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夜晚，总让人思绪纷繁不得疏解，那些白日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心口。珑华换好了里衣，乖巧的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牛角梳，梳子敲打在梳妆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姜氏在整理床铺，烛光昏黄，一切都雾蒙蒙的看的不真切。
　　珑华回头看着姜氏的背影，姜氏并非美人，可是相处久了，却格外让人安心，眉眼温柔，做事细致，一双巧手指节修长。珑华心想，如果她是男子，长大后一定十分愿意娶这样一个女子。
　　可是她不是男子，也还没长大，她的嬷嬷也没人来娶，只能在这仰止山上一年又一年的老去。
　　如果她杀了自己，是不是嬷嬷就能下山，回到四方城嬷嬷会遇到心仪的男子，嫁做人妇，还会生个可爱的孩子，嬷嬷会给自己的孩子铺床梳头，做漂亮的衣裳。
　　珑华看姜氏铺好了床，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抬头看着姜氏的脸。
　　“我知道嬷嬷要杀我，为何最后改变主意了？”珑华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虑，白雪皑皑的高山有日复一日的寂寞，姜氏应是十分怀念她的四方城，她好多次提起四方城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姜氏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面色平和，举止得体。
　　“那天晚上我怕极了，可我还是吃了面，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死了就不用被关在这里，嬷嬷也能回家了，我们就都解脱了，也没什么不好的。”珑华脱了鞋子，晃荡着小脚，手上拨弄着窗幔上的流苏，继续闷声说道。
　　姜氏叹了口气，扯开被子披在了珑华肩上，温暖的手心轻轻抚在珑华的背上，将被子抚平，“奴生来便是一个物件，听主人家的话，执行主人家的命令，奴这一生本该如此终了，可人这一生，总有例外，郡主便是奴的例外。”说着，姜氏看了珑华一眼，眼中情感复杂，有爱，有不舍，也有说不明道不清的担忧。
　　珑华抬起头，眼框泛红，满脸的委屈，看的姜氏一颗心都要化了。
　　姜氏拿着手帕走上前，想为珑华拭去眼中泪水，珑华就势抱住了姜氏的腰，泪水打湿了姜氏的衣衫，姜氏一手拿着帕子，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珑华的后背，轻声言道：“奴并非良善之辈，曾多次对郡主起过杀心，可八年陪伴，奴满心满眼都是郡主，纵使担忧郡主有朝一日祸及四方，却终究下不去手了。”
　　“嬷嬷，妖吃人，人诛妖，是是非非真的能说清么？”珑华脸上挂着泪，抬头问姜氏。
　　姜氏沉默不语，珑华又问：“妖不曾伤人，人却要去杀妖，妖为了活着杀了人，错的只有妖么？”
　　姜氏不知如何回答，依旧沉默。珑华知道，嬷嬷从不口出妄言，不知如何作答时，她便沉默不言。
　　珑华抬起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眸中愤怒散去，多了几分悲凉，低下了头，“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关在这儿，就因为这一身妖力，可若没用妖力，仰止山这般冷，我能活着上来吗？”
　　姜氏眼中有了些许波动，她蹲下身，看着珑华的眼睛，语重心长道：“郡主生来不畏寒暑，如今挥手间千百人难敌，日后妖力渐长，该是何等威力，王上是天下的主君，要守护的是天下的安平，郡主如今还活着，便是王上当初最大的让步。”
　　珑华不知道姜氏为何说这些话，姜氏便循循善诱，“若王上无信，静安王夫妇又怎肯眼睁睁看着郡主在这仰止山上受苦，这么多年从未来看过郡主一眼？若王上无德，为何直到郡主练得妖丹妖力见长才让奴毒杀郡主？王上并非残虐无度的君主，只是这世间有太多难全之事，若今后郡主遇到两难之事便知道其中苦楚艰辛，这世上总是不如意的事更多。”
　　珑华将手放在了姜氏背上，轻轻拍着，就像往常姜氏安慰她一样。
　　姜氏眼角漫上了笑意，轻声说：“奴始终相信王上是明君，郡主也会长成良善之人。”
　　珑华想起了那晚仰止山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杀心，眼神有些闪躲，怯弱的问道：“若有一日，珑华犯了错，该怎么办？”
　　“那要看什么错，为何错，错到何种地步，可否知错。人这一生，总会犯错，小错常有，大错可让人悔恨终生。郡主如今妖力浑厚，做事前更要再三思索，尤其心中怨怼之时，当三思而后行。”姜氏耐心的同珑华说，珑华听的认真，不住的点着头，小鸡啄米一般，憨然可爱。
　　姜氏哄着珑华躺好盖上被子，将窗幔放下，熄了油灯，转身出了房门。
　　等到脚步声隐去，珑华扑棱坐了起来，黑暗里珑华满脸带笑，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亮晶晶的。
　　她的嬷嬷为了她违背别人的命令，她的嬷嬷更疼她，耐心的跟她讲这些世俗道理，把她当个普通孩子一样教导，她十分欣喜。
　　虽然这世间有许多两难之事，虽然世人多有思虑，不可随心所欲，可她也遇到了疼惜她的人。
　　在这世间，有人关怀你，呵护你，偏向你，这虽然给不了你底气，却会让你看到这世间仍有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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