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作者:昭华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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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暮春从江南出发,行至通州已是仲夏,换乘马车又行数日方至京城。
      摩尔根勒在内城有一处小宅子,是早先姐姐给他置办的。摩尔根勒和阿弗喀自己组商队跑生意后又在外城商贾云集的繁华地段买了一处大宅子,每年他们来京城时都住外城。入京后,一行人兵分两路。阿弗喀带商队住外城,摩尔根勒带着孙敏、莎嬷嬷住内城。
      这内城的小宅子是个二进的小四合院。前院倒座房住着守宅子的门房贵哥,院墙西边是个小厨房。内院天井很小,只在东南角落栽了一株腊梅。正房还算宽敞,但没有耳房,东西厢房略小只能放一床一柜一桌一椅。
      孙敏坐在正房花厅内,手里端着莎嬷嬷给沏的蜜枣参茶,心内思量:十年前自己自京城嫁去扬州,如今自己这是又嫁回京城了吗?以后这里就是李慧的人生……方才下马车时,摩尔根勒扶着她进宅子,他的手牵住她的手时,她立时就要抽回,却听他道:慧慧,这里就是我们在京城的家。她只得低头,低声应好。他一直牵着她在宅子里转了一圈,道这宅子刚刚简单修整过,让她看看还需要添置什么,又说他先去四贝勒府上递帖子,随后来接她们去汇祥楼吃饭。是的,还得出去吃饭,外院的小厨房根本不能用,她也不想用。她看见外院小厨房灶台上有悉悉索索的虫子爬过时,虽力持镇定没有惊叫,却好像把他的手抠破了。现在她最发愁的还不是吃饭问题,而是洗澡、晾衣的问题。在船上时她从没烦心过这些,一直是莎嬷嬷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还每日给自己准备药膳调养身体……摩尔根勒说过,莎嬷嬷早先伺候过他额娘和姐姐,精通妇科药理。他的姐姐也是她婆婆呀!莎嬷嬷心里可会看低自己?那个阿弗喀是他师弟,还是自己娘亲的族弟,算起来他也是娘亲的族弟。呵呵,自己的两个族舅舅,现在一个是自己的夫君,另一个是自己的师兄……
      莎嬷嬷收拾停当后,进了花厅就看见孙敏似忧似恨、似笑非笑的捧着茶出神。莎嬷嬷早就发现自从大爷在船上给她过明了身份,人人都称她大奶奶时,她便时常怔愣出神。莎嬷嬷年逾五十,深宫、荒漠、江南、关外都住过,一辈子阅人无数,对这孩子的苦楚忧虑怎会不知?
      莎嬷嬷上前从孙敏手中接过茶盏放在桌上,道:“茶凉了,就不要饮了。虽然身体已是大好,奶奶也要多加保养,不可贪凉啊。”
      孙敏低声应好,又幽幽道:“嬷嬷,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称呼我……或者私下里就不要这样叫了……” 莎嬷嬷待自己是真好,也是她告诉自己原先身体总是不好,其实是中了毒……
      莎嬷嬷和缓的应道:“好。我和大爷一样唤你慧慧,可好。”
      孙敏把“敏敏”两个字咽了回去,轻轻道:“好”。是啊,哪有什么敏敏……时常叫自己敏敏的人都已经死了……敏敏也死了。
      莎嬷嬷道:“这宅子小了点,西厢房得改成灶房和浴房。” 慧慧好洁,在船上时都要隔天洗一回澡,因而时常被伙夫抱怨。莎嬷嬷却不觉得有什么,贵族家的姑娘都是这样教养长大的。
      孙敏听了,眼睛发亮,连连点头称好。
      莎嬷嬷又道:“花厅里给你隔一间小书房,你每日不是要默写经文?!下午就去商行给你订一张屏风和书桌。”
      孙敏听了,眼睛更亮,又是连连颔首称对。
      莎嬷嬷又道:“下午顺便买个小丫头回来,给我打下手。”
      孙敏更是忙忙应承,道早该如此。
      莎嬷嬷接着道:“我和小丫头暂时住在东厢房……过个两年还是得换个大宅子,不然住不下啊。”说完还瞄了一下孙敏的肚子。
      孙敏:“……” 怎么忘了,以后他得和她一起住呢!

