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物招领

　　(三)
　　顾我走到了巷子口，此刻她再看这条巷子感觉有些陌生。
　　地道的南方小巷，大拆迁的漏网之鱼。说好听点就是城市历史建筑，说实诚点离城中村只差那么点。前一阵刚给巷子里刷了墙，遮住厨房小窗下十几年的油烟包浆，宛如老黄瓜刷绿漆。
　　即便是这样的地方，这里的秘密，也不是她可以窥探的。

　　顾我甩了甩头，又看了一眼三张卡加一起的余额，彻底打消了搬家的念头。对于生计的忧虑顿时冲淡了封建迷信带来的恐惧。
　　毕竟自己这些年不知道世上有鬼，也平平安安长到一百斤了，而再没有进账才是真的要了小命了。邻居们的救命之恩还要好好感谢，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开始给自己洗脑：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那哪里都有，至少这附近的还都是熟脸……

　　顾我住的房子很小，三四步的小院直通客厅，客厅里只摆了老式的冰箱茶几沙发就没什么地方了。窄窄的木楼梯通向二楼卧室，一踩上去所有木头都吱哇乱叫。
　　顾我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看着凌乱的床，还有桌上画满了杂乱线条的废稿纸……
　　片刻后大步走过去把花瓶里凋谢的花，散乱的杂物通通扫进垃圾桶，动作似乎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
　　楼下洗衣机嗡鸣，顾我盯着搜索栏里的跳跃光标已经许久，才缓缓伸手敲了两个字：“夏濯”。
　　无果。
　　她又换了个关键词：“黄采青”。
　　此事在网上已经沸沸扬扬，说黄采青一周前收到绑架信，不知道为何她没有报案，按约定交了赎金，结果赎金没有人去领，黄伊伊也没有回来，从此再无消息，这才报案。
　　顾我又看了黄采青这些年来的作品，黄采青年轻的时候真的很美，清纯妩媚。
　　有一条弹幕引起了顾我的注意：“这算什么，她当年被绑架之前拍的几部三级片那才叫……”
　　黄采青当年也被绑架过吗？顾我某根敏感的神经被牵动了一下，她去“蒜瓣”看了一下，果然因为黄伊伊的事情，黄采青二十年前被绑架的事情又被翻出来讨论。
　　黄采青十八岁在南边出道，最开始拍的东西尺度都挺大。后来才开始拍电影，当年也算是当红女星。有一次在昆山取景时，她居然被人从片场绑走。十天后才被找到。从那以后，黄采青就逐渐息影了，近几年才又复出，但与往日风光也是相去甚远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顾我的心紧了紧。
　　夏濯家似乎还是没有人。
　　突然，一团模糊的影子入了顾我的余光。顾我看向巷子口。那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扭到脚了，拖着右脚歪歪扭扭地走来。细长的胳膊晃晃悠悠像软踏踏的面条。
　　顾我心想，我果然是饿昏了头吗？这是一个大作家应有的修辞水平吗？
　　家里没有余粮了，顾我算了算剩的钱，决定出门去买包泡面速速回来。
　　她出门时，那个女孩蹲在夏濯家门口，手指缓缓地上画着什么。
　　顾我没在意，刚走出去几步，细微的啜泣声就从身后飘来钻进她的耳朵。
　　顾我犹豫了一下，走了回去。

　　“你是丢了东西来认领，还是夏濯的朋友？他不在……”话尾的音突然变调，听起来古怪又好笑，但顾我笑不出来。
　　因为那个女孩抬起头来，乱发后灰蒙的眼中垂落两行血泪。嘴角牵动着两颊僵硬的肌肉，扯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顾我只觉得一股阴冷之气直冲天灵盖，又顺着背脊倒灌，让人四肢麻木。
　　顾我认出她了。是黄采青的女儿，那个失踪的黄伊伊！她竟然……已经死了？
　　她向顾我伸出了手，手腕上一道叠着一道全是淤痕。顾我下意识躲闪，刹那间一个小石子擦着顾我的胳膊斜飞过来，穿透了黄伊伊的虚影，“啪”地一声打在门边。
　　她的身形一下子就消散了。
　　此刻晚霞散尽，天色沉了下来。夏濯从巷子口缓步走来，路灯突然闪了两下，在他身后亮起来，橘色的灯光牵出一条修长的影子，正落在顾我脚下。
　　顾我张了张嘴，各种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咽下去。她要说什么呢？
　　你还是不承认吗？你到底是谁？你会把黄伊伊的事情告诉黄采青和警察吗？好像她都没有办法过问。
　　夏濯走到她面前，仍是不着四六的样子：“胆量见长啊？”
　　顾我觉得，从刚刚那一刻起，她似乎从边缘被卷进了这个故事的主线，彻底脱不得身了。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濯走到门边低头开锁：“企鹅和北极熊的事。”
　　一南一北，一生一死。
　　顾我一伸手挡住了正欲合上的门，二人视线相撞，顾我眼神执拗：“当企鹅误入了北极，她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种从没见过的生物到底吃不吃企鹅。”
　　夏濯垂眸，注视着这只小企鹅精亮的眼睛：“非请莫入，北极熊不会进企鹅的家里。”他笑眯眯捏起顾我的手指，拎到一边，在门关上之前补了一句：“还有，别让北极熊发现，这个孤独的世界来了新朋友。”

　　顾我躺在床上对着电脑发呆，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屏幕里是各国鬼怪轮番上阵，欢聚一堂。她的承受能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而她的手机页面已经停留在黄采青的微博主页很久了。简介里有一个工作号码。这串字符她几乎快要背下来了，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播出去。
　　所有的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匪夷所思。
　　她想着要不要发帖问问网友，又觉得这是不是太过惊悚会吓到别人。结果点进灵异讨论组，里面每个离谱到没边的故事都加上了“绝对亲身经历”的毒誓，行吧。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替换了所有具体信息，将这两天的事情润色了一番，发了个问题帖。
　　“所以，我要告诉她的父母或警察她已经死了吗？”
　　顾我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一楼：“你还是先告诉你的父母，让二老带你去医院查查吧。”
　　二楼：“也许你根本没有活过来呢……”
　　三楼：警察：“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四楼：晋江长佩还是海棠po
　　……
　　实际问题一条建设性意见都没有，却收到了她写作生涯中最多的催更。
　　顾我想，实际上自己除了提前为他们带去噩耗，并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顾我在恐怖片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中缓缓沉入梦境。
　　她好像又站在了巷子里，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细白的手指忽然入了画面，在她的脚前石砖上一笔一笔画着什么，一遍又一遍。蓦地多露出些手腕，斑驳的淤痕异常刺眼，顾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叫了一声：“黄伊伊！”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天已经大亮，手机正喜气洋洋地唱着：“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腰带……”
　　顾我顾不上吵闹的铃声，直扑到桌子前抓起笔，按着梦中的指尖游走的顺序画起来，力透纸背。然后，她把纸倒了过来，一个“白”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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