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眼眶中充盈着某种液体，他伸手把门带上，嘴角的弧度扬的很高，太阳穴绷得很紧，眼睛睁得很大，他看着那个吵了架都走不远的姑娘，笑着问：“傻不傻？”
　　苏里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很多年了，浑浑噩噩的那一年里，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把这辈子的泪哭完了。
　　可当那人笑着站在那里，问她傻不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道行还是不够，仅一秒，眼前模糊。
　　她看不清那道影子，就像这些年梦里的样子。
　　看不清，走近便不见了。
　　可这一次，人在那里，不会不见了。
　　她一边哭一边笑着想。
　　赵宇知道了肯定会骂死她。
　　泪眼朦胧中，她第一次看见那道身影走向她，带着急促，带着担忧，他伸手给她擦掉眼泪，苏里哭着打掉他的手：“我他妈都要结婚了！”
　　心酸袭来那一刻，梁陌把人抱在怀里，带着疼惜和珍视的吻落在她的头顶，声音带着沙哑：“我赔给你好不好？”
　　怀里的人没说话，压抑的呜咽声把他的整颗心攥得死死的，又填得满满的。
　　第二天一大早，梁陌吵着要出院，医生这会儿正在里面给梁陌检查。
　　苏里一晚上没回去，这会儿才有时间拿出手机来看。
　　微信短信信息连环轰炸，没看到那边人的表情都能想象出，至少是黑透了。
　　心情是略微有些忐忑的，昨晚就给赵宇说了声不回去了，然后就再没回信息，这会儿回去怕是得缺胳膊少腿。
　　至少这些信息内容在给她传送这种意思。
　　肩膀被人拍了拍，苏里转头。
　　还是昨天那个护士，小姐姐笑着说：“白小姐，你男朋友又在找你了。”
　　苏里笑了笑，站起身，对护士小姐说：“谢谢。”
　　护士小姐姐：“你男朋友好黏你啊，昨天检查的时候也是，困得不行了还硬撑着，非要我出来叫你。”
　　苏里笑笑以示回应，然后指了指病房：“我先进去了。”
　　病房里，梁陌已经检查完毕。
　　苏里刚打开病房，对上的就是眼睛直愣愣看着病房门口的那双眼，都快要望穿秋水了。
　　医生检查完，和苏里擦肩而过。
　　苏里走过去：“医生怎么说？”
　　抱了一晚上还没够，人一走近就拉着那只手不放：“办完出院手续就可以走了。”
　　两人一起去办完了出院手续，苏里说想先回一趟酒店，梁陌不肯放人。
　　“我可以陪你回去。”
　　苏里想了想赵宇知道了这件事的反应，然后很坚决地拒绝了梁陌的提议：“不行。”
　　“在楼下等也不行？”
　　以防万一。
　　所以：“嗯，不行。”
　　失而复得的最开始，往往是一个人最害怕的时候。
　　怕再丢，怕只是场梦。
　　但梁陌没再像以前一样，苏里说了两句不行，他就没说话了，垂着眼睑，但握着的手始终没肯放。
　　苏里叹了口气：“你送我到酒店楼下，然后先回去，我下午去找你，晚上陪你吃晚餐。”
　　梁陌勉为其难答应了这个折中的选项。
　　来了北京就一直忙个不停，一天也就见得上一面的赵宇到十一点了，此刻还待在酒店里。
　　苏里回来后，直接去了他的房间。
　　在门口给他发了个信息，没一会儿，门打开了。
　　门里的人的脸色果然如她所料。
　　想了想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苏里默默咽了咽口水，面上倒是淡定。
　　走进去坐下，赵宇坐她对面，沉默看着她，等她开口。
　　苏里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吃饭吗？”
　　怕等一下直接说了赵宇连饭都吃不下，苏里决定等吃完饭再说，然而对面坐着的是和她认识二十几年的人，她面上再淡定，赵宇十有八九都能区分真淡定和假淡定。
　　比如此刻，明显很假。
　　具体表现在视线落点处完全在他的唇上，完美的避开了和他眼神的交流，再比如，端着水杯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摩擦着杯壁。
　　“直接说吧，吃了等会儿也容易消化不良。”
　　苏里啧了一声。
　　这话也带理。
　　“我不结婚了。”苏里说。
　　赵宇没生气，甚至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原因。”
　　呵。
　　你但凡等会儿能维持此刻的表情我都不至于这会儿这么吞吞吐吐。
　　赵宇幽幽看着她：“原因是什么？”
　　苏里抿了抿唇，完全移开了视线不看他：“前男友回来了，我们复合了。”
　　“白苏里！”赵宇愤怒大喊。
　　结果被她有先见之明的反应又给气了一遍，他走过去按住她肩膀，逼着她看他，脸色极差，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你有病吗？！”
　　苏里躲不开，只能直面，听到他胸膛起伏好几次结果最后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很实诚地点头：“嗯。”
　　赵宇又被一噎。
　　可偏偏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皱着眉头看她。
　　被他那谴责却又不忍谴责的目光一看，苏里只觉得自己下一步如果不是要么戳瞎他的眼睛，要么戳瞎自己的眼睛，一定会被这目光给弄废。
