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桃都山在哪儿？
　　在幻海。
　　你是谁？
　　桃妖素筝。
　　我是谁？
　　桃都山下的一把刀，我给你起了名字，叫莲华。
　　你我如何相识？
　　我在桃都山下捡到了你，后来你幻化成人形，与我结伴游历人世间。

　　素筝睁开双眼，从未见过不堪的天地，从未经历无尽的绝望，没有天父地母，没有神魔混战，也没有素河水，她成了幻海中桃都山的大桃妖，依旧盘屈三千里，依旧枝叶繁茂，依旧有个女子在桃树下弹琴，那女子并非九天神女，而是姿容清冷眸中却有了笑意的莲华。
　　当年天地毁灭，莲华可护她周全，如今尘世一遭，怎得让她原身都弄丢了。
　　莲华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她眉眼中有了历经尘世的愁绪，有不悔，也不舍。
　　素筝的身影越来越淡，却依旧笑着说：“南无城中布下了往生咒，我失了妖丹无力抵挡，妖息将尽之际想起你说过，死生之地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便以原身幻化了不夜，原身死而不夜永存。只是我始终放心不下你，故留了一抹气息回来找你，想着再看看你，想着你要难过我可怎么办，想着过去万万年我没有好好珍惜的时光，莲华，这次我为你回来了……”素筝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幻海中，莲华木然站在那里，一只手紧紧攥着拳，死死咬着牙关，她没有哭，莲池将她的眼睛映得通红。
　　不知站了多久，莲华才将紧攥着的手松开，死咬着的牙关也松懈下来，眼睛却依旧盯着莲池，挥手唤出千万梦尸，梦尸从莲池中飞到在天幕与大地之间，结成一面巨大的莲墙，一截桃枝从水面浮出，那是素筝原身的一寸，无数梦尸吸纳幻海中的气息，其中便有素筝消散的那一抹。直到幻海中再无一丝生息，无数梦尸重叠包裹成艳红的一个，落在了莲华面前，缓缓绽放，莲华将那截桃木放到梦尸的灵泉之中，梦尸开始缓缓合拢花瓣，沉入莲池。
　　莲池为生灵之源，能孕苦果生梦尸，梦尸可撒下生机活万物，如今她便将素筝的最后一抹气息最后一截桃枝养在这莲池。
　　多久她都等得，等那个小丫头为她开花为她欢笑，重来一次，她定会护素筝周全。

　　刀鞘外。
　　无人能靠近那把刀，直到刀身出鞘，刀鞘又化为小指大小，几人再见到莲华，三年又过了大半。珑华学会了用妖力攀腾于山峦间，也学着习字念诗，皮肤雪白头发黑亮的小家伙一板一眼得学着大人模样，煞是可爱。
　　莲华时常看着珑华入神，珑华体内有素筝的妖丹，妖息中有素筝的影子，可每每回过神来她却明白，珑华终究不是素筝。素筝一直都是少女模样，当初那丫头若是化作孩童想必也是可爱至极的。
　　也是自那时起，莲华有了饮酒的嗜好，穿着红衣，披散着头发坐在仰止山的院墙上喝酒。
　　先生不会醉，却累惨了福忧四人。于九、凤七二人隔日便要回无荫山取酒，福忧柔哀随侍在莲华身边。
　　渐渐的，珑华和姜氏在一起的世间越来越多，她听姜氏给她讲四方城的繁华与安逸，讲她的父亲母亲，她还有个庶出的长姐，当然，每次都少不了那个名动天下、有情有义的相爷。
　　她没去过姜氏口中的四方城，也不认得姜氏说的那些人。
　　她只识得福忧、柔哀、于九、凤七，还有姜氏。现在，多了莲华。
　　她不喜莲华，自莲华凭空出现后，福忧就不予她讲故事了，柔哀也不再陪她堆雪人，凤七不再带她去看月亮，于九也再没给她抓过小兔子。她在这直耸入云的雪峰上，一片茫茫的冰雪中，为数不多的快乐，都被莲华的出现消失了。
　　月上中天，姜氏离了内室，珑华悄然起身，顺着窗缝偷偷看在院中喝酒的莲华，看她着一身红衣，赤足散发，形如鬼魅。
　　莲华几坛酒下肚，面上不见醉容，却拿手死死的抵住胸口，低头闷声苦笑，口中呢喃着“素筝”二字。
　　“你看起来很悲伤……”不知何时珑华竟打开窗户跳了出来，走到了莲华身后。她不喜莲华，是因莲华夺了她的快乐，可为何所有人都围在莲华身边，莲华却为何依旧难过，她不懂，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莲华，看着莲华大口地灌着酒，呛得落泪，也不停下。
　　直到酒坛中再无一滴酒，莲华唤她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小小年纪，怎知悲伤？”
　　珑华抬头看着她，答：“你出现之后，福忧她们就不同我玩了，我便深感悲伤，姜氏同我讲的故事中父母慈爱，我亦有父母，然他们却不曾疼我爱我，我便深感悲伤。”
　　莲华看着她，良久，叹道：“人族不愧万物灵长，生来七窍玲珑心，识得七情六欲事。比起你这小娃娃，那万万年的大妖也不过是块榆木，独独依仗妖息不老不死的愚者罢了，遇了劫难逃不了灰飞烟灭的苦果。”这话不知是对珑华说的，还是对他自己。
　　珑华想问莲华：人族为万物灵长，妖族依仗妖息不老不死，那半妖呢？半妖是什么？半妖的依仗又是什么？
　　话还没问出口，一眨眼面前哪里还有莲华的身影，只有几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的搁在那里。
　　月色清冽，莲华突然觉得这世间刺骨的冷，冷到心儿也打颤，赶忙奔向窗边，顺着窗户回到内室进了被窝，裹紧了被子，连头也闷在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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