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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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留孙偶遇钟编


      书生扭扭身子,抬手将书角缩回去。
      流清这才看清,穷书生胸口插着两本书。一本是《四书集注》,压在下面的是什么?他凑上去,戳戳书生鼓起的胸口:“另一本呢?”
      书生拍掉流清的手:“与你无关。”
      流清“哼”了一声,蹦得老高,转向张留孙:“瞧瞧他,还‘与你无关’。既然这样,宫主,咱们现在就走。让他一个人跪到天亮好了。”
      书生脸气得通红,一拍墙壁就要站起来,谁知身子一晃,腿一软,眼看又要往地上扑。流清半架半搂地支住他:“我说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也得给你备辆凤羽车啊?”
      书生几天未进食,早浑身无力,虚虚地推了几下流清,不见丝毫反应。流清以为他不好意思,揶揄道:“穷书生,你可栽在我家宫主手里了。不瞒你说,他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到时候衣服一脱,热水一泡,床上一扔,有你受的。”
      书生瞅了一眼张留孙,意味深长。原本红透的小脸简直成了发熟的螃蟹。
      张留孙忍不住大笑起来,摆摆手:“好了好了,别逗他了。”大笑转成微笑,说:“小公子,最近城里不安分,在搞通缉。你行动不便,大晚上的也不安全,若不嫌弃,我们送你一程。”
      书生脸色一变,皱着眉头思考。
      流清一杵他胳膊:“喂,想好没?你不愿意,我家宫主也不会勉强……”话未说完,耳畔传来一阵官兵的喧闹。
      “林教头,钟编往这边去了!”一个声音说。
      “众将士,随我走!今晚一定逮住这小子!”
      接着是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声音渐渐逼近张留孙一行人。
      书生攥紧流清衣袖,神色慌张地看向张留孙,半是骄傲半是祈求。
      张留孙不动,含笑地看他:“钟编?”
      书生点点头。
      张留孙也点头,气定神闲地问:“哪个编?”
      书生眼神在张留孙和小巷之间来回滑动:“编织的编。”
      张留孙夸张地“哦”了一声:“去国投兹土,编茅隐旧踪。好名字。”
      流清听了半天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通缉犯。”
      钟编一张脸红了又变白,盯住张留孙不放,却不说话。
      张留孙接住他的目光,也一声不响。
      官兵已经快到巷口,张留孙听到兵刃摩擦的声音。
      终于钟编弯腰,握住张留孙手肘,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张留孙嘴角一弯,满意地看着他,声音指向流清:“流清,扶钟公子上马车。”
      流清一挥马鞭欲驶离。一行人冲出小巷,截住他们,为首的正是张轩副官林居。
      张留孙听到声音时,便知道是他。凡事都随缘,报仇也一样。那一箭之仇,张留孙虽不很在意,但也不能完全放下。他不主动去找仇人,但若仇人送上门,他便不会放过。
      低头看一眼左腿,张留孙提起一口气,掀起帘子,熟稔地捻起一个笑:“哟,林教头。大晚上的不休息?”
      林居虽在张留孙求雨时见过他一回,又时常听张轩提起这个对头,却未从正经会过面。想到如今道教在京城如日中天,更觉得此人不可怠慢。手中大刀一顿,反问:“张宗师?”未等张留孙回应,又问:“张宗师认得我?”
      张留孙笑道:“杭州城大名鼎鼎的林教头,张轩的得力副官。谁不知道?”
      林居将刀往地上一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
      张留孙不再客套,正色道:“林教头所谓何事?”
      提到正事,林居敛了笑容道:“属下正搜捕一名要犯,不知张宗师是否遇到可疑之人?”
      马车内传出轻微的木板撞击声,“嘭”地一下,不轻不重,刚好是林居听不分明,而张留孙可以清楚听见的程度。
      张留孙眼光往车内一斜,笑道:“林教头可否描述下要犯长相?本宗师或许见过,谁知道呢?”
