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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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留孙南下杭州


      张圭离开的当天下午,张留孙搬出张府。
      “宫主,咱们去哪儿?”流清问。
      张留孙掀开马车帘子,看热闹街市:“哪儿都能去。”
      流清猜想自家宫主和张圭之间一定发生什么,转头正待问,见张留孙脸色不善,舌头在嘴巴里打个弯:“对了,国师来消息,让您注意点浙东道院。”
      张留孙漫不经心地问:“浙东道院怎么?”
      流清说:“浙东道院前几日动工,地下挖出一尊佛像。张轩下令暂停施工,说是地皮和佛教犯冲,要另选基址。”
      张留孙嗤笑一声:“张轩这小子,当时查盐就该办了他。管他犯不犯冲,别说一尊佛像,就是挖出佛祖也照建不误!”
      流清见他火气大,小心地问:“宫主打算怎么办?”
      张留孙眉毛一凛:“去杭州!”
      杭州城,西湖边,明理楼。
      惠能一拍桌子,指着张轩鼻子骂道:“你太不清醒!要不是我投下这尊佛像,你头上的乌纱帽还保得住?!”
      张轩反唇相讥:“马后炮有用?!你有功夫发脾气,不如坐下来,冷静想想怎么应对。”
      惠能按捺住火气,问:“钟编人呢?”
      张轩说:“跑了。”
      惠能急道:“还不去抓!”
      张轩说:“急什么,他一个小小的照磨,背后既没资本又没靠山。想靠一本账册扳倒我们,没那么简单。我已经让林居在杭州城内搜捕,城门处也关照过。他插翅难飞。”
      惠能说:“最好是!”摩挲手掌道:“我还是不放心。贩私盐是大罪,丹蒙知道了不会轻饶。佛教已经声誉受损,要是我再出幺蛾子,有何颜面回礼佛院?”
      张轩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礼佛院那帮秃驴,保住自己再说!”
      惠能转而问:“钟编好好的,怎么突然跑路?按说你的待遇不差,一块直街地皮,每月二十两银子。三品朝官都没那么高的收入。”
      张轩说:“我也纳闷,说走就走,毫无征兆。”
      惠能摆摆手:“算了,事已至此,弄回账册要紧。他既已放出消息,说部分账册埋在白马坊,我们便去找。”
      张轩问:“钟编安的什么心思?为什么拿了账册,又送回来一部分?”“啧”了一声,继续说:“磨磨唧唧的,要么全拿回来,要么索性别偷。这么搞真闹心。”
      惠能说:“估计和道院有关。钟编祖母信佛,每周都来大兴国寺朝拜。钟编受其影响,对佛教十分虔诚,上个月还来找我讨论教义。他对道教极为反感,最恨那些无所事事的道士。浙东道院一建成,城内徒增不少道户。一人入道,全家蠲免,到时候得有多少闲散人士?他可看不惯。”
      张轩说:“你的意思是,钟编有意让我出手,中断浙东道院的建造?”
      惠能点点头。
      张轩说:“这小子,脑筋倒很活。”望一眼惠能,“可惜他高估我的能耐,单凭一个小小知府,就想扳倒浙东道教?简直异想天开。况且出手的不是我,是他敬仰的惠能禅师。你说,他要是知道贩私盐这事儿,你也插了一手,会怎样?”
      惠能淡淡地说:“会比恨你更恨我。”
      张轩转而道:“张留孙要来杭州城,明后日便到。我今晚多派些人手,尽快把账册找出来,尽早请走这尊大佛。”
      张留孙到杭州城时,将近午时,正好饭点。
      流清欠了个懒腰:“哎哟喂,总算到了。”
      张留孙说:“去浙东道院。”
      流清“啊”了一声:“宫主,不先吃个饭?赶了一路,马都饿了。”
      张留孙一瞥流清。流清立刻噤声,一挥马鞭。
      浙东道院的基址在大兴国寺对面,原来是杭州城有名的茶楼——白马坊。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地儿,现在只剩几根基柱,以及刚刨出来的一个大坑。
      张留孙一转凤羽车轮子,就要沿着泥泞往下冲。流清一把拉住:“宫主!危险!”
