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世界

作者:宋连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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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道士?最帅的那个!


      建康城中,太越酒庄二楼。
      流清举起酒杯,环绕桌子大半圈,低头一嘬:“果然好酒!宫主,您不尝尝?”
      张留孙侧着身子,正用千里镜观看对面酒楼,哪里顾得上这小奴。
      “宫主?”清流探身望望张留孙,再转头望望酒楼。酒楼上与他们相对处,两位少年人对着一桌子酒菜相谈甚欢。
      “宫主,您盯着张家少爷快一个时辰了,脖子不酸?”流清说。待他慢悠悠嘬完一杯酒,张留孙放下千里镜,活动肩颈,说:“不看了不看了。”
      流清夹起一筷鸭肉,放于张留孙碟中:“宫主,咱们从北京城下来,一路跟着张少爷。张少爷住什么客栈,咱们就住什么客栈。张少爷路上发个寒热,您还买药匿名送过去。我说宫主,您是不是看上这张小少爷了?”
      “看上如何?看不上又如何?”张留送说着将鸭肉塞进嘴里,仔细咀嚼,“做人不就图个乐子?趁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多见识些美人美事,此乃吾人一大乐事。亏得这张圭,生得细皮嫩肉,跟他老爹张弘范没丝毫相似。”
      “话说张弘范去世之后,张圭马上袭了管军万户,在建康城里也算风光。”流清说。
      张留孙放下筷子,收起千里镜,说:“我看这管军万户难当。”
      “怎么说?”流请问。
      张留孙说:“建康城内,四个管军万户,一个丹族人,一个色目人,一个回回人,就张圭一个汉人,还是南魏降将的儿子。丹族人不必说,色目人和回回人全是丹蒙入主中原前的老相识。加上三族人数少,合起来也抵不过江南十个州,常互相勾连对付汉人。你说张圭这位子好坐不好坐?”
      “不好坐?”流清反问。
      “还用说,小傻子!”张留孙抢过流清的酒,一饮而尽,“小孩家家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不如听宫主给你说说这秀美江南。你猜,为什么南方处处破败落寞,就江南这地儿富可敌国?”
      “我知道还用您说?”流清嘟囔。
      张留孙说:“丹蒙打仗就一个字——狠。他是天生的战神,凡所过之处,无不稍杀抢掠。自他下长江,从西边的四川开始,多少城镇沦为荒无人烟的废土。偏偏打到江南,不但没焚烧一个城市,反而留给南魏将领大把的招安时间。这是因为他知道,江南这地,遍地商人,军事力量却薄弱。另外,江南是南魏的经济命脉。想当初丹蒙拥有整个北方,加起来的效益还不如一个江南。全国的有钱人都往江南挤。瞧。”下巴一扬,眼珠子往隔桌一扫,两个回回人正相对而酌。
      张留孙继续说:“整个建康城内,汉人占一半,另一半是丹族、蒙古和回回,还有东洋人、高丽人。但凡你想得到的民族,在建康城全看得见。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宗教人士,什么佛教啊、祆教啊、聂斯脱力教啊,各教还分不同教派。仅祆教一门就有六个不同教派。至于咱们道教,你懂的,派内斗争繁琐,以此类比整个建康城的形势,真是小巫见大巫。张圭这小少年,毛还没长全,就算有万户头衔镇着,很多事情他能管,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这么说,张小少爷的位置悬了?”流请问。
      张留孙答:“相反,张圭这位子虽然难做,却再牢靠没有。人口杂,治安必乱。丹朝降伏南魏才两年功夫,人心不齐,每年几百起叛乱。其中一半发生在江南,这些叛乱有两个特点:一、次数多,二、规模小。因为江南南魏旧民最集中,成分最复杂。叛乱头头遍地是,能把各种势力团结起来的一个也没有。顶多在山里闹闹,欺负欺负小百姓,打点抽丰。不过,狗急了还跳墙。皇帝把南魏人逼急了,到时候江南一反,不仅钱没了,到时候皇位也岌岌可危。江南之所以迟迟未到这一步,关键就在于张家。张弘范是南魏首屈一指的将军,他一倒向丹朝,带去南魏的半壁江山。局势稳定后,张家又成为引绳,把江南的南魏旧民牵往丹朝。丹蒙忌惮张家,又不能没有张家。就像这江南,有钱却不安分。两者同是丹蒙的心头刺,不过是‘富贵刺’,万万不能拔。”
      流清点点头:“这么说,张小少爷的日子还挺稳当?”
