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作者:昭华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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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唇浅破夜雨沁罗衣


      摩尔根勒回到卧室,见孙敏坐在书案前翻看一本书,还不时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走进细看,她原来是在看一本《京城游记》。他把手上的《京城游记》放在她手边,道:“新到的,看吗?”
      她侧首道:“你居然敢监视京城?”
      他笑道:“绝无此事。只是记载一些家长里短、日常起居,给书局的话本戏文游记等闲书提供些素材。”
      她两目圆睁,低声道:“你还敢刊印?这本游记……”记录了上至京城公卿贵戚、达官显贵的饮食起居往来行迹,下至侍从门客、仆妇丫鬟等的出行采买日常。
      他悠然道:“这些当然不会刊印。这些是专门为我写的。”南北各地他有十三家书局以及五十六家规模不等的茶楼酒肆,这些都不怎么挣钱。他和阿弗喀主要靠跑南北至沙俄的商道挣钱,低买高卖赚差价。
      她喃喃道:“怎么做到的?”
      他笑道:“阿玛额娘留了些人给我,我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人有事做,才能活得有生气。
      她道:“然后你就让他们干这个?” 诛九族的事!
      他摇头道:“他们只是帮我管理书局和茶楼酒肆。每日顺便记录经视日常。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他们把所见所闻报给贵哥,这是贵哥整理后给我看的。”书局里有写书人,茶铺里有说书人,他们每日都会四处采风,收集创作素材。他们报上来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原始信息。
      她幽幽道:“除了《京城游记》,想必还有《江南游记》吧。
      他轻轻道:“有,但是十分琐碎,不比贵哥整理过的。”
      她定定的看着他道:“我要看最近一年的。”
      他静静的回视她道:“好。”

      时至酉时,孙敏仍在继续伏案翻阅写画。摩尔根勒把粥食小菜放在花厅的桌上,对她道:“过来吃东西。”她头也不抬的道:“我不饿。”摩尔根勒走过去抽走她手中的笔道:“先吃东西。”她无奈只得跟在他身后,来到花厅。
      她心不在焉的拈起一块点心,出神半晌儿。
      他看着她低叹一声道:“这些信息毕竟是片面的,背后变数太多。”
      她沉吟片刻道:“……我知道。”
      他又道:“其实,世人都知道扬州官场有鬼作怪。阿弗喀直说把扬州官场的大小官员都抓起来一顿拷打,是人是鬼总得冒头。”
      她接道:“那怎么可能?”就是圣上也不会这么干。自诩盛世贤主哪能行暴君行径?
      他又道:“用些江湖手段抓个官员拷打并非难事,只是这些人比鬼还要狡诈,就是万岁爷亲自询问,只怕也未必能问出真话。把他们统统都杀光倒是轻便……”
      她惊道:“不行,不行……”怎么能随便杀人?
      他笑道:“没什么不行。只是杀光他们并不能让真凶伤筋动骨,这世上求着为权贵卖命的人多如牛毛。”
      她低声道:“你说的权贵指谁?”
      他道:“太子或者皇子。”
      她沉吟片刻,道:“新任的两江总督卢兴祖曾是陪着万岁爷诛杀鳌拜的亲卫之一,他对万岁爷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万岁爷把他指派到江南来应有对太子一系弹压之意。高甄的大女儿现在是太子的格格(侍妾),胡彦是太子乳母的儿子,他们二人都是太子一系。可他们两家却颇有嫌隙。去年胡家老太君的寿宴上,胡太太不住夸赞高太太的小女儿,似有意求娶,哪知不等高太太谦逊两句,胡老太君当众直言自己孙子命中不易早娶。不等散席,高太太就借故离席走了。扬州官眷里面,高太太和卢太太甚为投缘,吴书克的太太徐氏与我更为亲近,却从不与胡太太往来。这几本《江南游记》里胡彦和吴书克倒是颇为相投,近半年每月私下约酒饮茶看戏的次数最少七次,近一年累计竟然有七十九次。吴家盘踞江南上百年,历经几朝变迁依然能富贵不衰。作为家主的吴书克是下定决心要加入太子一系才会毫不遮掩的与胡彦频繁往来。吴书克是盐运使司同,若要谋害李家简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这是拿李家作为给太子的投名状。”
      他道:“单凭这个,就确定是吴书克?”
