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酒馆里这时候刚好是最忙的时候。
　　苏里听完护士说的话之后，让林墨先回去了。
　　林墨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这人一向如此，不经他人事，从不予评价。
　　梁陌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洗胃用不上，如今的这杯酒本就被林墨重新调整过分量，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第一次调酒自己一口喝了的人。
　　但酒的后劲太大，检查途中睡着了。
　　他的胃被刺激的不轻，近期要忌辛辣，这两天最好是只喝粥。
　　苏里送走林墨之后，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脑袋往上仰着，靠在墙上，脑子里是护士刚刚交代的话。
　　其实不用护士交代她也是清楚的。
　　那种感觉深刻到此生有过一次决不会忘记。
　　半晌，她轻笑着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手腕搭在腿上，双手捧着个手机，打开，按灭，来回反复。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好。
　　深吸口气，苏里站起身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人还没醒，苏里就坐在他的病床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张脸。
　　多久没好好看过了？
　　很久了...........
　　在脑海里他的容颜已经渐渐模糊的时候，他回来了。
　　在她以为可以随意地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回来了。
　　在酒吧重逢那一刻，看到他笑得像是这些年都不存在的样子，苏里恍惚间差点以为这也是一场梦，他好像只去了一趟便利店的时间，回来的时候，笑容依旧，人也依旧。
　　那一刻是想掐死他的。
　　在她意识到自己看到那样的笑容心却再也没了当年的起伏那一刻。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似乎依旧如昨，让这样的我像一个笑话一样。
　　梁陌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暗暗的灯光，和静谧作伴。
　　嘴唇上的红肿已经降了些下来，睡了一觉后脑袋已经清醒许多，他伸手撑着身子靠在病床上，看了眼空荡荡的病房。
　　一觉醒来，只余空荡荡。
　　这样的寂寥他似乎是习惯了，但好像，这一次空落落的感觉更重了。
　　半晌，他自嘲一笑。
　　咔！
　　垂着的眸子猛地抬起，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到自己眼中此刻带着的些许光亮，满眼里只剩下门口那道从未出现在他清醒时候的身影。
　　那人手里提着外卖盒，缓缓走到他面前，弯着腰伸手打开了灯。
　　整个病房瞬间变亮。
　　苏里没有侧头看那道一刻都不曾移开的视线，坐在病房旁的凳子上，拿过外卖打开，打开小桌板，把外卖放在上面。
　　梁陌视线一眨不眨的落在苏里身上，病房里飘散着白粥的香味，他勾着唇，喉结微微滚动：“白苏里，我想喝山药排骨粥。”
　　他说着念念不忘的梦境醒来时总会说的那句话，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看着听见这句话的人愣了愣，然后如他所想一般，脸上一定没有多少表情。
　　“只有白粥。”
　　白粥也好。
　　梁陌看着桌上的粥，唇角微微勾着。
　　白粥也好。
　　嘴里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白粥也没有什么味道，他慢慢地吃着，一口又一口。
　　粥快见底了，他才缓缓放下勺子，掀着眼皮，对上刚好抬头的人的视线。
　　“深渊，是你调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他是在陈述。
　　这么些年，他以为是再一次见到另一种极致。
　　在见到她出现在那个酒馆的那一刻，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
　　也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极致还固执的怪人呢？
　　兜兜转转，也就见过这一个罢了。
　　苏里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心知肚明的事情，她不愿多费口舌。
　　“你为什么喝？”
　　“好奇。”
　　这一刻，似乎又和很久很久以前的以前重合了，总是省略一些步骤的对话，和总能理解到意思和接上话的人。
　　她笑了，看着说着好奇的人。
　　他好像从来如此，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她面前，更是坦荡。
　　“所以现在还猜不到吗？这杯酒的来源，这杯酒的故事，还是说，需要我亲自一字一句告诉你，这酒为何名为深渊。”苏里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句地说着。
　　那人没有立马回答，只是倾身，将那只攥得很紧的拳头拉过来，带着强硬却又缓慢而轻柔地把她的手指掰开，他低头看着，掌心满是月牙印。
　　话语和表情从来很少出卖她。
　　“白苏里，酒的价格6480，指的是6480个小时对吗？”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数种猜测在脑子里出现又排除，最后留下时间。
　　6480个小时，2017年9月13至2018年5月31，270天，他出现，到离开的时间。
