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然后又开启了催婚日常。
　　赵宇比苏里大两岁，过了今年在老人眼里就是三十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你说你要创业，那成，不结婚，恋爱总得谈吧，不谈恋爱也行，那你相亲得去吧。
　　结果每次他妈费心费力给他找的杭城工作的女孩子，有的要么直接不去，有的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
　　所以这一次来接人，他媳妇儿早早说好了：催婚的事情你接他的路上先做了啊，我儿子最近被我介绍的相亲对象给弄得都没耐心了，我再催他得生气。
　　没法儿，作为家里的男人，这样的重任他不得不接过来。
　　赵宇可是千辛万苦才搪塞过这一趟旅途。
　　到了家楼下，他爹在停车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说：“我不管你在外面到底怎么怎么样，反正就一句，不要让你妈这把年纪了还天天为你操心。”
　　赵宇点头。
　　叫醒苏里，三人一起上了楼，和往常的除夕一样，这一天，赵妈妈做好饭，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吃完饭之后两个如今五十几快六十的人牵着手出门散步去了。
　　赵宇切好水果端出来，放在沙发上玩游戏的人旁边，苏里抬头看他、
　　“打算去看你师父他们吗？”
　　苏里放下手机，点点头：“等会儿去。”
　　赵宇：“我妈刚才悄悄跟我说，你舅舅前些天遇到她就在问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
　　苏里倾身用牙签插了块苹果，小口吃着，没说话。
　　“你知道每年以你师父名义寄来的东西都是他准备的，小白，其实你早放下了，可为何还是不去见他？”
　　“太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一下子打破这种局面，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赵宇坐在她旁边：“像和我们一样相处啊，他是你的家人，我不是要为他当说客，你不曾放下那些事的时候我从不曾为他说过一句话，我只是想以后会多一个人爱你，惦记你，光明正大，不怕被你发现的那种。”
　　苏里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你诚心的是吧？”
　　专挑好时候。
　　赵宇一副无辜样：“反正你每年也要去看你师父，让他出来见还不如去他家。”
　　苏里无话可说。
　　赵宇见她答应，从房间里把刚才从车上搬下来的两箱东西递给苏里：“这个是给你师父的烟，这个是给你舅舅的。”
　　苏里起身，手在身上拍了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两样东西，赵宇想跟着一起去，被苏里阻止：“我自己去就行，你打住。”
　　被拒绝了的赵宇摸了摸鼻子，也听话的没再往前。
　　她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但地址却每年都会出现在从乌林县寄过来的包裹上，联系人永远写着常林，但她不傻，没有他，这个师父也不会一开始便愿意教她。
　　苏里照着门牌号找到他们家，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人是常林，常年表情单一的人此刻脸上竟露出了诧异，苏里举了举手里的东西：“东西很重，让我先进去。”
　　“谁啊？”里面传来声音。
　　常林让开，苏里进了门，对上那个穿着围裙，手上还沾满了泡沫的人。
　　大概刚才在洗碗吧。
　　和刚开门时常林脸上的表情类似，比他还多了一些，激动。
　　两人就那么站着，相对无言，片刻后，苏里先开口：“来给你们拜个年。”
　　那人竟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激动格外明显，两只沾满了泡沫的手无处安放：“拜年好，拜年好啊！”
　　本来还有些尴尬的苏里抿了抿唇，眼底带了丝缕笑意：“先去洗手吧。”
　　常林走过去，把他身上的围裙取了下来：“你和她聊，我去洗碗。”
　　苏里没来过他们家，她以为这两人在一起生活，向来不苟言笑的师父会占主导地位，然而看着这个家的装修风格，她笑了笑。
　　那种文艺二逼青年身上独有的风格，时隔多年，在这里再次见到。
　　老杨也就是苏里舅舅，洗好手端着一盘水果出来，放在苏里面前，自己却坐得老远。
　　“我师父会洗碗？”苏里找话题问道。
　　老杨看了看厨房的那道身影，笑了笑：“他做饭也挺好吃的，找个机会做给你尝尝。”
　　多年的冰不会一夕融化，但又破冰的趋势，已经足够令人开心。
　　苏里也笑着：“当初被他教训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能吃到他做的饭。”
　　“他教训你？”对面的人瞪大了眼：“我当初都说了让他...........！！！”
　　激动之下脱口而出，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这些事情是苏里早就知道了的，常林也知道她知道，甚至连赵宇都清楚，被瞒着的人只有他一人。
　　“师父很爱你。”苏里说。
　　老杨沉默，然后抿着笑意点头：“嗯。”
　　“其实我很早就没怪你了。”苏里说着：“只是太多年了，我已经忘记了以前是怎么跟你相处的，总觉得尴尬，所以.........”