      约近巳时末,摩尔根勒回来了。莎嬷嬷给他回报了宅院的改建和购置计划,他道:“劳烦嬷嬷了,叫贵哥赶车陪你去。这些天就让汇祥楼送餐。” 门房贵哥也是莎嬷嬷的老熟人,他也曾是侍奉东莪格格的太监,这些年一直留在京城看宅子。
      摩尔根勒进了正房,见花厅没人,他便坐下等。孙敏在内室换好出门的衣衫,就听见他和莎嬷嬷说话,然后坐在花厅里等。她知道现在应该出去和他说话,问问他见着四贝勒了吗?然后按原先说好的出门吃饭。可是,她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厌烦,她不想演戏一样的活着。不这样活着,又能怎么样?出去吧,问个话吧……问?有什么好问的?那必然是没见着啊?一个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的母族远亲,只能递个帖子,然后等着吧。出门吃饭?根本不饿。而且也不想和不熟的人吃饭,而且还是在酒楼吃饭。酒楼的餐具都被多少人用过?根本不敢细想。
      摩尔根勒捏着茶盏,饮了一口甜丝丝的参茶。啊,多久没尝过了?以前姐姐常喝这个。她怎么还不出来?站那么久不累?看来是被莎嬷嬷养的很好了。
      孙敏缓缓地跺着步子来到花厅,眉头颤抖:这茶不是自己刚喝剩的吗?不能另倒一杯吗?
      摩尔根勒看一眼孙敏气呼呼的样子,嘴角一弯,道:“饿吗?”
      孙敏轻轻摇头。
      摩尔根勒又道:“汇祥楼的菜都是京菜,你应该不会喜欢……我们去外城吃吧。”
      孙敏道:“……” 内城到外城至少小半个时辰,来回至少一个多时辰,为了吃个饭出一身汗、落一身灰,浴房还没建好!
      摩尔根勒瞄一眼她的衣裙:绛红色短衫,乳白色的绫罗裙。嗯,很符合新婚妇人的装扮,道:“走吧。”
      孙敏静默的跟在他身后,出二门上了骡车,将将坐稳,他竟也跟着坐了上来。孙敏心内诧异:贵哥不是给莎嬷嬷赶车去采购了吗?外面赶车的又是谁?
      摩尔根勒自上车来,便闭目养神,两手虚搭在膝头。孙敏垂目瞄了一眼他的手,刚才好像抠破了,他竟然一声不吭。
      摩尔根勒睁眼,道:“没有破。”他摊开手掌给她看,果然没有破,只有些许指甲痕迹。
      孙敏道:“……对不起。”
      摩尔根勒探手将她的手握住,她紧张的立刻把手指紧紧蜷缩进手心,他舒展手掌复又把她的拳头牢牢包住。他低声道:“人在遭逢大难时,大部分人都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他们是你的心爱之人,亦是我的血脉亲人。”
      孙敏的拳头被他温热干燥的手掌包住时,心头顿时酸酸的暖暖的,又听他说到她的心爱之人亦是他的血脉亲人,泪水溢出眼眶,一低头泪水滴在他的手指间,又流进她的手心。
      摩尔根勒展臂揽住她,手掌轻抚她的背心,道:“以后我们会一起走很远的路,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日子过得可能不会太平静,但我希望往后余生,你能不负所爱,我能不负血亲,最终我们都能得到我们自己的岁月静好。”
      孙敏伏在他胸上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好。”

      骡车停下时,孙敏已收住泪意,只有眼皮有些许红肿。摩尔根勒扶她下车,她才发现赶车的原来是阿弗喀。她冲着阿弗喀微微一笑,道:“小师兄原来是你呀。”
      阿弗喀一愣,笑道:“小师妹!这里就是我们在外城的宅院。师兄说你们在内城的宅子要改建休整,这些天就先住外城吧。”
      摩尔根勒道:“进去吧。”说着,携着孙敏一起进了门。
      这座宅子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内里青砖灰瓦、白墙影壁、花木池塘、游廊拱门,样样别致、色色齐全。三人在正厅吃了饭后,摩尔根勒先把孙敏送去内院卧房休息,又返回正厅找阿弗喀。
      阿弗喀看见摩尔根勒进来,道:“贵哥把近期的消息给我了,你现在要看吗?”
      摩尔根勒道:“你看了吗?”
      阿弗喀摇头道:“我不耐烦看。”
      摩尔根勒接过一个线札本子,上书《京城游记》四字,道:“今天在四阿哥府接我们帖子的人不是苏培盛。”
      阿弗喀道:“嗯,是霍青。看样子四阿哥不在府里。”
      摩尔根勒道:“四阿哥外冷内热,待乌雅氏一族颇为亲厚。应是突然有事去了宫中。”宫里有大事?
