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回到张府，张圭和张留孙都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张圭兴致勃勃地敲开张留孙房门：“义父，起床！吃早饭！”
　　张留孙睡眼惺忪地欠起身，支着胳膊盯了张圭好半天，转头一瞥桌上的排骨汤：“大早上的喝排骨汤！”摆摆手：“算了，总归喝不死人。”
　　张圭把汤端到他床头，若无其事地在床沿坐下：“待会儿去一趟畅芳楼。”
　　张留孙拿着汤勺的手一顿：“想开了？”
　　“义父想什么呢？”张圭说：“牧仁是畅芳楼的常客，我们去那儿看看，说不定能获得线索。”
　　张圭和张留孙一进畅芳楼，一个女人热切地迎上来，挽住张圭手臂：“镇连少爷，来了？”一瞥张留孙：“还给我们带客人？”
　　张留孙躬身，温柔一笑。
　　张圭说：“姜妈，凌芬在吗？”
　　周妈连连应和：“在！在！”
　　张圭和张留孙随着周妈往里走，穿过一片香气扑鼻的脂粉堆。张留孙在京城就去惯青楼，如今到了畅芳楼，更是如鱼得水，姑娘们抛的眼风一个个接过来，什么手帕啊香巾啊全来者不拒。张圭剜了他一眼，拉着张留孙加快脚步。
　　张圭自去年和凌芬相识，两人一直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张圭总来拜会几趟，平常日子里轮到凌芬客少或者疲惫，就来给她撑撑场面。
　　两人刚到屋门口，正见凌芬送一位客人出来。她松垮地挂着一条披肩，笑得百媚丛生：“李少爷，下次再来啊！下回我可不轻饶了你！”
　　姓李的客人连连点头。
　　待客人远走，凌芬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神转向张圭：“来了？”然后看向张留孙，疑惑地一挑眉。
　　张留孙自我介绍：“贫道是这位……”卡了一下壳；“哦，镇连少爷的朋友。姑娘唤我张道长即可。”
　　凌芬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张道长”：“道士也逛青楼吗？”随即了然地点点头：“也没什么，和尚还逛呢，道士又怎么样？”
　　张圭说：“凌芬，我有点事想问你。”
　　凌芬邀他们进屋，开门见山地说：“为了牧仁的事？”
　　张圭说：“正是。”
　　凌芬说：“瑞宁和他没关系。”
　　张圭说：“既然你知道我们此行来是为了瑞宁，不妨说说你知道的。”
　　凌芬问：“你直接去找她就好了，再说了，你管她的家务事还少吗？要没有你从中调和，赵瑞谦和瑞宁只怕现在还见不了面。”
　　张圭说：“做点份内事罢了，赵大哥和我是朋友，我知道他，虽然嘴上犟得很，心里一直把她当亲人。他们两人关系深，我问的事情又和赵大哥有瓜葛，所以想先从你这儿了解点情况，再向她打听不迟。”
　　“我知道的不多，也就畅芳楼里这点事儿。”凌芬说：“牧仁可以说是畅芳楼的恩人。建康城破那年，畅芳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姜妈差点就想解散姐妹，自个儿回老家。后来拼死拼活的，也不知道姜妈怎么做到的，楼里的生意竟然重新被她做起来了。就在那个时候，牧仁第一次踏进畅芳楼大门，一眼相中了瑞宁。从此，牧仁便成了畅芳楼常客，而且每次来点名要瑞宁。”
　　她一探脑袋：“别看他生得粗枝大叶，这人还是个情种。瑞宁跟我说，牧仁虽然来了那么多次，每回都和她相敬如宾，从来没霸王硬上弓过。她过意不去想委身，”说着声调一低：“这对青楼女子来说是常事，贞操值几个钱呢？”
　　张圭问：“后来呢？”
　　凌芬说：“牧仁不同意，他真心喜欢瑞宁，想等瑞宁也喜欢他的那一天。”
　　张圭问：“赵大哥来找过瑞宁吗？”
　　凌芬说：“没有啊。你还不知道？他怎么会上我们这种地方？哪回不是瑞宁去找的他？”
　　张留孙问：“能带我们见见瑞宁吗？”
　　凌芬说：“你们跟我来。”说完起身领着两人往瑞宁屋里去：“你们啊，运气真好，今天正好赶上她休息。要不换做其他日子，她可忙得脚不沾地，从白天到晚上，不是忙着招呼客人，就是登台献艺，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对了，你们问话的时候少提及牧仁，要提也稍微委婉点，别成天死啊死的。我倒是没关系，一来心粗，二来牧仁又不是我的恩客。瑞宁跟我可不一样，她心细又敏感，”伸出食指朝我们点了点：“你们说话注意点啊！不准凶！”