　　老杨静静地听着，垂着眸子，遮挡了一些情绪。
　　每个人都会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却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直至今日都还在继续，为年少的自己赎罪。
　　他认为，他的罪。
　　“舅舅，其实你当年没错。”那一场罪过里面的受害者向他伸出手：“我今年也25岁快26了，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才突然发现，站在这个关口，我同样无法承担起那样的责任，我不知道世人如何，但我做不到，所以，舅舅，我其实该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当年将所有责任归咎于你。”
　　一句对不起，让在场两人红了眼，厨房里的人隐约听见外面两人的谈话，洗完了碗，关上了门。
　　故事的开始离现在已有十余年，其实苏里已经有些淡忘了。
　　生而不养的父母，和那时被她当做救命稻草的舅舅。
　　她总是在后来责怪当年的他，却不曾想过，一个25岁的年轻人怎么在她父母健全的情况下带着10岁的她离开这个地方。
　　不离开也行，如果他一直在这个地方陪着她，也行。
　　可后来，他突然说要离开，为了所爱。
　　她一句求他留下来的话都没说过，只是也没去送她。
　　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甚至将他送给她的手机扔掉。
　　苏里的叛逆期从不对父母，只对着疼过她的舅舅。
　　也许日子过得不错吧，也许关心爱护长时间得不到答复，他们渐渐断了联系。
　　再见面是四年之后，她父母的葬礼上。
　　那对纠缠了数十年的夫妻终于在一次争吵中将自己和对方的生命共同终结在那场火灾中，其实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场对他们来说最轻松的结局了。
　　只是，他们爱了对方很久，恨了对方很久，但这一生，终究只有对方。
　　所以那场火灾，没人知道是他们谁放的，所有的人看到的，是那个火灾中被他们困在房间里的女孩儿。
　　那个拼了命喊着救命最终只能靠着自己从三楼窗户跳下来捡回一条命女孩儿。
　　放火的人也许想的是和对方同归于尽，可谁也没问过那个女孩儿，愿不愿意陪他们一起死。
　　本就早熟的人从那场火灾活了下来，却开始不说话，整宿整宿的不睡觉，等到杨北山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时，她已经开始自虐了。
　　手腕上一条接一条的伤疤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他将人送去了医院，后来人好了，从医院接她出来之后，第一句话是：你的钱我会还。
　　她撂下这样一句话，然后独自搬回了那个发生过火灾的房子里。
　　没有钱，她就自己去材料厂跟老板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废墟简单装好，住了进去。
　　她没钱，他送的钱她从不肯收，于是他叫常林去找她，教她打拳，教她赚钱。
　　最后又让常林将人劝回了学校。
　　好在她很尊敬这个师父，最终还是回了学校。
　　本想一生浪迹天涯的人在回到这个地方之后，考证考编，在她回学校之后，高一那年接了她们班。
　　她不让他管她，甚至一开始连话都不会跟他说，后来渐渐好了，却依旧拒绝他的任何帮助。
　　好在还有常林。
　　每一次被拒绝之后，他总会这样安慰自己。
　　好在，她还有个师父。
　　后来很多年，老杨都在想，如果那年离开的时候，他真把这小姑娘带在身边了，让她离那两神经病远一点，会不会，她后来的人生，都不至于那么难了？
　　可是没有如果，他懊悔多年，可当年，也是他亲手种下来的果。
　　老杨有些哽咽，又觉得在自己外甥女面前哭有点儿丢人，吸了吸鼻：“可我还是要对当年的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明知自己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却还是选择离开。
　　对不起，没伸手救你，却伸手给你糖。
　　对不起，没法带你走出黑暗，却让你看见光。
　　苏里摇摇头，笑着，坐的离他近了点，想伸手拍一拍他肩，最后只是手撑在身旁，说：“过去的都让他过了。”
　　老杨点点头，真心实意地笑着：“以后过年，回来了就来家里住，一直都留着你的房间的。”
　　苏里看着他，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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