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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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宁登戏台


      后台,瑞宁右手拿着眉笔,正在对镜描眉。
      离开场只剩几分钟,张圭和张留孙瞧她画得慢条斯理,一点儿不急。
      张圭在她旁边坐下:“瑞宁,你让我们去墓园找令牌,是不是想阻止什么?”
      瑞宁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似的:“到了这步田地,有话直说吧。”
      张圭问:“赵大哥和牧仁没有在计划什么吧?”
      瑞宁放下眉笔,朝他莞尔一笑:“你希望他们有点什么,还是没有什么?”
      张圭坚定地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瑞宁忽然一推椅子,猛然站起:“你问错人了。”
      “问错人?”张留孙道:“既然如此,你让我们去墓园做什么?你让我们去找令牌,就知道令牌的价值。你知道令牌可以调动行院骑兵,也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想要令牌。而你不想让他得到令牌,因为你怕他会用令牌做恶。”
      瑞宁走到放头饰的架子,手指放在上面,一件件摩挲过去。沉默半天,她忽然改了语气,气定神闲地说:“我不知道令牌有什么用。只不过牧仁曾跟我说过,他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便是他的令牌。可是他从未让我瞧过这令牌长什么样,我好奇,又猜想如此珍贵的东西,他一定随身携带。所以才让你们去墓园探探。”
      张留孙缓缓踱到她身边,点住一件冠饰:“这件不错。”随即背过手去:“你错了,牧仁一生最看重的不是令牌。”
      瑞宁指尖一顿:“什么?”
      张留孙一个转身,偏身凑过去:“你猜牧仁在衣冠冢里放了什么?”
      瑞宁答:“不外乎一些金银饰品和贵重衣帛。”
      “棺材里头还留了一个荷包,”张留孙伸手一勾,行院荷包正垂在他指尖,拿荷包在瑞宁眼前晃了晃:“上面虽然有行院标志,里面装的却不是令牌。”
      “是什么?”
      张留孙将荷包抛在头饰上:“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只有相思无尽处。’”
      瑞宁身子一晃,指尖微颤地拿起荷包,抽出纸条,眼睛直直盯住上面的字迹。
      张留孙逼近她,一字一顿地说:“他到死都想着你,进了棺材,他带的不是令牌,不是金银珠宝,带的是你和他的定情物。你满意吗?一边爱着小姐妹,一边把牧仁哄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他的骨灰冰冷地飘在草原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说着走到铜镜前,摩挲陈列在桌的一件件粉饼、眉笔和香膏,力透千钧地说:“你在忙着做戏。”
      瑞宁身子一顿,指尖一颤,握着的头饰砸在地上。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珠,慢慢弯下腰来,垂着头,将手轻轻贴在冠冕上,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是啊,我在做戏。他最喜欢看我做戏。”
      瑞宁缓缓起身,重新坐在铜镜前:“至今我都不明白,那天他为何一眼相中我。那时候我只是畅芳楼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妓女,容貌比我好看的多了去,比我有文采的也不少。他这傻子,偏偏喜欢我。那天之后,他每隔几天就上我这儿来,替我砸钱、撑场面,把我捧成畅芳楼的头牌。他从来没碰过我,他只想让我爱他。”
      说着把捡起的头冠缓缓别在头发上:“可是一颗心怎么能分成两半去爱呢?好比这头冠,摔了就坏了,裂了就不好看了。有什么办法?这种东西,还是直接丢了的好。”说着摘下头冠,狠狠往地上一掼,霎时间珠玉迸裂。
      她继续说:“关于令牌的事,瑞宁无可奉告。好戏快开场了,两位若有时间,不妨听完这场戏再走。”说着走向换衣间,一脚刚跨进门槛,回头道:“对了,前半句诗藏在我的梳妆盒里。梳妆盒是牧仁送我的,你们若感兴趣,就拿了去吧。”说完一掀帘子,身影消失在幕布后。
      张留孙和张圭赶到二楼,推开瑞宁房门,两双眼睛同时射向梳妆台,一齐纳了闷。桌上整整齐齐排着二十来个大小各异的梳妆盒,个个精美绝伦。
      张留孙理解地点头:“不愧为头牌。”
      张圭随手拿起一个,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的不是香膏粉饼,而是一叠叠信件。随意抽出一件查看,是瑞宁和赵瑞谦的通信,再看开其他盒子,还有与牧仁和凌芬的。她明白了,这些盒子不仅是梳妆盒,更是她二十年来的情感记录。
      张留孙一个个盒子查看过去:“直接找牧仁的。”
      两人翻到装牧仁信件的那个盒子,再一看底部,刻着丹族特有纹饰。
      张留孙说:“应该就是它了。”
      乍看之下,盒子只有单层,拿出信件,这一层底部摊着一张纸条。上面的笔迹和牧仁棺材里那张不一样,却和瑞宁写给张圭的那张相同。
      张留孙捏住纸条放在桌上:“拆开一句诗,两个人写,还都写给自己。这是什么新潮的表白手法?”
