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又是一年中秋月圆夜，晚饭后，珑华就早早回房熄了灯躺下了，福忧便拽着柔哀回房修炼妖丹，姜氏在厨房收拾完便回了耳房做针线活，山下新送上来的衣裳过于素净，她便想着在水绿的裙面上绣几枝翠绿的兰藤，想着风吹过裙摆，藤条便随风飘了起来。
　　凤七和于九都幻化出了原形，跑到了远处的山头。一只体型健硕的灰狼将头高高扬起，孤傲的望着月亮，不时对月嚎叫，叫声嘹亮，夹杂着道不清的凄凉。灰狼身后跟着一只蓝灰相间蓝眼扬尾的小犬，呆愣愣的看着月亮，学着灰狼嚎叫。
　　珑华躺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万福络子，里衣袖口的祥云暗纹。
　　姜氏说：这叫，福满香闺，如意吉祥，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你是郡主，比起她们还要尊贵上三分。
　　姜氏还说过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寻常百姓会在这一日带着子女去四方河边的灯会猜灯谜、放河灯。今夜，她的母亲可否在思念她？
　　想到这里，珑华胸口有些憋闷，咬了咬唇，轻手轻脚的掀开了床幔，随手抓过了一件宝蓝色交襟深衣，踩了双绛红的短靴，披散着头发从窗口纵身跃下，稳稳的落在地面，又轻点脚尖，朝远处崖边跑去。
　　到了崖边，珑华熟练的攀着雪壁下了山。
　　圆月、白雪、红衣、黑发，女孩莹白的小脸上几分疏离掺着几分落寞——周砺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珑华抬眼望去，看到了周砺，却没有躲，随口胡诌道：“今儿个中秋夜，阿娘带我入城猜灯谜放河灯，晚间出城归家时，我同阿娘走散了，寻了良久未寻到阿娘，看到此处有人烟便过来了。”
　　周砺怔愣了一瞬，握紧刀鞘的手卸下了劲儿，顺着珑华的话说了下去，“城外不太平，我送你去找你阿娘。”周砺声音低沉，像古朴的老树和用旧了的钢刀一般淳厚。
　　珑华微微蹙眉，想着这人怎得看着精明，竟如此的没眼力见。
　　抬头白了周砺一眼，珑华敷衍道：“多谢大哥好意，这就不劳烦大哥了，与我些吃食便好，想必我阿娘很快便会寻来了。”
　　周砺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弯了眉眼，言道：“你先在此等一等，我去取些吃食与你。”
　　不一会儿，周砺便拿着个食盒独自一人回来了，珑华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珑华惊讶于自己没有离开，真的乖乖在原地等他，也困惑他为何不惧怕自己，自己已经给了他去求救的机会，她可是妖啊……

　　周砺却不知珑华心中所想，他将腰刀摘下放在一旁，又脱下披风铺在地上，打开了食盒，将几碟吃食摆在披风上面。
　　而后，周砺抬头匆匆看了一眼珑华，又低下了头，珑华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杏眼，直愣愣的盯着周砺。
　　过了一会儿，珑华坐在了披风的一角，拿起一个馒头，用手掰成小块，小口吃了起来。
　　仰止山下也并不暖和，馒头很快就凉了，小菜上也结了冰碴，干冷的馒头又硬又噎得慌，珑华低头吃的认真。
　　周砺站在一旁，看着珑华，明明只是个八九岁的明艳小丫头，若在城中，定是倚在母亲或者嬷嬷怀里撒娇的年纪，如今却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下山，看一眼这人间。周砺不自觉地选择忽视珑华的妖力，不去想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可独自一人腾飞于高山峭壁。
　　不久，珑华吃完了手中的馒头，站起了身，抿了抿唇说了声“多谢”。
　　周砺回过神，对上了珑华的目光，有些怔愣，这双眼睛和静安王太过相似，只是少了杀伐果断，多了稚气与疏离，他想起了当年自己亲手将这个女孩送上了山，山风凛冽，他手脚冻得没了知觉，这时他听到了襁褓中的婴孩在笑，笑声清灵悦耳，他便又有了力气。
　　看到周砺失态，珑华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他，“周砺，我叫珑华。”
　　珑华将头仰的更高，目光转向了仰止山，“我没见过我的阿娘，也没去过四方城，不会猜灯谜，也不曾放过河灯，我住在仰止山上，山中日短夜长，自我长大了些便时常夜里偷偷溜下山，所以我认得你，你与其他人不同。”
　　珑华又将目光投向周砺，“各处城池之外都少有人烟，何况这是仰止山附近，我听人说这地界妖祸常起，人迹全无，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为何不说呢？”
　　“郡主恕罪。”周砺单膝跪地低下头，双手抱拳于胸前，嗓音低哑。
　　“我自己都有罪呢，怎么去饶恕你？虽说我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珑华伸手摸了摸周砺的头，就像姜氏安慰她时那样。
　　珑华催动妖力将周砺拽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将军，青黑的胡茬，薄唇，高挺的鼻梁，眼睛不大却有神，看着年龄，当年来这仰止山时，大约还是少年模样。
　　珑华退后一步，旋身而起，沿着冰壁而上，转瞬便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了一句话。
　　“记住了，我叫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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