      林居本是个武夫,成天除了打就是杀,嘴皮子笨得很。他支吾道:“怎么说呢?眼睛挺大,皮肤挺白,下巴跟个女人似的,尖尖的。然后,然后……”烦躁地“诶”了一声:“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总之是个小白脸!”抬手招来小兵:“拿张通缉令来!”
      张留孙用食指和拇指提着通缉令,歪着脑袋细看,只见上头画了钟编人像,标注了罪名和悬赏金额。放下通缉令搁在大腿上,他长叹一声:“如今这世道,钱难赚啊!本宗师一年的俸禄还不及悬赏金额的十分之一。”
      流清凑上去瞅了一眼,登时睁大双眼:“一百、一百两黄金!”
      林居道:“没办法,此人极为危险,张大人也是心急。”
      张留孙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他倒是财源滚滚,不差这点小钱。”
      林居不知张留孙何意,看他笑眯眯的,也不知想的什么。林居接口道:“张大人案牍劳累,为杭州城付了不少心力。”
      “那倒是。”张留孙点点头:“对了,通缉令上写的罪名是谋逆?”
      林居夸张地“啊”一声:“对,对,谋逆。”
      “怎么个谋逆法?”张留孙问。
      林居支吾其词:“这个……下官也只是个办事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张大人既说谋逆,定然有原因。”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对了!钟编结合南魏暗士,想推翻丹朝!”
      张留孙配合地瞪大双眼:“哦哟,这么大罪名,那可得认真抓捕。此人必定武功高强、身体强健,林教头要对付这么个危险人物,当真辛苦。”
      林居轻轻一晃大刀:“哪里,下官的本职工作。”
      张留孙问:“哪些南魏暗士?”一摸下巴:“莫非和同心会有关?”
      同心会是南魏人组成的商会,活跃于东南沿海一带。林居只知同心会掌控着江浙一带的商贸,却从不知其有谋逆迹象。入会成员个个善于经商,也替有闲钱的人打理财务,林居自己就有一家酒楼托管在同心会名下。要是同心会倒了,他的酒楼还能在?
      林居连忙摆手:“那不会,同心会里个个体面人,有财有势。犯得着冒着砍头的危险去造反?不至于,不至于。”
      张留孙拖长音调:“是吗?”突然两手一拍:“对了,我想起一事,要说可疑之人还真有一个。”
      林居脖子往前一伸:“谁?”
      张留孙道:“本宗师看到一身着便袍的书生,鬼鬼祟祟地往清波门去,好像打算出城。我这小奴爱管闲事,见他衣衫不整,着实可怜。于是上前询问。谁知那书生满腔傲气,一句不肯开口。末了扔出一锭白银,他才答道……”说着一瞥流清。
      流清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来回画圈:“他说,他说要去什么地方来着?”又将问题抛回给张留孙。
      张留孙一点流清脑门:“你啊,记性越来越差。那书生不是说要去江杭平原嘛!”
      流清连连点头:“是了!是了!”
      林居疑惑道:“江杭平原?他去那儿做什么?”说着灵光一闪,张轩的盐库!将刀往鞘里一插,他脚步一转,大喊:“众将士列队,出城!”然后对张留孙一抱拳:“张宗师,恕属下怠慢!”
      张留孙朝前方一伸手,上下一摆:“林教头且慢!”
      林居回头:“张宗师有何吩咐?”
      张留孙说:“听林教头所言,此人穷凶恶极,必极难对付。恰好本宗师也要出城,不妨与教头一道,说不定能帮点小忙。”
      林居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怎敢劳宗师大驾?”
      张留孙假装生了气:“林教头难道看不上本宗师?”
