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风雨覆倾城

　　夏末的洛阳虽说太阳仍是无比的毒辣，上官复似是十分的忙碌，虽然住在同一间客栈相邻的客房，但与红衣已有数日未曾见面。红衣也乐得清静，偶尔出去闲逛一番，大多数时候却是在客栈里翻看着从掌柜那借来的书籍。
　　是日，红衣的房门一早就被人敲响了，猜到来人是谁，她示意他自己开门进来。
　　“昨日我听说草行子在洛阳，你赶紧的，我带你去让他瞧瞧看你还有没有救！”上官复看着倚在窗前的红衣说道，红衣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不是上官公子吗？多日不见，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怎么，如此大忙人还惦记着我，当真是感动万分啊。”
　　上官复没接她的话，继续说道：“正经点，我已经让人过去候着了。这机会可遇不可求，你可别磨蹭了。”红衣收起脸上的笑意，“其实想不想的起来又有什么打紧的，倒是你，着急个什么劲啊！可是肉疼你的银子？”上官复没跟她客气，径自走上前，“自然是，我已经付过医药费了，你现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是恢复不了记忆，你上哪找银子还给我！”看到他走近前来，红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上官公子，冷静点！”
　　从草行子的住处出来，红衣和上官复并肩走在铺满野草的小路上。“说起来，你这失忆症还挺刁钻的，只是把你想忘记的东西忘记。想来，你的过往一定是十分的精彩！”上官复满脸的探究，红衣无力的揉了揉脑仁，“你这样期待，我倒是担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精彩，反倒扫了上官公子的兴，届时岂不是对不住上官公子！”
　　“那倒不会，我看事情一向很准，你的故事只会比我想象的更加精彩绝不会逊色半分！”上官复收起展开的折扇，饶有意味的笑道。红衣略带无奈的看向他，“我谢谢你啊！”
　　傍晚的时分，天边散落缕缕霞光，映在此时身着男装的红衣身上，本就身材高挑的她，此刻更添一分英气。
　　本就人声鼎沸的洛阳城，此时嘈杂声更甚。站在桥头的红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去，只见几个大汉拦着一个姑娘的去路，离得太远，怎么也听不清那边正在争吵些什么。上官复见红衣往前踏了一步，忙阻止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恶霸欺负良家少女这种事情多有发生，你要是插手了可就没那么好脱身了。那姑娘衣着不凡，想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了。”
　　上官复话音刚落，只见那位姑娘疾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动作之快，让人想躲都来不及。只见她迅速攀上红衣的胳膊，这让红衣瞬间愣神，随之又被那姑娘的声音将她已经出逃的灵魂拉了回来，“我告诉你们，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也不会嫁给那个老头子。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说完，指了指红衣又继续道，“没错，他就是我喜欢的人。你们回去告诉我爹，要嫁就让他自己嫁，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她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红衣，着急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看到她这副模样，红衣心里‘咯噔’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各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抬头看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上官复，她恨不得直接将推下洛河去喂鱼。
　　这个想法刚刚从心底里闪现，不出一会，当真就有人跳下洛河去喂鱼了。不是别人，正是握着她胳膊的那个姑娘。看到她落水，家丁模样的壮汉赶忙跟着也跳下了几个。剩下两个站在红衣身旁，恶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红衣扶了扶额，她是何其无辜啊！
　　上官复见她愣在原地不动，上前一把拉着她，小声说道：“还不赶紧走!”正当他们想要逃离家丁的看管，这时有一个甚有威仪的声音响了起来，“站住！”
　　来人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他目不斜视的盯着红衣，“就是你试图要将我闺女拐跑？”红衣也看向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老先生，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令嫒不过是今日才有缘得见，至于先生所说的‘拐’怕是不妥！在下还有要是在身，恕不奉陪！”
　　“怎么，敢做不敢当？我闺女还在洛河之中生死未卜，你这就想离开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老者声如洪钟，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围观的群众朝着红衣的身上指指点点，她忽然感叹，这是什么霉运啊，这样都行。
　　本以为上官复还要继续看热闹，却不想，他终于良心发现了，“这位老先生，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兄弟与令嫒毫无瓜葛！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只见那老者义正言辞的摆了摆手，又继续说道：“此事与你无关，老夫绝不与你为难。但是，他必须留下。如若我闺女平安无事倒尚有言语之地，若是有个万一，你也别想独活。”红衣见他油盐不进，便不再搭理他。
