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孙敏听见琵琶曲音，微微笑叹道：“乖宝，好巧啊，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曲子吗？”奏者技艺高绝，一曲接一曲，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曲曲皆是孙敏和妙儿日常所听。孙敏面色清冷的瞪着舱门，喃喃道：“这么巧？”
　　摩尔根勒和阿弗喀在船边远眺，只见奏乐的美人背靠纱隔，灯烛掩映下身姿曼妙，一曲琵琶如玉珠落盘，明媚动听。二人行走江湖多年，都直觉弹琵琶的女子有些异样。似乎有些刻意？可姬人讨好宾客本就是屈意奉承。
　　二人身后忽有声音道：“野户姬子怎会有此等高妙的技艺？”摩尔根勒和阿弗喀并未回首。刚才，孙敏走近舱门时，二人已知是她。摩尔根勒心内诧异：她怎会识得野户姬子？只听孙敏，又道：“你们刚才说话并无避忌，我都听见了。”
　　摩尔根勒和阿弗喀眼神交汇，阿弗喀佯咳一声，道：“我去那边看看。”，然后示意莫勒一起走了。
　　摩尔根勒回首隔着舱门与孙敏道：“可是识得弹奏之人？”
　　孙敏嗤笑道：“人都没见着，哪敢妄言识得此人？听音辨人？那是志怪传奇，做不得真。器乐演奏大成者无不是曲谱技艺大家传承。多少江南富户都是重金聘请，细心调教(tiao jiao)才能让姬子琴艺高绝。《瀛洲古调》乃是北方流派，哪能随便一个江南野户姬子就能弹奏的？”
　　摩尔根勒沉吟片刻道：“你好生歇息。”不等门内应声，径直走了。

　　摩尔根勒回到舱室，一进门果然看见阿弗喀在室内等他。
　　摩尔根勒道：“你又怎么啦？”
　　阿弗喀笑道：“我刚才去阿克图的船上遛了一圈，我还看见永济商号的人也上去遛了一圈。”
　　摩尔根勒道：“……阿克图那儿是筛子吗？”
　　阿弗喀接道：“我虽然听不懂，但那个弹琵琶的古怪的有点明显，肯定都要去看个明白吧。那个弹琵琶的女子看着细皮嫩肉，但是两目精湛，十有八九是个练家子。她混在这些姬子中，不晓得是要干什么。”
　　摩尔根勒道：“今晚渡口就三家船队。一个伪装的练家子，不是杀手就是探子。寅时如果有船队离开，我们就明日午时再走。如果寅时没人走，我们就明日酉时再走。”
　　阿弗喀道：“什么时候走都行。今晚我就歇在你这儿啊。”
　　摩尔根勒道：“好，你歇着。我现在要去慈云禅寺。”
　　阿弗喀道：“我和你一起去。”
　　摩尔根勒叹道：“你过虑了……我也是习武之人。”
　　阿弗喀摇头，缓缓道：“师兄，千面罗刹柳千丝这个名号，我们十年前就听说过吧。我还从未和柳千丝交过手，我虽自信武功绝不输他，可单论杀人，我自认不及。我额娘死后，你和师父就是我唯二的亲人。我做不到师父说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只要保护好你们就行。”
　　摩尔根勒道：“千面罗刹柳千丝这个名号说不定是个组织，可能并非一个人，你也莫要妄自菲薄。大侠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你别尽信师父说的江湖野史。”，说着侧身推开舱壁上的一扇小窗，又道：“你在这盯好阿克图的船，特别是那个弹琵琶的，如有人离开就放红色的火笛。”
　　阿弗喀道：“行。你也要带上火笛。”

　　摩尔根勒换了一身深色长衫，提着一个包裹，来到舱门前轻叩两声，道：“我来接妙儿去慈云禅寺。”
　　孙敏打开舱门，垂目道：“……我一同去……行吗？”
　　摩尔根勒沉吟片刻道：“好”。摩尔根勒抖开包裹，取出一张皮草，又道：“这是关外雪狐皮所制，你把妙儿包好给我。”
　　孙敏万般不舍的将小人儿包裹好后，递给摩尔根勒，又道：“我还是不去了，你请禅师好生相送便是。”
　　摩尔根勒接过，道：“好”，转身出了舱室，足下轻点，几个起落就不见踪迹。孙敏站在舱室门口，怔怔地看着漆黑夜空上地寥寥星光，心内泣道：生不如死原来是这般滋味。
　　孙敏怔愣在夜风中，忽听到船尾有打斗之声传来，连忙避入舱室内。她坐在舱门后的地板上，一时想是杀手追踪而来吗？抓到他，是不是就可以知道真凶是谁。她一时又想杀手为何要留下她和妙儿呢？留下妙儿只怕是要以此要挟自己，留下自己不杀又是为何？夫君盐税政务上的一应账目函件并不在自己手中，所以留自己活口和政务无关。那就只剩财色两样了，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直觉告诉她肯定是为财而不是色。李府的珍藏自是有几件价值连城的物件，杀手要找的东西会在那些被李铭运去苏州的家私里吗？