      张留孙望向远处的少年,喃喃:“但愿如此。”
      太越酒楼对面,飘香楼中,张圭夹起一筷太湖醋鱼,边嚼边道:“还是飘香楼的鱼好吃!”
      聂桢替他剔好鱼肉,说:“慢点吃。寒热刚过,切记饮食清淡。”
      “知道了知道了,”张圭夹起一筷乳肉放到聂桢碟中,“终于回到健康,开心不成吗?我一开心就想吃东西。”
      “开心也得顾着身子,中医道,情绪起伏过大伤身体。前几天病恹恹的,一回健康,好家伙,简直如鱼得水,哪儿看得出是个病秧子?”聂桢道。
      张圭听到“病秧子”三字,神情黯淡,说:“聂哥,过几天你带我去军营,我想……”话没说完,一颗花生肉直直朝他飞来,正中手腕。“啪嗒”一声,筷子应声而落。
      聂桢一拍桌子,猛然立起,环视四周:“谁?躲在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起:“在下赵润元,吾父乃南魏旧将赵瑞昌。张小公子好兴致!一面卖国求荣,一面收买南魏旧民人心,一正一反两手抓,如今又在这建康城内最好的酒楼大嚼大咽,真是祖传的厚脸皮,也不想想城外万人坑中的南魏将士!”
      赵瑞昌是镇守建康的南魏将军之一,当初张弘范大军逼城,躲在皇宫中的太后留下一纸降书,便携小皇帝南逃。偏偏这赵瑞昌不肯就范,硬带着几千死士夜袭丹军,结果被擒。张弘范念其忠义,欲放他一马,谁知赵瑞昌非但不领情,反而携全体将士自刎。
      张圭握紧双拳,满脸通红,一声不响。
      聂桢起身上前,道:“原来是赵公子。可惜赵将军一世英明,竟生出你这么个只会耍嘴皮的纨绔。赵公子要是有能耐,尽可找皇上去拼命。如今倒好,受封爵、领赏赐、穿华服、住广厦,皇上给南魏旧将遗孤的好处,你哪一样没得到?说我们少爷贪图享乐,赵公子不如先扒掉身上的绫罗绸缎!到这儿来欺负小孩子,撒哪门子酒疯?”
      赵润元广袖一甩,愤然离去。
      张圭铁着脸,攥住聂桢的袖子,半天蹦不出一个字。聂桢俯身,柔声说:“少爷,这些屁话,听过就算,不必挂心。”
      张圭依旧发怔,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聂桢见状,一张拍上他后脑勺:“还不清醒!”捏住张圭胳膊,顺了顺:“从小你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聂哥’‘聂哥’地喊。一开始我嫌你烦,后来也渐渐习惯了。你这小不点,身子不好,张将军又常常出征在外,要不是我照应着,只怕活不到今天。你啊,可是我半个儿子,哪能让那姓赵的随便欺负?”
      张圭脸上恢复点血色,笑道:“你才大我八岁,怎么成我干爹了?”
      “我这不一比喻嘛!”聂桢说,“总之我聂桢这一生,除了娶老婆,再没比小少爷更重要的事!”
      “谢谢你,聂哥。”张圭转而正色,“明天我想去军营。”
      “你不是看不上武刀弄枪的?怎么突然想去军营?”聂桢问。
      张圭说:“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业,非有坚强的体格不行。赵润元他们越看不起我,我越要干出一副大事业,把什么赵润元、钱润元、李润元,统统比下去!”
      聂桢哈哈大笑:“好!”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飘香楼。
      临近春节,建康城内熙熙攘攘,街边一排排全是卖年货的摊子。张圭和聂桢二人穿梭在人群中,周遭一派喜气洋洋,欢声笑语。张圭毕竟年少,心思不深,烦心事顿时忘掉大半。来到一处砚台摊前,他两眼盯住一方砚台,转头望向聂桢:“聂哥,你看这方如何?”说着拿起砚台上下翻弄,“色泽不错,形状嘛,也还合规制。”
      聂桢只扫了一眼,转身往卖陈酒的小摊:“涂涂写写的玩意儿我不懂,我呀,还是喜欢老酒!”