      张圭在盒子底部仔细摸索,忽然触到一个暗格。他轻轻一按,盒子中间的隔板骤然裂开,露出不易显露的最底层。令牌赫然躺在那儿。
      张圭把令牌收好:“我还是不放心乌山岭的兵。义父,今天下午咱们就去把兵调回行院。”
      张留孙说:“这事儿是得及早。”
      与此同时,畅芳楼外的戏台,瑞宁身着虞姬戏服,正掐着嗓子袅袅吟唱。她对面站着的项羽不是别人,却是临时上场的凌芬。原来凌芬自听了张圭一席话,始终不放心,于是痴缠姜妈,讨来霸王这个角色。好在她在青楼长大,唱词做戏什么都会一些,上台撑撑场面毫无问题。
      项羽——白马啊……白马!想你跟随孤家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今被围垓下,就是你,也无用武之地了!
      虞姬——大王,大王!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项羽——如此,酒来!
      虞姬——大王,请!
      一小桌置于戏台中央。瑞宁和凌芬移步桌前,两人相对而酌。
      凌芬一饮而尽,一个抬头,却见瑞宁双眼含泪。她小声提醒:“瑞宁,现在还没到最后告别,不用哭!哭戏在后头呢!”
      瑞宁举着杯子,将头埋在广袖里:“我很高兴,有你陪我唱这一段。”
      凌芬说:“你高兴,我就高兴!一下台我就跟姜妈说,霸王以后都让我演,咱们天天高兴!”
      瑞宁放下酒杯:“好!”眼神往台下一飘,和一道目光对上视线。
      赵瑞谦站在台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住瑞宁,仿佛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暗示。
      张留孙和张圭并肩站在二楼窗台前看戏。张圭立了一会儿,转身作势要走。张留孙伸手一拉,捉住他手肘:“快结束了,看完再走吧。”
      张圭被手臂上隐隐传过来的温度晃了神:“好。”
      张留孙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支住窗台,不时随着音节轻叩台面。“瑞宁这把嗓子可真厉害,唱得我心里痒痒的。”
      张圭问:“义父懂戏?”
      “一点点。”张留孙说,“我刚进宫那会儿,成天跟在宗演后头。他爱听戏,我就陪他听。那老头儿带我逛了不少青楼,专为的听戏。”
      张圭说:“原来义父上青楼是听戏去的。”
      张留孙笑道:“不全是,顺便看看姐姐妹妹们,吸收点烟火气。”
      “道观里很闷吗?”张圭问。
      张留孙说:“那还用说。身边围绕的全是些没活气的人,口中念叨什么信徒啊太平经啊,腻烦透了。”
      话音未完,张留孙自己顿住了。人人总说道士逍遥自在,他也随之认为在道观里无论过的日子,即便成天的无所事事,抄抄经书打打坐,那又如何?世人羡慕的不就是这份闲散自由吗?他下意识地把无聊和闲散等同起来,觉得闲散的日子就应当是无聊的,却从没想过,是自己耐不住这所谓“逍遥散人”的生活。此刻话一出口,他刹那间认清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禁喃喃道:“原来道观让我腻烦来着……”
      张圭听他嘟囔:“义父说什么?”
      “没什么,”张留孙笑笑:“不重要,反正我已经从道观出来,到你身边了。”
      张圭搞不清他什么意思,不过听得心里舒坦,偏头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这一笑,张留孙可慌了。太阳快落山,橙黄的光线从张圭后面投过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在这层柔光的衬托下,就算是个村姑也能显出几分雅致,更别说眼前站着的是他面若桃花的小段安。张留孙连忙转头,一杵张圭胳膊:“傻笑什么,看戏!”
      张圭“哦”了一声,看向楼下,眼光一扫,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瑞谦不苟言笑地站在一群手舞足蹈的观众中,加上他原就生得魁梧高大、相貌堂堂,搁那儿一站尤为显眼,简直是鹤立鸡群。
      “义父,你看。”张圭朝下一指,“赵大哥也在。”
      张留孙道:“令牌到手,这事儿离结束也八九不离十了。目前针对赵瑞谦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最多算个嫌疑人。虽则整件事还有不少谜团,不过待我们下午去把兵收回来,事情就算完了。牧仁之死明摆着是个巧合,至于他和赵氏兄妹的关系、赵氏兄妹之间的牵扯,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去,总归影响不了大局。”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圭说:“只要成功把兵收回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张留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再瞥了眼赵瑞谦:“也是,谁还没有点秘密。相逢即是缘,你既珍惜他,他若有心,也不会负你。”
      这时,戏台上,项羽和虞姬在做最后的告别。
      项羽——想俺项羽乎!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如此有劳妃子!
      瑞宁退到幕后,一会儿后,手持长剑缓缓走出。
      近侍——启奏大王,敌军四面来攻,特来报知。
      项羽——吩咐众将四面迎敌!
      近侍——遵旨。
      近侍——启禀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
      瑞宁走到凌芬背后,暗自抹去眼角一滴清泪,转身为她舞剑。
      凌芬唱道:“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瑞宁唱:“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唱道:“不,不,楚国气数已尽,妄图复兴已是天方夜谭。与君相遇,是臣妾毕生幸事,然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臣妾今生别无所求,只盼来世与君偕老。”
      凌芬凑上前,小声嘀咕:“瑞宁,唱错啦!”
      瑞宁对她粲然一笑,眼里满是决绝。凌芬瞬间预感到什么,劈手过去要夺剑。瑞宁偏身一闪。等凌芬再追上去,瑞宁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随之身子缓缓倒下。凌芬接住她,一下子蒙住了,手足无措地一会儿要捂住伤口,一会儿拿自己的面去贴瑞宁,大喊着“大夫!”“来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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