　　她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赵宇：“干嘛呀，这表情。”
　　“白苏里。”赵宇的表情很严肃：“谁让你变成如今这鬼样子的，你已经忘了吗？”
　　他从未用样的语气和词跟她聊过天，就连当初最气她的时候都没有。
　　这一个人在他这里一直像是玻璃一样，他能好好捧着，仔细护着。
　　他气的是他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人，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他好好把人粘了起来，是为了让她再捧着去碎一次的吗？
　　苏里沉默，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移着身子往他那边靠，伸手戳了戳他手腕，移开，又戳了戳：“哥。”
　　赵宇没理。
　　“哥。”
　　赵宇依旧没说话，脸色已经有松动。
　　他对着面前的这个人，向来心软。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怕什么，所以拼了命对我好，一定要住上下楼，每天下班晚了到楼下接我，从来不拒绝我任何要求，让我愧疚，让我有亏欠感，让我总会有些牵挂着的东西。”苏里坐在他面前，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缓而慢说着这些年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哥，这是我的七年，却把你变成了一个大人，我不想，成为你的责任。”
　　苏里很平静地说着。
　　爱计算机如命，想要在北京考研，读博的人，本科毕业来了杭城，本科毕业的计算机专业工作工资很低，那一两年为她花了太多钱，纵然当时已经逐渐转好，但他还是担心，担心哪天又会像之前一样，放弃大公司的offer，毅然出来创业。
　　可在互联网发展如此迅速的年代，每年倒闭又创建的互联网公司无数，他哪敢轻易去赌。
　　最后一再妥协，创办了如今的公司。
　　可这些年却极少接触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个做软件的乙方公司老板，谈合同，签约，公司上下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了，他早没有足够的心力去亲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些年她难吗？
　　难。
　　可赵宇一定比她难。
　　他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负重前行着。
　　她见过最好笑也最心酸的画面就是，自己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总会看到楼下的人伸出个脑袋，笑着问她：“怎么还不睡？不怕猝死啊？”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仰头看的那时候眼睛有多红。
　　楼层就在二楼三楼，楼下是花坛，他却还是怕。
　　从那以后，苏里再没有晚上一个人去过阳台。
　　他也没问过，她那天站在阳台上是想干什么。
　　“他没回来之前，我在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甚至可以结婚，但无论是你，还是我自己，都清楚，这个人，是死的。”
　　“我不是再度往火坑里跳，我是想救自己。”
　　“哥，你都忘了，我从来不是个瓷娃娃，我是白苏里，白苏里哪有那么易碎？”
　　赵宇一直没说话，手揽着靠在他身上的人，喉结微微滚动，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的头顶，良久，手撑着她的肩膀将人拉开一点，苏里转着头看他，赵宇说得很慢，心里有怨，嘴上却开始让步：“短期内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苏里：“..............”
　　她该怎么告诉她哥，那一位是公司现在最大的那个甲方爸爸？
　　赵宇见她沉默，微皱眉：“怎么，不行？”
　　算了，别一下子刺激他太多。
　　苏里点点头：“短期内我不会带着他出现在你面前。”
　　至于你自己见到的，那跟我没关系。
　　人总算是哄好，两人一起吃了个午饭。
　　期间，苏里手机总是闪，苏里一下没打开，但现在看什么都看不惯的赵宇更别提看到始作俑者的信息了，筷子放桌上，苏里跟着抬头，对上赵宇压着怒气的视线：“不关机就把它翻一面盖上。”
　　眼不见为净。
　　苏里噎了噎，做了个OK的手势，把手机面朝下放桌上。
　　这边满意了。
　　那边一直收不到信息的人大概等会儿又得费口舌去哄。
　　苏里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让眼前这位满意。
　　她叹了口气，继续做着陪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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