      林居说:“哪敢哪敢,既然宗师坚持,那就多谢了。”
      将近酉时,正逢小贩上摊,清平街两侧堆满高高低低的小车。买糖饼的、馄炖的、馒头的和炸羊牛肉的,还有女子用的香粉、饰品,以及烈酒、清茶。整条清平街上人流拥挤,乃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在清平街中,引来不少人侧目。林居带着兵马走在前面,张留孙的马车跟在后头。
      马车内,张留孙和钟编相对而坐。一个悠然自得地闭着眼,一个正使出浑身解数忍着饿。突然寂静的车厢发出一声“咕噜”声。
      张留孙嘴唇越抿越薄,极力忍笑,心想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钟编浑不在意地咳了一声,嘴巴又开又关,末了实在忍不住,卡着喉咙开口道:“张……张宗师。”
      张留孙懒洋洋地睁开眼:“叫我留孙便好。”
      钟编咽了口唾沫,顾不得礼貌:“我饿了。”
      张留孙撩起眼皮,仔细看他的窘迫样,认真地说:“钟编,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我有个朋友,性情和你差不多,性子硬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呢,比他更甚。你将来是要做官的人,有时候得学会服软和妥协。稻草一折就断,架不住利箭;弓弦又韧又有弹性,才能将箭射得远。”
      说完一掀帘子:“流清,去买份薄皮馄饨。”
      一碗馄饨下肚,钟编按按肚皮,又抬头去瞅张留孙。
      张留孙泰然自若地接住目光,掏出荷包扔在他身侧:“拿着,出了城门你就走吧。今日是十三,后天有一辆从刘家港开往京城的海船。你到码头找一个叫方锐恒的人,把荷包给他看,他会带你入京。离开科考试还有一个月,你到了京城之后,找家客栈安顿下来,专心复习。不用担心开销,荷包里头的银子够你花的。”顿了一下,说:“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祝福可能没效果。有用最好,没用你就当听个笑话。本宗师祝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钟编讷讷地不言语了,想说谢谢,又觉得程度不够,想下跪,又放不下身段。每到这种时候,善良又笨拙的人往往选择把自己完全摊开,给他的恩人看。
      钟编清清嗓子:“我是张轩的远方亲戚,在他手下当照磨。上个月我奶奶去世了,于是我逃了出来,想去京城考科举。”
      他这一番话讲得不明不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无法理解。钟编像是知道这一点,从胸口摸出一本书递给张留孙:“你拿着。”
      “什么?”张留孙翻开一看,里头记载的是一些资金往来,“账本?”
      钟编点点头:“张轩在贩私盐,这是两年来的所有资金流通记录。”
      张留孙这下是真奇了,继续一翻,发现只有一半。
      钟编解释:“剩下的半册被我埋在白马坊下面,现在估计在张轩手里。”
      张留孙了然,怪不得张轩急匆匆地暂时施工,又莫名其妙地开工。他简单地把信息捋了捋,钟编在张轩手底下替他贩私盐,后来不知为什么又逃出来,临走前还给张轩使了个绊子。他问:“你既看不惯他,何必又送回去半本账册?”
      钟编盯一眼张留孙,说道:“留孙,我没有针对你,我是看不惯所有的道士。原以为靠这半本账册,可以阻止浙东道院施工,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了心思。”
      张留孙笑道:“你还真当张轩是个人物。别说张轩,就算三省总督来了也没那么容易,丹蒙的决策岂能说改就改?”
      钟编眼睛发亮:“等我跻身朝野,必定让百姓安居乐业,社会上没有一个闲散之士。”
      张留孙笑而不语。
      这时马车停了,周边一阵喧嚷,是林居在吩咐守城的衙役。过一会儿,马车继续向前,流清在帘外说:“宫主,出清波门了。”
      张留孙道:“放慢车速,在白山潭口停车。别引起林居注意。”
      “好。”流清应道。
      白山潭在清波门右角约五里处,潭边有一条小道通往石佛山,翻过石佛山便出了杭州地界。
      马车在潭边停住,钟编揣着荷包下车,临走时回头看车帘,始终没掀起的迹象。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毅然走进一片黑暗,暗道:后会必定有期。
      流清见他走远,冲车内说:“宫主,他走了。”
      张留孙活动活动筋骨,扬起声调:“走,追上队伍,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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