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物招领

　　(四)
　　“好运来”仍旧响着，顾我后知后觉地翻出了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是顾我小姐吗？这里是嘉秦娱乐文化有限公司，我们收到了你的简历。一会儿有时间面试吗？……”
　　顾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实际上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投过这家公司的简历吗？
　　还催得特急，搞得那个记者助理岗位跟超市促销似的，先到先得。
　　顾我毫无疑问到的最早，因为面试地点就在巷子对面的汤包店。
　　顾我到的时候，店里只有一个带黑框眼镜的胖男人在吃包子，吃得满嘴油，
　　顾我对这份工作真的充满了疑虑，但有句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是庞先生吗？你好，我是来面……”
　　“面试的是吧？好的你通过了！现在正式进入试用期，一会儿就去跟个现场！来来来，先吃饭！”
　　他们是有多缺人啊……
　　顾我：“那我们一会儿是要去采访谁呢？”
　　“这两天热搜看了没，黄采青！”
　　顾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勺子在白粥里搅了两圈：“她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接受采访吗？”
　　庞胖抹了抹嘴上的油：“嗯……这个，当然啊，不是采访她本人，而是通过观察她个人的行为，获取对事件进展的了解……”
　　得，原来是狗仔。
　　不，她是狗仔助理，只能算狗崽。
　　庞胖看顾我眉头紧锁，忙凑近补了几句：“黄采青私底下悬赏从圈里买消息，一条二十万呐，事成以后除了工资我还给你分成！”
　　庞胖神秘一笑，让顾我附耳过来：“还有啊，前天晚上我一路跟她到这儿。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啊，她来找一小白脸，估计是来求安慰，结果被那小白脸的女朋友发现了，当场气晕过去了。啧啧……”
　　顾我：……
　　“哎，一边是风韵犹存，心碎神伤的富婆，一边是青春貌美，身材火辣的小女朋友……不不不这个角度不够劲爆，回头你这么写：‘一代艳星突遭变故，小男友劈腿再添伤疤！’”
　　顾我马上就真的要气晕过去了，“谁劈腿啊？前天那家办丧事，黄小姐是来，来吊唁的，什么小白脸没有的事！晕过去的那个是煤气中毒的邻居！”
　　“你怎么知道啊？”
　　顾我深呼吸了一下，微笑道：“因为我就是那个青春貌美，身材火辣的小女朋友。”
　　庞胖讪讪：“果然是青春貌美啊……总而言之，你的工作就是在这看着，一发现黄采青回来了马上告诉我。记得录像啊！”
　　顾我笑了下，拿了包，站起来准备走人。
　　“不好意思啊，庞先生，我这人打小眼神就不好，实在不能胜任啊。”
　　“别走啊，顾小姐，日结三百呢！”

　　顾我一边往家走一边拨通了黄采青工作室的电话。她要告诉告诉黄采青那个字，万一是条线索呢？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有打通。“好运来”却又唱了起来，还是庞狗仔。
　　“顾小姐！刚刚得的消息，黄采青要去市外国语学校，黄伊伊的高中。你赶紧跟过去，打听着点，分成啊记得分成！”