      张留孙一指坑里的佛像,说:“瞧见没?那尊佛像。”
      流清说:“宫主,我眼还没瞎,这么大一尊佛能瞧不见?”
      张留孙用千里镜一敲他额头:“傻子,看佛像边上的土!”
      流清皱眉细瞅,说:“怎么了?”
      张留孙脑袋一偏:“你替我下去摸摸,佛像身边的土什么质感。”
      流清挽起裤腿,边下坑边嘟囔:“土不就是土,还能有什么质感?”
      下到坑里,流清绕佛像走一圈,这儿跺跺脚,那儿伸伸腿。弯腰撮一点泥土,放在指尖捻了捻,仰头大喊:“宫主!佛像边上的土松软得很,一捻全是屑。”
      张留孙轻哼一声,朝下喊道:“行了,上来吧。”
      流清拍掉杂土,肩膀一塌,说:“宫主,现在可以吃——”
      “饭”还没出口,张留孙调转车头,右手一挥:“走,去找张轩!”
      流清这回不仅肩膀塌了,身子也软了。脚步虚浮地跟上去,心里真纳了闷。张留孙自出张府,身上跟装了发条似的。建康到杭州,看佛像到找张轩,一路马不停蹄。凤羽车非但没限制他,反而被他用的灵活自如,简直人车合一。
      张留孙风尘仆仆地进了张府。
      张轩端坐在太师椅上,正低头细品一杯龙井。小厮打着揖来报:“老爷,张宗师求见。”
      张轩“哼”一声,说:“让他进来。”
      小厮朝外一指:“已经来啦。”
      张轩未及抬头,忽听一阵爽朗大笑突兀地飘进来。手中茶杯一顿,再抬头,张留孙已在眼前。他“啊”了一声,震惊又幸灾乐祸:“哟!这怎么?上回不还是拐杖呢么?这次咋还升级,坐上凤羽车了?”
      张留孙直奔主题:“几个月不见,张大人手笔是越发大了!”
      “怎么说?”张轩放下茶杯。
      张留孙反问:“我倒有点好奇,白马坊下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张大人砸一尊镀金大佛?”
      张轩摆摆手:“张宗师多虑,哪有什么宝贝?不过一个役夫在施工时凿出来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请得动佛祖?”
      张留孙说:“你是没有,大兴国寺那位,就不一定了。”
      张轩说:“张宗师慎言!凡事讲证据。尤其对佛教人士,声誉堪比性命。你可以污蔑本大人,但别往惠能禅师上泼脏水。出家人首要便是敬佛爱佛,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张留孙嗤道:“最好是。”
      张轩软下声调,继续说:“其实没多大事,挖出佛像,正好供奉在大兴国寺。浙东道院该动工就动工,耽误几天功夫而已。”
      张留孙说:“现在张大人倒想得挺开。”
      张轩说:“本大人自以大局为重。”
      张留孙眉毛一横,说:“限你三天之内移走大佛。三天之后,若浙东道院未开工,后果自负。”说完风一般出了张府。
      待张留孙走后,厅堂后走出一人。惠能看着张留孙背影,说:“这张留孙气性越来越大。”
      张轩摆摆手:“随他去,都成残废了,还不让他发发脾气?”
      惠能问:“账册到手了?”
      张轩说:“找到了,就压在佛像底下。不过只有半册,剩下的半册,我估摸着在钟编身上。”说着一拍大腿,“就算把杭州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这小崽子找出来!”
      时至三月,春寒料峭,张留孙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手指摩挲着千里镜。
      流清抖抖身子:“江南的三月还挺冷。”
      张留孙望着窗外说:“离开建康时,山中茶花已有花苞,不知现今开得如何?”
      流清接口道:“要说茶花,都说鸡笼山上开得最妙。”忙用手捂住嘴巴,“当然别处也好。杭城内什么花没有,西湖边的太子湾公园,郁金香也快开咯!宫主,咱们一起去!”
      张留孙沉默半天,说:“去中鹤楼。”
      流清身子一挺,马上来了劲:“好嘞!我可想死中鹤楼的鱼羹了!”
      马车刚拐进清河坊大街,张留孙突然喝道:“停车!”
      流清一拉缰绳,转头问:“怎么了宫主?”
