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乌云遮掩月华，天上扑簌簌的下起了雪，周砺起身去抱了堆柴火。雪花落到了尚未燃烧的柴火上融化了，潮湿的柴火便不时迸出几个火星，火星燎到手背上，烫的生疼，珑华稍稍挪远了些，周砺看到了，从地上抓起一把雪递给了珑华，“郡主，用雪冰一下吧。”。
　　珑华接过雪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周砺的手心，粗糙的掌心结了茧子，冰冷而粗糙。她只是轻轻的将雪握在手心，雪很凉，只有卸去周身妖力才能体会的凉。
　　珑华看着火堆，眼睛被火光映得亮晶晶得，她在想周砺那样一双手，杀过多少人，诛了多少妖，他会不会有一天拿起他的旧刀挥向自己，他会不会毁了自己的妖丹，然后押送自己去那人间地狱——南无。而南无，着实让人害怕，哪怕她还未见过，只是听说。
　　或许他会，或许他不会，这大概就是人心吧，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就像姜氏，在她的王上和珑华之间，忠义难全。珑华偏过头，不再说话，妖力缓缓萦绕周身，隔绝冰雪严寒，隔绝痛苦，也隔绝了人性难懂。
　　人，和妖，当真水火不容么？珑华觉得胸口憋闷，不知因何憋闷，也不知如何吐出心中浊气。
　　周砺看着珑华周身的妖气将冰雪隔绝，沉默半晌，说道：“郡主日后下山，切不可随意施展妖力，城外人烟稀少多有妖祸，军中之人在城外遇到辨别不出人妖的孩童也会绞杀，何况郡主周身萦绕妖气。”
　　“诛杀妖族，孩童也不放过？善恶也不过问？”珑华本就心中有气，听到这话梗着脖子问道，她不再低声言语，语气中带着尖锐和戾气。
　　周砺抬眼直愣愣的看着珑华，他看的粗略又细致，眉眼刚入目是淡漠清净的模样，仔细看去眸光凛冽倔强，周身的防备和刚强。珑华也起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刹，珑华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没有防备，毫无道理。
　　周砺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不语，良久，他只是低下了头。
　　珑华有些难过，不是因为他口中对妖族生死的漠不关心，也不是因为他认为理所应当的诛妖，她只是看到了周砺的防备，那一瞬间的对视，她在周砺眼中看到了惊恐。
　　他怕她。
　　“你因何惧怕我？”珑华问。
　　周砺不答。
　　“我可能伤过你分毫？”珑华又问。
　　“并未。”只是两个字，周砺声若蚊蝇，面色带着些许苍白，额头溢出了汗。
　　“周砺，你看着我。”珑华不等周砺抬头，便催动妖力，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周砺的面色变得惨白，眼中漫出了惊恐，手紧紧的握住了手中刀柄。
　　珑华抬起另一只手，将周砺手中长刀打掉。
　　“口中喊着郡主，面上视我为友，心底里却分外惧怕我，周砺，我真的想过和你做朋友，你是除了嬷嬷，第一个不曾在说起我时满心满眼厌恶的人！”珑华看着周末，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我若自小在四方城长大，得母亲爱惜得父亲保护，我大抵也是个惹人怜惜得孩子，可是天不遂人愿，自打记事起我便在这高耸入云得仰止山上，我知道当年是你送我上山的，那你合该知道这山上有多冷！茫茫白雪，有谁想过我！我若不修习妖丹，难不成真的在这雪峰之上被囚一辈子么？”
　　珑华收了妖力，周砺揉了揉僵硬得脖颈，起身单膝跪地，行君臣礼，“郡主，并非是臣惧怕郡主。臣是周氏后人，周氏自太祖之时起便随王上平定妖祸，几百年了，周氏后人尊礼守法，王上旨意不得抗，族中祖训不敢忘，家中父命不可违。这，便是人，有纲常伦理，有百年传承，有君父律法，有礼义廉耻，行事之前多有权衡，纵使恶人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姊妹，总寻得找软肋，有软肋便会顾虑。”周砺吸了口气，继续道：“妖族，却不然，天地而生，日月滋养，无拘无束，千百年的修炼得了善缘方可成妖。然修炼之路漫漫无期，吸食百人精血可抵百年修行，无数妖族为此大开杀戒。人族建城以防妖祸，可妖力之可怖，人力如何与之抗衡，不过以己之肉身抗衡自然之力，尽力而为罢了！”
　　珑华眼中仍留泪光，梗着脖子质问：“妖也分善恶，有恶必当除之，可那修习善果之妖，你们为何也要赶尽杀绝！外祖母和母亲她们做错了什么？因为爱上了人族？因为入了城？还是因为你们害怕她们的妖力，只有她们死了你们才会安心！”
　　不待周砺回答，珑华便乘风而起，直入青云，回了容安别院。
　　周砺跪坐在地上，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动，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背，直到巡视的将士发现他，将他送回营帐，他从始至终再没说一句话。
　　他有太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世间大多憾事，大约多是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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