　　张圭好笑又无奈，连连点头，末了忽然反应过来：“我们这样问东问西的，你不奇怪？”
　　凌芬大剌剌地说：“别看我年纪小，你们这些官少爷的作风，我多少懂一点。镇连少爷，镇连，相比是假名吧？”手掌朝虚空一拍，止住张圭话头：“诶！不用解释！无论你是镇连也好，镇北也好，都没关系。我在青楼呆了这么年，来来往往的见过不少人，上青楼用假名的多了去，况且真名假名重要吗？还是人可爱最要紧。像你这么可爱的，我凌芬就喜欢！”
　　张圭哈哈大笑。
　　张留孙皱着眉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心想张圭这小子比他还能耐，在青楼混得叫一个别开生面。
　　凌芬敲响瑞宁房门，迟迟不见有人开门，等了一会儿，房门拉开一条缝，门沿上出现一双纤细的手。她一把覆上去，轻轻地说：“瑞宁，我，凌芬。”
　　一个脑袋悠悠地探出来，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凌芬？我在休息，昨儿闹太晚。”
　　凌芬践踏眼周又红又肿，捧起她脸颊：“哭过了？”
　　瑞宁摇摇头：“没事的。”看向张圭和张留孙，对张圭礼貌地点了个头，转向张留孙：“这位道长？”
　　凌芬说：“跟镇连一起的张道长。”
　　瑞宁欠身道：“张道长好。”
　　张留孙一躬身：“瑞宁姑娘。”
　　瑞宁移开身子，让出一条路：“进屋说。”
　　张圭问：“劳烦姑娘了，有些事想问问你。”
　　瑞宁说：“这有何劳烦的？平日里多亏镇连少爷牵线，小女才得以和大哥说上几句话。您有话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张圭问：“听闻牧仁和你关系很好，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烦心事？”
　　“哪方面？”
　　张圭说：“哪方面都可以。”
　　瑞宁说：“他心思坦荡，又颇要面子，就算有事也不会跟我说的。”
　　张圭想再问几句，看瑞宁一脸疲惫，不好再问。随意寒暄几句，便打算和张留孙离开畅芳楼。一只脚刚跨出房门，瑞宁跟上来，捏了一下张圭掌心：“多谢这段时间少爷对我和凌芬的照顾，少爷慢走。”
　　张圭握住她递过来的纸条，点点头。
　　待两人走远，送走凌芬，一个男子从床后帷幕走出：“做得好。”
　　瑞宁问：“大哥，牧仁是你杀的吗？”
　　赵瑞谦答：“不是。不过就算没有郑旭这个傻子，牧仁早晚得死。”
　　瑞宁哀切道：“大哥，你停手吧。牧仁他虽然是丹族人，却是个好人。他真心待我好啊！”
　　赵瑞谦朝地上啐一口：“你一个人算什么？抵得上所有惨死的南魏百姓？瑞宁，你听好了，你的父亲是南魏官员，你的同胞是南魏人，你身上流的血是南魏人的血。你到死都是南魏人！如今走到这一步，已是上天眷顾，让我现在放手，不可能！”
　　张圭和张留孙出了畅芳楼，张留孙说：“得亏先问了凌芬，否则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瑞宁这小姑娘，消息藏得还挺紧。”说着转向张圭：“她不是给你塞了纸条吗？现在可以拿出来看了。”
　　张圭摸出纸条，只见上头潦草地写了一行字：“令牌在城南墓园，尽快。”
　　“什么令牌？”张留孙问。
　　“令牌，令牌……”张圭一拍大腿：“令牌！调兵的令牌！”
　　“调什么兵？”张留孙说：“难道是乌山岭的骑兵？”
　　张圭说：“行院的兵和将领关系密切，要想调用他们只有两种方式，要么主将本人出面，要么凭主将令牌。乌山岭的骑兵都是牧仁的手下，牧仁一死，这些兵只有令牌调得动。”
　　“尽快……”张留孙咂摸道：“说明主谋也在找令牌！”
　　张圭在附近客栈找了匹马，率先跨上马背，朝张留孙伸手：“义父，上来！”
　　张留孙借力一跃，稳稳落在张圭前头，两人纵马往城南墓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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