      阿弗喀嗤笑一声道:“你可拉倒吧!每年几十万两的孝敬,直到前年才见着真佛。”
      摩尔根勒笑道:“人之常情。”
      乌雅氏当年被先帝迁怒,贬入包衣旗。后又因额娘之故先帝再次把乌雅氏在京的大小官员贬的贬杀的杀,乌雅氏彻底退避关外。二十多年前内务府小选还不可以花钱免选,族里抽签送了三名女孩子进宫为婢。当然不会是公平的抽签,送去小选的都是族里没甚依靠的女孩子。不过族里也尽力为她们筹谋,后来一个去了皇后赫舍利氏身边,一个去了太皇太后身边,一个去了太后身边。再后来,一个坐上一宫主位,一个被太皇太后指给侍卫当上了伯爵夫人,一个陪公主出嫁去了塞外。德妃娘娘的出身一直被其他妃嫔诟病耻笑,在京里根本没有娘家依靠。十年前大封后宫之时,德嫔晋妃位,赐居永和宫。那时摩尔根勒和阿弗喀当时正好在京城,听说此事后,就代表乌雅氏族里,给娘娘奉上了厚礼。妃嫔坐上一宫主位后,她们的娘家才算是皇家的亲戚,才可以往来送礼走动。可那时德妃娘娘的娘家乌雅氏是皇家的奴才,这就有些尴尬了。当时永和宫收了礼物也并未有任何表示。前年乌雅氏抬旗,族长(阿弗喀的阿玛)来京叩谢皇恩时获准赐见,娘娘道:莫忘初心。她示意族长安分守己的留在关外,不要趟京城的水,以免重蹈覆辙。族长当时还有些恋恋不舍,游移不定。摩尔根勒却直接点破道,娘娘若是对当年抽签一事心有芥蒂,族里派人来京也讨不到好处,娘娘若是好心指点,族里不妨顺势而为,在万岁爷面前留个淳朴敦厚的印象。阿弗喀向来听摩尔根勒的,当时直道:你最好把你那几个儿子(都是他阿玛的妾生的)管好,要是谁不听话跑出来,我肯定叫他们有去无回。族长气道:什么有去无回?他们是你哥哥!阿弗喀却冷笑道:额娘就生了我一个,我哪来的哥哥!他又回首对摩尔根勒道:你勉强算半个哥哥。摩尔根勒在一边听得哈哈大笑。族长拿二人没办法,现在不管是财力还是武力都比不过,只得作罢。
      阿弗喀又道:“娘娘不是不喜欢乌雅氏来京城趟水吗?你如今想傍上四阿哥,岂不是……”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道:“你不必拿话激我,我有分寸。” 此一时,彼一时。孩子还在宫里时,做额娘的有自信还护得住,出来了呢?纵使不争那个位子,也要防着别被人害了不是?皇子们出了宫,怎会不缺钱不缺人?
      阿弗喀咧嘴笑了笑道:“师兄,你是不是怕娘娘给你指个媳妇,所以先提前给自己定一个。” 阿弗喀对孙敏嫁给师兄,倒没什么不满,旗人可没汉人那么矫情。一路从江南到京城,他冷眼旁观,觉得她是个坚忍聪慧的女人,配得上师兄。
      摩尔根勒摇头道:“虽没见过娘娘,可她能走到如今的位子,还能养大六个孩子,必是睿智谨慎之人。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 宫里指婚就是皇家给臣下施恩,是一种显摆。低调谨慎的人怎么会要这些虚荣?不过,自己要在四阿哥身边侍奉,还得家庭圆满才好。无家无口又有江湖背景的人,谁都会提防几分不是?
      阿弗喀道:“我见过。那时我很小,我额娘牵着我,目送她们上的车。现在想想,她们那个时候也很小。”
      摩尔根勒看他有些消沉,忽道:“走,我们去泡药浴。”
      摩尔根勒和阿弗喀这些年最大的两处花销一是宫里,二就是药浴。穷学文,富学武。师父给他们讲过自古武功能有大成的人家资都很丰厚,因为练武要花很多钱。给穷人一本绝世神功秘籍,他吃用不济,练到死也就是练了个寂寞。
      二人泡在桶中,阿弗喀忽道:“我额娘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摩尔根勒道:“是。她必定已经嫁人生子,过的甚是幸福美满。” 阿弗喀十二岁时,他额娘因病亡故。师父见他伤心欲绝,安慰他说人死后四十九天就会重入轮回,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良善之人必会得天道厚爱投个好胎。阿弗喀信了,时常念叨他额娘今年几岁,过的如何如何。
      阿弗喀低笑一声,道:“其实师父说轮回的时候,我想的是等额娘长大,我自己娶她照顾她。有一次,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师父。他惊怒非常,把我骂了一顿,还说我老牛吃嫩草……”
      摩尔根勒道:“我知道。师父有一次喝醉给我说起过。他不是真心责怪你。” 他还说他也想娶自己娘亲,可哪里去找?找到了,配吗?
      阿弗喀正色道:“师兄,恭喜你喜结良缘,祝你们白首同心。”,忽而又戏谑道:“其实,你娶师妹也是老牛吃嫩草。”
      摩尔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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