      她嗤笑道:“我又不是刑部断案,考究勘验人证物证什么的。按惯例,圣上以密函知会盐政主官何时押运上年度盐税银至何地,同时上报年度盐税账目。前九年报给圣上的盐税账目十分明晰还附有详尽的数据注释。记账方法是夫君和我共同构建,可以杜绝很多疏漏。上报核对库银无误后,根本没办法另作文章。要构陷夫君只能在去年还未上报的账目上做手脚。我看了卷宗里的账目和构陷证据,只要没有当事人,简直天衣无缝。做假账之人既要熟知盐政税银账目的所有详尽数据,还要精通总账核算方法。除了吴书克还有谁?可吴书克不知道,这帐目自去年年初开始,就是以密函的形式一月一报给圣上。如若夫君不死,税银不见,那些构陷的证据或许还能有些说服力。”
      他道:“所以你认为是太子授意,吴书克投诚设局。”
      她摇头,又点头道:“吴书克是在设局,却不是向太子投诚。吴书克若是真心投靠太子,库银就不会不见了。拿亏空的库银去孝敬太子,再扶持太子的人坐稳盐政主官的位子,这才叫投诚。万岁爷即便不在乎死一个或换一个盐政主官,可他一定在乎一年的盐税银,所以一定会彻查江南官场。他不知道万岁爷手上另有账目,所以认为自己绝不会受牵连,不怕查。到时谁拿了税银,谁就是染指皇权的十恶不赦之徒。况且太子染指江南税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织造上的银子有多少入了太子的私库不可知,反正也是经不起查的。吴书克在处心积虑的离间天家父子。”
      他接道:“难道不能是其他人拿走库银?吴书克并不知情?”
      她颔首道:“吴书克若是真心投诚太子,造假帐之后,最要紧的就是看好库银,否则库银不见,太子必疑心他设局构陷。什么人能在吴书克的严密保管下盗走这么大一批税银?没有内鬼如何把几千万两重的东西运走?内鬼不是吴书克的话,也是盐政内部的人,吴书克会不把内鬼揪出来以自保?因而除了吴书克监守自盗外,我想不出。”
      他又道:“若你的推断是真的,那太子一接到库银不见的消息就会当吴书克是个死人,不论真假投诚都一样。太子若是真的收到那笔库银,即刻就会将吴书克灭口,太子若没有收到那笔库银,为了知道吴书克背后之人,可能还会暂时按兵不动。案发至今已二月有余,扬州那边并无特别的变化,盐政的内务现在是卢兴祖在监管,吴书克辅佐。那么多半太子并未收到库银。如此推论,却有一点极不合情理。”
      她道:“你想说吴书克不顾自家百年基业设局构陷太子,最好的结果是把太子拉下马,届时太子也定会拉他全族陪葬,他图什么?要么吴书克与太子仇深似海,举族相搏,在所不惜。要么吴书克背后还有人。这个人一定是给了他一个绝无性命之忧的保证或者依仗,而吴书克只要做完这件事就可以得到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奖励,所以他才敢这么做。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奇道:“什么人比万岁爷、太子能许诺给他的东西更大更好?而且,他还深信不疑?”
