出蜜来，俯身抱住张留孙，在他腰间蹭了蹭：“有一样学的特别好。”
　　张留孙问：“什么？”
　　张圭满意地闭上眼：“学会了怎么想你。”
　　张留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一把推开他：“起开！你说你快二十的大爷们儿，腻不腻歪？”
　　张圭抱住他不松手，抬头睁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几乎有些楚楚可怜：“义父，四川吃不到正宗的糖醋鱼，河西走廊也没有。更难过的是，我走到哪儿都想起你。”
　　张留孙抚摸着他的后颈，怜香惜玉似的：“回来就好。”
　　张圭脱掉外袍，躺上床，然后转个身把手搭在他腰部：“刚才我碰见聂哥了。”
　　张留孙问：“没拉你絮叨？”
　　张圭仰头答：“我说，要和义父一起睡回笼觉。”
　　张留孙无奈地扶额，说：“对了，张轩来建康了，你知道吗？”
　　“好像为了一块石头。”张圭说。
　　张留孙说：“最近闲得无事，正好去会会他。”
　　玄武湖边，几个打捞的往湖中撒下一网，慢慢收网拉起，一块巨石慢慢浮现。张轩伸长脖子，拼命向他们招手：“靠近点！靠近点！”渔夫把石头送上岸，张轩蹲下细细察看，摆手说：“翻个面。”拧着眉毛继续瞅，身子一松，摇了摇头。
　　周坤锐弯腰看了一眼石头，问他：“不是？”
　　张圭一撩官袍起身，长叹口气：“你说这石头怎么那么难找呢？”
　　周坤锐说：“天下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石头，我看你啊，还是回杭州去，老老实实搜查吧。”
　　张圭说：“也只能这样了。”
　　“周老说得对，天下的确没有两块相同的石头。”张留孙从人群中走出，后头跟着张圭。
　　周坤锐连忙迎上去：“张宗师，张廉访使，你们怎么来了？”
　　张留孙轻轻一踢巨石，瞥了眼张轩：“听说张知府莅临建康，正欲拜访，到了客栈不见踪迹。掌柜的说张大人上玄武湖来了，我道玄武湖有什么可看的，哪儿比得过西湖？没成想，大人此行不是为湖，而是为了湖里的石头。”
　　张轩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就浑身不舒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玄武湖石乃江南一绝，在下慕名前来。”
　　张圭说：“前几天宫里出了件事，有太监偷卖内藏库的宝贝，被丹旭发现了。丹旭大发雷霆，不仅惩治太监，还把管库人员全部撤换。其中就有一件宝贝，样子与这块巨石极为相似，名叫存英石。存英石是丹蒙攻克江南时，一个乡绅献上的，据说丹蒙收到石头的当天，建康城破，南魏旧主出降，因此这块石头被丹蒙视为胜利之石。丹旭登基后，想把它放在大明殿前，图个吉利。结果一盘内藏库，石头没了，由此牵出一系列事。”
　　张留孙转向张轩：“张大人莫非为存英石而来？”
　　张轩说：“丹旭接到消息，说有人在杭州见过存英石，所以派我搜寻。”
　　张留孙问：“怎么找到建康来了？”
　　张轩一脸为难。周坤锐说：“张大人在杭州一带搜查许久，不见存英石下落。正巧有役夫在清理玄武湖底淤泥时，上报说发现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形状像极存英石。张大人这才来到建康一探究竟。”摇摇头：“可惜不是。”
　　张留孙道：“张大人有劳。”
　　张轩一皱眉头，觉得什么好话从张留孙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这人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欠身拱了拱手，说：“既然如此，在下便回杭州继续搜寻。各位大人，别过。”
　　周坤锐道：“张大人不多留几天吗？建康游乐之处颇多。”
　　张轩扫了眼张留孙道：“多谢周大人好意。几日不见，我倒真有点想念西湖的水。”
　　张府，张留孙、张圭、聂桢和流清四人围桌而坐。
　　聂桢夹一大块糖醋鱼，放在张圭碟里：“少爷，咱们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张圭尝了尝，满意地一点头：“还是家里的糖醋鱼最好吃！”
　　聂桢一听，乐了，又给他夹了几筷子：“多吃点！”
　　张圭夹一块给张留孙：“义父，您昨晚辛苦了。”
　　张留孙无奈地笑道：“你啊！”
　　聂桢插嘴：“不就聊个天吗？有什么可累的。”
　　流清夹起一块东坡肉，塞他嘴里：“吃你的吧！”
　　这时，一小厮来报：“少爷！有人找！”
　　“谁？”张圭问。
　　小厮道：“他说叫钟编。”
　　“钟编？这个点，他来找我干什么？”张圭说，“蹭饭？”
　　钟编进了门，一眼锁定张留孙：“张宗师，存英石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张留孙说：“不是说了吗？叫我留孙。”
　　张圭纳了闷，合着把自己当空气了？他大手一伸，挡在张留孙和钟编中间：“钟大人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钟编觑了他一眼：“我得知消息，存英石原先在张轩手里。”
　　张圭问：“原先？”
　　钟编说：“私卖存英石的太监叫李朝贵。他将存英石卖给张轩，张轩再通过手下的海船运输到江南。张轩得了存英石后，又转卖给别人。正在这个当口，丹旭发现存英石丢失。张轩想要买回存英石，却没想到存英石几经转手，现在已经不知到何人手中。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出。”
　　张圭问：“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钟编看向张留孙：“通过宗师的一个朋友。”
　　张留孙解释：“方锐恒，早年跟我一个道观的，后来还了俗，负责海运工作。”转向钟编：“你想让我们跟你去杭州，办了张轩？”
　　钟编说：“我原本只想邀宗师一人，张大人如若愿意，当然可以同去。”
　　张圭自认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按捺住脾气：“纠察贪官乃廉访使本分，我自然应当去。”
　　钟编说：“明天卯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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