　　临安市外国语学校有着古早言情校园文的常见设定——“贵族学校”。
　　顾我来的路上迅速浏览学校的贴吧论坛还有相关微博。
　　一茬一茬的学生爱好果然都差不多，出挑的皮囊永远是众人注目的对象。
　　黄伊伊自然也是美的，她像极了母亲年轻的时候。顾我甚至还找到一段她被表白的视频，阵仗堪比豪门求婚。
　　然而在她失踪之前，讨论最多的帖子竟然是关于她妈妈黄采青以前拍摄大尺度电影。这些评论里，针对黄伊伊的下流话也并不少见，看得顾我一阵反胃。黄伊伊好像平时并不怎么和同学来往，“假清高”的评论刷了一排。
　　顾我站在学校的公示栏前，咬着吸管喝完了早上剩的豆浆且当是午饭了。手一扬，捏扁的杯子正好落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顾我观察了一下，老师学生进出都刷卡，只有来实习的老师凭实习证通行。
　　眼下已经快上课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
　　一个戴眼镜男生正低头快步走着，突然就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伸手去扶，衬衫下的腰肢是那样柔软。他急急缩回手。怀里的人抬起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他因疼痛而正欲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也微微发热。
　　那个女生有些羞怯，低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急急忙忙整了下他的衣襟。
　　他红着脸表示没有大碍，正犹豫着要不要求个联系方式，顾我对他一笑转身就走了。
　　她刚刚仔细看了他胸前的实习证，什么底图什么字体都记下了。正好旁边就有文印店，制图彩印塑封倒也没有花很多时间。
　　临走的时候，她看见门边架子上各种样式的证件空壳，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今天顾我特意穿了水蓝的衬衫，戴上了银丝细边的眼镜，有了那么些为人师表的意思。
　　她挂上实习证，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跑到学校门口，准备进去。
　　“哎！哎！说你呢！停一下！”一早上宛如摆设的保安突然把顾我拦了下来。顾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看你在门口转悠挺久了，怎么现在才进来？你是实习老师吗？面生啊。”
　　顾我脚步一顿，乖巧地转过去：“我来没多久。今天是教导处的王磊主任让我办点事，耽搁了。”顾我一早就看了公示栏里的人事名单，有备无患。
　　“什么事？”
　　“印……”顾我编好的理由还没说完，余光里便出现了一个身影，瘦瘦高高，步履婀娜，是黄采青。原来她才刚刚到。
　　顾我立马小跑几步迎了上去：“黄女士，您来了，主任那边让我来接您！”
　　黄采青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辛苦了。”
　　今天她没有戴墨镜，神情有些憔悴，美艳里便多了些弱柳扶风的味道，但仍挺直了脊背。
　　顾我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身材挺拔，肤色略深，长得很是周正，只是神情严肃，很有距离感。另一个稍显稚嫩，一副少年样子。
　　“我们来补充了解一些情况。”展越出示了他的警官证。
　　顾我继而又扫了一眼那个小鬼证件：方向。蛮可爱的名字。
　　她按了按自己的包，心想刚刚挑的证件空壳还挺像。
　　三人正打算进去，远远有人叫了一声：“黄女士！”顾我转头一看，有两个男老师正朝这边快步走来。
　　糟糕估计是学校那边对接的人来了。顾我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黄采青身边，悄悄把实习证翻到空白的那一面。
　　平常醉心扮演小说人物体会角色，在家里又哭又笑叽哇乱叫磨炼出来的演技终于在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
　　黄采青脸色不佳，并不与学校的人多说话。顾我低眉顺眼立在一旁也不出声，他们只当她是黄采青的助理。所有人心里都装着大事，也没人注意到她，竟然就让她这样混进来了。
　　也许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吧。这栋楼每一层只有一个教室，旁边是每个班专门的活动室，更衣间茶水间。此时还没下课，他们要去走廊一端会议室的等待。
　　一个秃顶的男领导一边走一边搓着手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黄伊伊啊是个好孩子，嗯但是，黄女士，展警官你们也知道，根据监控那天孩子确确实实是按时放学，出了学校的，所以这个……”
　　顾我无心听这些推诿的话，百无聊赖转头看向身边的窗户。窗帘并未拉紧，午后的阳光穿过对面的落地窗铺了一地。阳光里有个人侧立着，弯着腰仔细地调整着桌上的茶盏。顾我凑近看了看，他身量瘦高，衬衫下的肩甲骨宛如欲飞的蝶。许是阳光太好，他身上仿佛有种温柔而脆弱的美。
　　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正要回望过来，走在前面的人已经打开了会议室门。
　　他匆匆收回视线，调整了一下笑容，低头又整了一下毫无褶皱的领口袖口，捏衣扣的手都有些颤抖。
　　得，原来任谁见警察都打怵。

　　顾我随着人群进去落座。
　　学校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些套话。
　　黄采青颤抖了一下，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面前的茶盏立刻被推得近了一些。
　　是刚刚那个人。
　　黄采青啜了一小口热水，平复下来，抬头向来人道谢。
　　“黄女士，我是伊伊的班主任，周南。”
　　顾我终于得以近距离看他一眼，顾我暗自在心里感叹难道这种学校招老师对形象要求也这么高吗？
　　“这是伊伊的作文本，之前教育质检抽走了，所以上次取证时遗漏了。”
　　黄采青接过来，抚摸了一下封页上的名字才翻开。顾我跟着扫了一眼，“我最敬爱的老师是周南，他……”
　　好家伙，长得帅的老师的确受学生欢迎。
　　黄采青有些哽咽：“谢谢周老师的照顾。”
　　展越看黄采青平复了些，给了方向一个眼神，让他把东西拿过来。
　　他手中的笔飞转了两圈，用力点了点桌面：“要不各位就先去忙吧，有需要我会告知各位。”
　　顾我还没来得及庆幸耳朵终于清净了，却正对上展越审视的眼神，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压得顾我忙低头喝茶。茶叶浮沉像极了此刻顾我不定的心神。
　　而下一秒展越的声音如利剑飞来把她这只小鹌鹑钉在了原地。
　　展越：“这位小姐，你是记者吗？”
　　顾我浑身一僵。看来自己这点小把戏对于刑警来说实在是不够看。
　　本来顾我打算找机会告诉黄采青，让她出面给警察提供线索，而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顾我推了推眼镜，刚想再装一把小报记者，和展越表达一下自己是个“自律的撰稿人”，黄采青却先开了口：
　　“我记得你。”
　　顾我一怔。
　　黄采青：“夏先生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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