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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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圭立志入仕


      张圭带人赶到周府门口的时候,程利的尸体已被取下,上头草率地盖着草席。草席下露出一双□□的脚。
      玲玲跪在程利身边,鼻涕眼泪糊一脸。程大娘半个身子扑在草席上,正挥舞着双手,哭天抢地:“阿利啊!你怎么就走了!留下我和玲玲两个人,让我们怎么活!”说着一把拽起玲玲,捧着脑袋往柱子上磕:“反正没了盼头,我们也死了算了!”
      张圭上前拉住一老一小,示意小厮将两二人拖下去,暂时安顿在张府。双手发颤地掀开草席,程利脸色灰中带青,是个死透的模样。他迅即盖上,又脱下外袍,罩住程利双脚。
      聂桢轻拍张圭肩膀,以示安慰,继而说道:“今天一大早,卖早饭的小贩发现的。”抬头一指檐梁上挂的草绳:“尸体就吊在那儿。”
      张圭抬眼一看,转而低头说:“带人把程利好生埋葬了。”
      聂桢点头:“我有数。”
      张圭抬脚迈上周府台阶,望着紧闭的大门,气得浑身发颤:“周坤锐倒是会装孙子。”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周坤锐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欠了个懒腰:“怎么回事?听说有人在本大人家门口上吊?”眼珠子一溜,看到台阶下一溜草席,隐约透出个尸体的模样。嫌弃地“啧”一声,右手在鼻前一挥:“晦气!”目光滑到张圭身上:“哟,张万户也在!”
      张圭拱手道:“周大人好气色。”
      周坤锐摆摆手:“张万户说笑,自家门口死了人,气色哪好得起来?”走近草席,弯下腰道:“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这么不会挑地方。秦淮河离这儿不过一公里,怎么不去跳河?好好的上什么吊,死相还难看。”放下掀到一半的草席:“不看了不看了,大早上的别脏了眼。”
      他起身,敲敲腰侧,眼睛半闭地朝人群问:“谁啊?”
      人群早在窃窃私语,一个胆大的喊道:“周大人,躺地上那个是您对家,程利!”
      周坤锐身子顿一下,脸上神色几变,嘴巴一撅,广袖一甩,面向人群说道:“我周坤锐一生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今竟受到这等侮辱!”
      “辱”字未及脱口,一个拳头砸上面颊。他脑袋一歪,顿觉眼冒金星,陀螺似的绕个圈,膝盖一软倒在地上。鼻孔齐刷刷淌下两道血,他伸手一摸,大惊失色:“死人了!死人了!我要死了!”
      张圭没使全力,自觉下手不重,看周坤锐的无赖做派,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当下举起拳头就要再砸下去。聂桢扑住他,箍紧腰际:“少爷!别打了!”
      张圭涨红了脸,又气又悲,红着眼眶冲周坤锐大叫:“伤我义父,逼死程利,你真该去死!”
      说着手脚乱挥地向前冲。
      聂桢也不知张圭哪儿来的蛮劲,几次差点脱手。周坤锐咿咿呀呀地乱叫。一堆小厮护着他,碍于张圭身份,又不好动手,故而只铁桶似的围住他,时不时挨上几脚。
      突然一个声音大叫:“住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流清推着张留孙上前。凤羽车穿过人墙,停在张圭身侧。
      张圭见张留孙满脸苍白,好似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血液都冷下去:“义父?”
      张留孙单手撑住椅臂,颤颤巍巍地立住,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随即身子一歪,跌向前方。张圭连忙捞住张留孙。
      两人目光相对,张留孙满眼红血丝,由于精力不足,吼声几乎带着气音:“回家!”
      张府张圭房中,张留孙替张圭敷脸。
      张圭左脸颊上赫然印着四道指痕。张留孙暗自后悔,认为下手太重,拿起冰块轻轻按压。张圭见张留孙不忍,有心让他再心疼心疼,发出“嘶”的一声。
      “疼吗?”张留孙问。
      张圭倒抽一口冷气,说:“差点毁容。”
      张留孙问:“下次还敢不敢?”
      张圭说:“下次动作快些,在你来之前,先把周坤锐揍个痛快!”
      张留孙手下加力一压:“行啊,那我到时候给你带牢饭。”
      张圭凑近张留孙,笑说:“义父才不舍得。”
      张留孙长呼一口气,说:“我啊,求之不得。”放下冰块,仔细打量张圭。
      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小子明明对利弊知道得一清二楚,偏偏做出个死不悔改的样儿。到好像他今儿一番作为,不仅没错,反而成了荣誉。
      张留孙拧起眉头问:“揍完舒坦了?”
      张圭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不过反正全冲他一个人,他承受得起。又想到程利死得冤,气性又上来:“我下手还算轻!周坤锐这王八蛋!”