　　倒是把上官复气得够呛，“倒是无妨，我们年轻力壮的。站在这风口里多些时辰都无碍，只是老先生你能不能撑得住，晚膳还没用吧！一会腿软头昏，可别又赖在我们身上。”
　　那老者明显是被气到了，手指颤抖的指着上官复，“黄口小儿，休得无礼！”正当上官复还想继续找老者的不痛快，桥下有人走了上来，“什么事情，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堵塞交通啊？”
　　那老者一见到是官差，立马转换了态度，向着官差诉说着自己的苦楚。虽然上官复也在一旁据理力争，但因为河里的姑娘虽然被救了上来，但却仍旧昏迷不醒。官差的意思是此事可大可小，仍是坚持要将红衣带回衙门。
　　红衣这一进去就是数日，上官复倒还算是仁义天天都来给她送饭，陪她聊上一会。红衣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吃饭一边听上官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姑娘醒过来了知道你还在牢里，特意去找官老爷求情，将实情说出。但却被轰出了衙门，说她的证词不实扰乱公堂。这些天，我也在多方活动仍是没有个突破口。换在往常，你这压根就不是事啊。红衣，你怕是摊上事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你的仇敌盯上你了。”
　　“下回过来记得带只烤乳鸽过来，好久没吃了，有些惦记。”红衣将手上的碗筷放到竹篮子里，朝着上官复说道。上官复怒气不争，“你怎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你好歹紧张那么一下啊！”“紧张个什么劲啊？在哪不是吃吃喝喝，这里不也挺好的吗！而且别有一番意味。行了，你赶紧走吧！明天早点过来啊！”
　　上官复看了看她，满腔话语却只字都说不出口，冷着脸就离开了。
　　虽说嘴上说不想再搭理红衣，但上官复第二天还是一早就过来了。耷拉着一张脸将食盒递给红衣，“喏，你的。坐牢坐到发胖，你还真不愧是绝无仅有的奇才啊。”
　　红衣手上接过食盒，然后盘着腿坐在稻草铺就的地上，“乐一个，你这个样子很影响我的食欲！不然，你带过来的这些美味佳肴可就浪费了啊。”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上官复蹲在地上，也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他是真没办法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原来不是自己或者上官家太强大，只是没有遇到更强大的劲敌而已。
　　红衣饱食一顿后，看到上官复依然是蔫蔫的，心有不忍。于是决定跟他分析分析目前的情况，朝着他勾了勾手指，上官复很是听话的挪了过来，拿了好处的狱卒也不理会他们，只看着他们隔着木栅栏背靠背的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当然，他对这些并没有兴趣知道。
　　反观上官复，脸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凝重。红衣看着他坚定的说，“听我的，准没错。”
　　一连几日，上官复依旧是每日过来给红衣送吃的，狱卒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诸多阻挠，反倒是任他随意进出，上官复不得不感叹这是他这辈子进牢狱最勤的一段时日了吧。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红衣就被释放了出来，这天上官复正准备从客栈过去大牢给红衣送吃的。一出客栈就看到了红衣，他吓了一跳，还以为红衣连夜被处死了，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只鬼。但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想想也不太可能，能在这么大太阳底下晃悠的鬼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上官复一见到她，下意识就说出了这句。红衣斜睨了他一眼，“这么说来，那我要不要再进去待个十年八年让你好好的准备一下呢？上官公子。”上官复闻言，做出了个十分市井的举动，佯装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呸呸，胡说八道！快去沐个浴，脏兮兮的，都长虱子了吧。”他满是嫌弃的给红衣让了让。红衣看了看身上仍是入狱前的那身衣裳，光是看着就觉得很有味道。
　　沐浴过后果然是神清气爽，这时，上官复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酒菜等着她了。
　　见她一坐下，就马上开口问道：“现在可以说一下是怎么回事了吧？”红衣也不急着答话，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想啊。将我关了进去，结果一没提审二不严刑拷打，想杀我却又还有所顾忌。不放我，难道还等着惹火烧身吗！但现在我在明人家在暗，我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当真是可笑。”
　　“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么些天。”上官复语气里透着些许的责怪，却听红衣笑道：“如果猜错了，那岂不贻笑大方。”
　　上官复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继续说道：“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草行子说你是自行封闭记忆，如果受到刺激，你的记忆还是能恢复的。”红衣眼神黯淡了些许，语气淡淡的，“既然是自行封闭的记忆，那必然是我不愿去面对的。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去自寻苦恼。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上官复，“你该不会是看到我整天蹭吃蹭喝还外加蹭住，言下之意是想让我恢复记忆好还你银子吧！”