　　这样的猜测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淡定，他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答案一环扣着一环，清晰明白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样的答案甚至让他忘记当初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执着地，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那段时间，对你来说，是深渊吗？”
　　整只手被他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攥得很紧，苏里挣扎不了，也没打算挣扎，但听到这一个问题那一刻，眼里似乎有嘲讽一闪而逝，她克制得很好，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你离开，他才成了深渊。”苏里诚实地回答了他的话。
　　手上力度加大，她挣了挣：“明明知道答案，却总喜欢从我嘴里听到结果。”手被挣开，那人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看她的眼神幽暗，满是克制，苏里笑了声：“我亲口承认你会更有成就感是吗？”
　　无论是话，还是语气，嘲讽意味十足。
　　“我不是什么好人。”静谧的病房里在苏里话音落下之后，沉默良久之后，一道声音响起：“你也是早就知道的。”
　　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当他真的在她面前承认这件事时，苏里下意识不想继续听下去。
　　她用力挣开了梁陌的手，起身往门外走。
　　“可喜欢你这件事是始料未及的！”他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人，大声说着。
　　可多遗憾呐。
　　他在她转身之后才说爱。
　　他以为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七年，他不知这七年里的一切。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一句喜欢不会被听见。
　　他只看见，那道身影不曾停留片刻，甚至连丝毫的停顿都不曾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扯开身上的桌板，粥盒被掀到地上，缓过刚下床时那片刻的晕沉，他追着那道身影跑出病房。
　　在杭城见面之后跑来了北京，梁陌只是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冷静。
　　从回到杭城再见到她的那一刻，在知道这么多年她依旧没有结婚的时候，梁陌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从来清楚，他只是要想清楚，以怎样的方式再进入她的生活中。
　　曾经不在乎，所以可以不管不顾肆无忌惮，如今他敢吗？
　　他敢，但他不能。
　　他要白苏里，心和人都要。
　　可在这个地方遇到她又是始料未及的。
　　见到她，见到‘深渊’。
　　那杯酒下肚时难受的是嗓子和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似乎才真正体会到这杯酒为何名为深渊，又为何，类深渊。
　　像是坠入深海，呼吸不上来，胃翻滚着烈酒与火辣，苦味在难以呼吸时弥漫整个口腔，整颗心被揪着，将这一切难受吞咽，最终，一切消弭后，只剩下酸一直存在，难以消逝。
　　酸甜苦辣从不是一起出现，火热与激情总是出现在最开始，当这些东西消失后，只余苦涩依旧，当时间把苦涩都冲淡之后呢？
　　再想起那段过往，就只剩下酸了。
　　也许这七年他有过遗憾，有过惦记，有过念念不忘，但此刻，他似乎才开始意识到，另一个人经历的，和他全然不同。
　　他打开房门，却在踏出房门之后顿住。
　　手还搭在门把上，微微收紧。
　　梁陌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何会喜欢上白苏里呢？
　　因为她的与众不同？
　　因为她的干净纯粹？
　　后来在某个睡不着的凌晨三点，他找到了答案。
　　她的与众不同与泥泞中依旧维持着干净纯粹的样子吸引他，她一眼看出了他的企图所以始终维持着距离的聪明让人着了迷，她总是清楚他的好与坏让他喜欢，可他最爱的，是白苏里爱一个人的那种奋不顾身，不计一切。
　　我没有什么东西，但我都给你。
　　是白苏里明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却还敢一往无前地陪他赌。
　　她什么都没有，却把仅有的所有东西摆在他面前。
　　拿吧，就这么多，都归你。
　　她通透明白，却依旧输得一败涂地，是因为，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赢他什么。
　　他只是，想他留下而已。
　　或者，去哪里都好，带上她就行。
　　想通这一切的那个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墨尔本。
　　后悔吗？
　　后悔。
　　却没有哪一刻，像那一个晚上那样，悔之不及。
　　梁陌想，但凡一个正常人，被这么摆了一道，有点儿脑子都不会再搭理这人了吧。
　　至少他会这样。
　　所以怎么敢回来啊？
　　那一刻他恐慌，在墨尔本逗留多年，可此刻当他看到不远处靠在墙上转头看他的人。
　　他不知道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感觉。
　　白苏里她，是个傻子吗？
　　而下一秒。
　　又在庆幸。
　　白苏里她，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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