      张留孙摇摇头:“官场不适合你,跟我去当道士得了。”
      张圭沉默半晌,问道:“义父,你相信理想世界吗?”
      张留孙问:“什么样?”
      张圭双眼发亮:“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像周坤锐这样的贪官,也没有像程利这样的穷人。百姓各归其位,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弱有所济,人人生活安乐。”
      张留孙说:“不信。”
      “我相信。”张圭坚定地说,“我承认这个理想难以实现,但正因如此,更值得去追求。从南魏到丹蒙,有的人说世界变好一点,有的人觉得更难以忍受。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差,都说明一点,人们对理想世界有一个恒定标准。即便我们这一代达不到,甚至几代、几十代之后,它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但只要去试、去努力,总有实现的机会,哪怕离它只近一步也好。”
      张留孙突然觉得,他在芦苇荡里遇到张圭不是偶然。如同懦弱者崇拜勇者,一个人越充满怀疑,越需要一个坚定不移的人。他不是要寻找热爱和坚信吗?或许老天爷早给他答案,那个答案是张圭。
      张留孙开怀一笑:“原本想有个儿子,可以继承衣钵,没想到打错算盘。”
      张圭正色道:“义父,我想入朝当官。不为和其他南魏人攀比,不为争一口气,也不为我爹。只为世上没有下一个程利。”
      张留孙说:“好,你去。”后半句话未出口——我必尽全力助你。
      两人面颊一拳之隔,张圭用膝盖包住张留孙双腿,双手撑在凤羽车的椅臂上。
      张留孙处理好伤口,正欲退身,谁知张圭突然扣住椅臂。他侧过身子把冰包放好,回身坐好,气定神闲:“怎么?”
      张圭发完一通弘论,正心潮澎湃,再近距离面对张留孙,竟有些难以自制。他扳住张留孙肩膀,脸色飞红:“义父,我……”
      张留孙问:“你?”
      “你”余音未消,“嘭”地一声,房门洞开。
      聂桢见两人身形几乎相依,拔高的声音陡然一变,磕磕巴巴道:“少、少爷,程大娘出事了。”
      张圭一愣,收回双手:“程大娘不是安置在府上吗?有人怠慢她?”
      聂桢强行把注意力拉回来,清清嗓子,继续说:“程大娘自程利死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成天闹死闹活。单是回张府这一个时辰,好几次硬着头皮往墙上撞,拦都拦不住。几个小厮没法儿,暂时捆了她。没想到这老妇人活力十足,赖地上扭来扭去,边嚎边挣。后来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我找陈廷恩一看,说是快不行了。”
      张圭边往客房赶,边问:“玲玲呢?”
      聂桢跟在他后头,叹道:“正哭着呢。你说程利也是,他倒两腿一蹬,啥事儿都完了。剩下一老一小怎么办?现在老的那个也快走了,就玲玲一个孤苦伶仃。”
      张圭大步迈进客房,见程大娘躺在床上,头微微仰着,嘴巴大开,破风箱似的喘着气。身侧站着玲玲,两只小手垂着,一声不响地站着,也不知哭累了还是麻木了。
      陈廷恩对张圭说:“老的本来就浑身慢性病,这么一闹,彻底败坏元气。”说着无奈地摇头,“救不回来了。”
      张圭在床沿坐下,轻唤道:“程大娘?”
      老妇双眼直瞪瞪盯着天花板,没听似的,口齿不清地念叨:“阿利啊,我们阿利冤枉啊!冤枉啊……”
      张圭握住她青筋凸起的手:“我知道,我都懂,程大哥是好人。”
      老妇眼神没了焦点,越发迷茫,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吐出几个音。张圭弯腰细听,说的是“玲玲。”
      玲玲似是听清,眼眶发红,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泪。举起双手,一会儿想摸程大娘的脸,一会儿又移到手部,末了手臂在虚空中无力地一晃,整个人扑倒在程大娘身上。
      张圭轻抚玲玲后背,转头朝向病人说:“我会照顾好玲玲。”
      程大娘眼角淌出一串泪,身子猛地一哆嗦,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一声“呃”。不动了。
      张圭安顿完程大娘,哄玲玲睡下,已是身心俱疲。回到院子一看,房内竟透出烛光,加快脚步,推开房门,果然看到张留孙。
      张留孙手肘撑着椅臂,眉毛微微拧着,闭着眼睛。
      张圭踮起脚尖走上前,左手托住他膝弯,右手包住肩膀,将他打横抱起。张圭虽长得高,毕竟才十四,力量不足。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双臂颤抖地放下张留孙,身体一歪倒在他身侧。
      休息了一会儿,张圭正欲起身。张留孙手臂一压,扣住他,沙哑地说:“睡吧。”
      张圭抬手一指:“没关窗,你身子不好,不能受凉。”
      张留孙捞起被子一盖,把张圭摁在怀里:“这样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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