　　正在喝茶的上官复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吓得呛到了，桌子上尽是点点水花。上官复没好气的说道：“银子的事情好说，要是你实在还不起了，到时候我回了我母亲直接将你收入房中，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红衣用手支着下巴，略带着几分柔情轻声的看着上官复，然后指了指自己，说道，“上官公子是喜欢这样的？”这让坐在对面的上官复干呕不已。
　　本就事务繁忙的上官复，因为红衣的事情耽误了些时日。于是，在红衣出狱的第二天就启程回京都。
　　到达上官家的时候，已是次日日暮时分。红衣此时是一身白衣，翩翩然的跟在上官复身侧，有人问起，他只说是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到此一游。
　　上官复将红衣安顿好便去拜见自己的双亲，红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前的石凳上。夜幕逐渐降临，丫鬟轻手轻脚的进来将纱灯点上，生怕打扰到正在沉思的红衣，待红衣回头看向她，回以娇羞一笑然后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红衣回味着她那娇羞一笑，随后又想起跳入洛水的那位姑娘，暗暗叹息着，自己这是造的什么虐啊。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那会让多少少女心碎啊。她想想都觉得罪孽深重。
　　第二天，上官复见到的红衣是这样的。面覆轻纱，蛾眉轻扫，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若隐若现的朱唇更是摄人心魄。良久，上官复将视线挪了挪，说着不着调的话，“怎么？这边蚊子很多吗？”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想把舌头咬断，但也仅仅是想。
　　红衣随手将覆在脸上的轻纱扯了下来，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嗯，是挺多的！”上官复暗自吞了吞口水。
　　然后，两人陷入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尴尬。这大概是因为上官复从没想过红衣作姑娘装扮是什么样的，一下子无法适应。而红衣看到他扭捏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什么，这家伙不会是有姑娘恐惧症吧！
　　对于上官公子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忽然变成了姑娘这件事，上官府私下里是传遍了。仅仅是将原先称呼红衣为‘公子’改为‘姑娘’，且并未让红衣感觉到丝毫的不适，只是原先见到她娇羞不已的丫鬟，此番倒是目光澄明了不少。
　　上官复慢慢的也习惯了红衣现在的样子，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扭捏，但过来找红衣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上官老爷一共有四个妻妾，上官复是大夫人所出，在上官复出生之前，大夫人生了四个女儿。在母凭子贵的社会里，虽然出身名门却也生生被几个妾室比了下去。上官复能平安成长，可见大夫人的手腕非同一般。但红衣在上官府待了这么些时日，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你这爱上屋顶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啊！哎哎，可别把瓦片给踩碎了。”上官复见红衣站在屋顶上紧张兮兮的叫喊着。“还真别说，你们家这瓦片真抗踩，要是换成普通的早就不知道碎成什么样了。倒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被遗忘了的客人啊？”红衣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上官复，然后顺着竹梯往下爬。
　　上官复不等她爬下来，率先坐在了石凳上，感觉到了他情绪有些低落，红衣坐在他身旁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上官复却久久不发一言，这让红衣琢磨不透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这时，角门有个小厮走了进来，径自来到上官复身旁，谦恭的说道：“公子，老爷让我跟你说，有些事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找人去做，府里不养闲人。”
　　这话一出，红衣只感觉耳朵嗡的一声，脸上烫的厉害。大户人家果然是大户人家，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那都是有条条框框约束着的。“够了，滚...”上官复的吼声打断了红衣的沉思。
　　红衣见上官复一脸的不自然，清清嗓子试图将尴尬的气氛缓解一下，却依旧是无言以对，良久，红衣才缓缓的开口说道：“之前没跟你说，住你们家还真的是挺闷的。我早就想跟你说我准备挪窝了，只是这些时日一直未曾得见你。”“红衣，真是抱歉。我也不曾想，父亲他会如此。”上官复脸上是未有过的灰霾，他人生里的不如意没有那么多，却是在遇到红衣之后屡屡受挫，就连一向疼爱他的父亲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可能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但红衣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让人避如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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