      张留孙问:“现在什么时辰?”
      流清说:“申时。”
      “城门什么时候关?”张留孙问。
      流清说:“来时看到布告,好像在通缉什么人。今天城门提早关闭,我记得是酉时吧。”
      张留孙喃喃:“还有半个时辰。”嘴巴一抿,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他一拍车门说:“往清波门走。”
      流清问:“不去中鹤楼了?”
      张留孙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回建康。”
      流清抱怨道:“宫主!都这个点儿了!”说完乖乖地一拽缰绳,正要调转车头,突然一个人影从巷子里窜出来。
      流清狠命一拉缰绳,刹住马车,马前蹄尥得老高,差点当胸踩中人影。他大喝一声:“躲开!”
      来人朝右侧一滚,撞在墙边,隐忍地“唔”了一声。
      流清扶起他:“你怎么样?还好吗?”
      来人摆摆手,手臂撑住地面,挣扎着要站起。踉跄地走了几步,体力不支地停下来,佝偻身子往前走。流清在背后奇怪地看他,觉得这人倔强得可怕。张留孙也掀开帘子看动静。
      两双眼睛一齐盯住前方身影。盯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没啥意思,杭州城内怪人那么多,不差这一个。他俩虽从建康来,好歹得显出点见过世面的样子。张留孙放下帘子,流清转身坐上马车。两人正欲往清波门去,忽听“咚”的一声,像是谁猛地磕了个响头。
      张留孙重新掀起帘子,流清倏的回头。只见眼前的小伙子单手扶住墙面,膝盖跪地,正哼哧哼哧地喘气。
      张留孙用眼神示意。流清点头,几步跑到来人眼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喂,还好吗?”
      小伙子抬起头,额头满是冷汗,抿着嘴巴不说话。
      流清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二十岁出头,白白嫩嫩一小书生,最有特色的是他的眼神。像不会拐弯似的,目光硬硬地射向前方,看中一点便不会轻易挪动位置。流清心中一下子蹦出一个身影:张圭。他咽了口唾沫,觉得此人必定难缠,还是不卷入是非为妙。于是回过头,向张留孙挥挥手:“没事的,就是个穷书生。让他自己回家就好了。”
      穷书生瞪瞪地凝视流清,半天不说话。
      流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摸摸胸口,掏出一个银锭拍在他掌心:“拿着。”
      穷书生低头看着银子,轻蔑一笑,将银子掼在地上:“我不是乞丐!”
      流清双手叉腰,道:“谁说你是乞丐了?送你银子还不要,怪人!”
      谈话间,张留孙放下马车后踏板,摇着凤羽车驶进了。行至书生面前,却见一张和张圭相似的小白脸,当下便生好感。换作以往,早谈笑风生地开始交际了。可惜如今心头梗着刺,做什么都蔫蔫的。
      张留孙替流清解释:“公子莫要见怪,我这小奴随性惯了,不会做事。但他心是好的,公子若不嫌弃,收下这锭银子,总归是番好意。”
      书生见张留孙态度友善,也想敷衍几句好话,没料到一出口,语气比石头还硬:“不,很感谢你们,但我不需要。”
      流清听着就来气:“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
      张留孙听他一板一眼的语调,反而笑了:“公子,相逢即是缘。交朋友就看一个因缘际会,我与小公子即有缘,不如交个朋友。”低头说道:“在下张留孙。”
      书生听到“张留孙”三个字,眼神里一点好意倏然消失,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哼,道士。”
      有的人天生带着股痴傻劲,这样的人,就算他再生气,也是坦荡的生气,没有丝毫攻击性。张留孙噗嗤一下笑出声,逗他:“是啊,道士。道士怎么了?”
      书生拧着眉毛,一拍大腿:“世上最会混吃等死的就是道士!偏偏国家还设那么多道户!我看他们全应该被免掉!如此一来,杭州城郊的荒地还怕没人开垦?”
      张留孙故弄玄虚地点点头:“小公子说得有理。可惜啊,我就会混吃等死,改变不了皇帝心意。以后还仰仗小公子,金榜题名之后,在皇帝面前多发表意见。”
      书生惊诧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应举?”
      张留孙点点书生胸口:“《四书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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