      这时,一个人影悄悄靠近张圭,此人无甚特别,普普通通小贩装扮。腰间却古怪得很,鼓起长长尖尖的形状,细看像一柄匕首。突然,小贩猛然拔出匕首,对准张圭后背刺去。张圭完全没想到身后的动静,正专心研究砚台。眼看小贩即将得逞,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筷子飞来,精准击中小贩虎口。小贩惊叫一声,匕首落地。
      周围人一片唏嘘。小贩不顾人山人海,翻身冲向匕首,手指碰到刀尖之际,一只脚踏在手上,头顶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赵公子不仅嘴皮子不行,看来功夫也没练到家。”
      与此同时,聂桢连忙赶来,擒住赵润元。
      张留孙对张圭一抱拳:“张小少爷,又见面了。”
      张圭却不记得。
      “张少爷贵人多忘事。北京城,皇宫内,文思殿前?”张留孙提醒。
      张圭眉头一展,楞头小子一般,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那个张宗师?”
      张留孙瞧着张圭的天真样,内心几乎泛出父爱,不自觉笑出一阵哈哈哈哈。他笑道:“正是在下,张留孙。”
      聂桢一眼便认出张留孙,他对宗教人士一律没有好感,尤其是装神弄鬼的道士。他凑近张圭耳边,说:“少爷,他就是皇上身边的那个臭道士。”
      张圭低声问:“哪个?皇上身边不只一个道士啊。”
      聂桢道:“求雨出名的那个,风头最大的那个。”
      “嗯?”张圭问。
      聂桢思索几秒,补充道:“最帅的那个!”
      张留孙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多谢聂兄夸奖,‘京城最帅道士’这一美名,在下当之无愧。”转而对张圭说:“张少爷,在下比少爷年长几岁,和令父又略有交情,不止可否当得一声‘张叔’。”
      张圭问:“张宗师认得家父?”
      张留孙笑道:“可不止认得,交情不浅。”
      张圭对他那父亲,敬爱有余,了解不足,故而对有关张弘范的一切事情,无论大小,一概好奇。正欲多问几句,跪在地上的赵润元叫道:“放开我!张圭!我不会放过你!”
      张留孙不得不把眼光匀给赵润元,不耐烦道:“你这小子,整天叭叭个不停。流清,把他嘴缝上。”
      流清道:“宫主,出来仓促,没带道具。”
      “便宜你了。”张留孙道,“这样,直接送到周坤锐府上,让他处理。”
      周坤锐乃是建康路知州。
      流清问:“我吗?”
      “不然呢?”张留孙反问。
      流清眼神飘向聂桢。聂桢押着赵润元,一脸铁青,眼看两师徒一唱一和,插嘴道:“张宗师,我们少爷还没发话。”
      张留孙撑起一个笑,转向张圭:“张小少爷,依我看,人活一生,命最重要。赵润元竟想杀你,就算你能原谅,我可不想放虎归山。”
      张圭凝神看着赵润元,捡起匕首,弯腰面对他蹲下。
      赵润元嘴巴不停:“要杀就杀,老子一辈子就勇敢这么一回,不后悔!张圭,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所有殉国的赵家死士都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就杀了我,老子不怕!老子功名利禄都不要了,还怕死?!正好成全我,这一辈子有财过、有势过,临死一刻连名誉也有,还有什么遗憾?我这一死,所有的南魏人民都站在我身后!”
      “后”没说完,张留孙一脚踹翻赵润元,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庸人。”
      张圭握住匕首的右手发颤,停在空中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割断绳索,喉结上下滑动,他提起胸腔,却是一声喑哑的“啊”。清清嗓子,他避开赵润元那双火气四射的眼睛,低头说:“你走吧。”
      “少爷!”聂桢揪住赵润元不松手。
      张圭加重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聂哥,放他走。”
      聂桢放开赵润元,愤愤道:“少爷!你会后悔的!”
      赵润元连跑带爬地往人群中跑,一会儿便不见踪迹。
      张圭握着匕首,蹲在原地。张留孙托住张圭的腰,扶他起身,暗自忖道:“这小子,性情倒和张弘范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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