      她笑道:“师兄你忘了?你刚才还说这世上求着为权贵卖命的人多如牛毛。吴书克想必很清楚自己在万岁爷眼中可能是可有可无,在太子眼中许是尚能得用,而在那个人眼中却是是极为得用呢?东西贵重能卖个好价钱,人也是一样的。”
      他听罢心内道:怪不得阿海曾说她若当官只怕比他强十倍,又道:“如此说来,万岁爷只要查实吴书克做假账,他背后之人就会视他为弃子,届时我们就有机会查出背后之人是谁。”

      晚间,摩尔根勒在右侧耳房给孙敏准备了热水、净布、细盐、牙刷等洗漱用品,道:“你自己能行吧!” 外城的宅院里没有仆妇,其实他们商队里也没有仆妇,莎嬷嬷并不是商队的仆妇,她是商队的大夫,偶尔给他和阿弗喀弄个小灶滋补一下。
      孙敏垂目,低声道:“能行……谢谢师兄……”。摩尔根勒见状知她别扭,也不多言,掩门离开。
      孙敏在耳房一番洗漱后,一步三挪的来到卧房。房中没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来到床边,站了一会,她褪下罩衫、罗裙,只着中衣盖被躺好。仲夏,夜空星光灼人。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光,心口微痛。轻风吹进房内,她闻到青草的味道,渐渐就睡了过去。
      半夜,一场疾风暴雨袭来。歇在左侧耳房的摩尔根勒起身来到卧房,关好窗,熄掉火烛。忽听身后,传来些许呓语。他内力虽不及阿弗喀精纯,但夜中视物还是能做到的。他径直来到床边,只见她双目紧闭,唇齿间恨恨道:“我定是见过你,你,你……是谁?”倏然,她薄唇微张,贝齿狠咬,血珠自唇瓣浸出。
      摩尔根勒连忙轻捏她下颚,道:“醒来,你在做梦。”
      孙敏恍惚中感觉有人捏自己的脸,睁眼望去黑暗中有一个男人在床边,立时惊骇至极,浑身微颤。
      摩尔根勒坐在床边,道:“是我,你做恶梦了吗?”窗外一道闪电劈过,雷声轰鸣恰恰盖过他的声音。
      孙敏在微光中看见他的脸,心口抽痛,倏尔扑入他的怀里,大哭道:“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
      摩尔根勒看着扑过来的她,呼吸一滞,单手抚住她的背心,掌下一片濡湿,低声道:“我在左侧耳房歇息。”心知她这是把他错认成阿海了。
      孙敏闻声,浑身一震,手指撑着他的胸膛缓缓抬起头想细看。房里太黑,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的味道,还有手指间的些许潮意。他是摩尔根勒,他不是他……
      她道:“……对不起……把你衣服弄湿了” 她缓缓的后退,欲退出他的臂扶之间。
      他却牢牢地扶揽着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动作,倏尔直接把她托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像抱孩子似的抱着她,又道:“做了什么梦?”
      她觉得背心处被他抚住的地方暖烘烘的,一直有热力传遍全身。她觉得很安心舒适,便也没有抗拒,好奇道:“这就是内功吗?你这是给我输送内力?”
      他道:“没有给你输送内力,你又没练过,输不了。” 给普通人输送内力无异于杀人。
      她道:“我刚才梦见一个人,绑架了我和妙儿。那个人的脸,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可在梦里我觉得他是我认识的人。”
      他道:“我和阿弗喀是在扬州城外的一家别院找到你们的。我们后来查过那是一个扬州盐商金屋藏娇的私宅。他叫邬七道,买了个瘦马养在里面。那个别院处处透着古怪,里面居住的痕迹太少。邬七道近一年就没去过那里。我们进去找你们时,没遇见一个人。”
      她道:“邬七道?没听说过,应该不是什么大盐商。”
      他道:“是,他的生意做的不大,为人处事平平常常。我们去查他时,极为小心,可有趣的是很多人都知道他,他一点也不神秘,可知道他的人对他都不甚了解,或者毫无兴趣。我觉得此人应和柳无丝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他的私宅可能就是柳无丝的窝点之一,那个他养在那的扬州瘦马也许就是柳无丝的假身之一。”
      她道:“柳无丝不杀我和妙儿,是不是因为要我手中的东西?”
      他低头觑她一眼,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又听她道:“费心巴力的把人掳到郊外,要么劫财要么劫色。他还把妙儿也一并掳去,定是想以此要挟于我。他要的东西应该不在府内,难道是在我运去苏州的家资里?”
      他心内一叹,江湖的黑暗丑恶她恐怕难以想象,犹疑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道:“柳千丝若是要你家的某个东西用不着掳走你们。你派人去苏州的事又不是什么秘辛,他怎会不知?他自己去苏州拿就是,岂不更便利。”
      她一听,点头道:“确是如此。”
      他又道:“师父给我和阿弗喀讲江湖往事时,曾说要是遇见会易容的人,必要千万小心。因为这种人十有八九是心性残忍鬼虐之人。易容并不是贴个胡须,修个眉毛的普通换装、变装,而是逼真的变成另一个人,那得是脸型、皮肤、肌肉的变化,所以易容的人常年需要新鲜细嫩的人皮做素材。何重桓暗地里追查柳千丝好几年了,他也察觉到柳千丝会悄悄带走目标家属中的年轻女子和幼儿。所以……”
      她听他说的虽是轻描淡写,可细思之下恐怖至极,讷讷道:“……都被剥了……”
      他道:“你不必去细究这些。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恐怕是这些年唯一从柳千丝手中逃脱的人,他极可能会继续追踪你,甚或易容成你认识的人接近你。你要有所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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