　　船尾打斗之人正是阿弗喀和一蒙面黑衣人。蒙面人身高和阿弗喀仿佛，身形不若阿弗喀健硕，招式诡谲狠辣。阿弗喀与之缠斗游刃有余，心内道：此人招式繁杂诡诈，内力一般，我再逼他一下，看看他还有什么路数。黑衣蒙面人手持一支短匕，一面狠辣进攻，一面伺机往舱室方向移动，心内啐道：想不到死蛮子内力如此浑厚！武功招式稀松平常，一招一式没甚花样，可是每一招都如泰山压顶，自己非得拼尽全力方可应付。忽然，远处一声呼哨声传来，黑衣蒙面人立时振奋起来，一顿强攻后即要抽身掠走。阿弗喀见有人要接应他，不再留手，一掌拍向他后腰，黑衣人立时伏倒在地。同时，远处飞射而来数只飞镖，阿弗喀卷袖一挥，飞镖尽数钉在船舷上。阿弗喀定睛一看，远处一叶小舟已飘至远处。
　　莫勒等人见状道：“二爷，要不要追？”
　　阿弗喀摆摆手，道：“不追，那边的船谁在盯着？”
　　莫勒道：“骐达亲自守着呢。没人靠近，没人下船。”
　　阿弗喀走到蒙面黑衣人跟前，一把扯下面罩，一看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面色青紫，已然中毒身亡。阿弗喀捏开他的口舌探看，确认是咬毒自尽。什么人能养得起这样的死士？人人都怕死，随时准备赴死的刺客探子可不多。阿弗喀验看完毕，对莫勒道：“派人送去给何重桓，顺便看看能不能申请一笔悬赏。”

　　阿克图的船上依然杯觥交错，嬉笑燕语不绝。不知何时，弹琵琶的姬人已然不见踪影。看守的骐达，悚然一惊，连忙敲击舱壁传信。阿弗喀接到传信后，道：“你们把船守好，我去接应师兄。”说完飞掠上岸而去。
　　阿克图船上的一间舱室内，柳千丝坐在床边，他身后躺着一个被扭断脖子的男人——护送阿克图南下的侍卫之一。一个黑衣蒙面人跪在柳千丝面前，道：“香主，小六折了，对方武功很厉害。我们没有探到什么。”
　　柳千丝手指敲膝，淡淡道：“辛苦你啦，小五。可探到他们今天出去采购些什么？”
　　小五道：“食物、药材等寻常补给。”
　　柳千丝道：“可有采买小儿物事。”
　　小五道：“不曾见。”
　　柳千丝道：“我们京城汇合。这里你处理一下。”说完从窗口飞掠而去。小五瞪着床上断了脖子的男人，笑了笑，喃喃道：“长得还行。”说完，把男人剥了个光，拖到地板上。又用刀子在他肚腹臀腿几处划出血口，撒上药粉，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尸体化为黄水。小五清理完地板，又自行收拾一番，穿上男人的衣服，对着镜子一笑——俨然死人复生。

　　阿弗喀一路急行奔至慈云禅寺，翻墙(fan qiang)入内，来到禅寺后院，正看见住持悟净把一拳头大的瓷瓶递给摩尔根勒。悟净看见突然闯入的阿弗喀，先施一礼，道：“东北力王，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摩尔根勒接过瓷瓶，揣入怀内，对悟净歉然道：“大师见谅，我师弟莽撞了。”
　　阿弗喀见悟净直呼自己的江湖诨号心头火起，却又自知失礼在前，只得讷讷道：“大师莫要取笑我啦。”
　　悟净见好就收，又施一礼，道：“你们自便，老衲就不相送了。”说完看着二人离去。一小沙弥自门内闪出，嘻嘻笑道：“师父，东北力王是什么人？他力气很大吗？听着像街上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
　　悟净道：“你今日可是偷偷和慈安上街去了？明天把心经抄写一百遍。”
　　小沙弥又道：“好啦，师父，我定会诚心抄写。你先给我说说东北力王如何行骗江湖呗。”
　　悟净道：“东北力王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你莫要信口胡说。” 满清入关后，清廷大肆扑杀中原武林势力，现今江湖上真正称得上功夫了得的人物一只手可数，东北力王绝对能排在前三。
　　小沙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是什么人？他那个师兄看着比他更像武林高手，他师兄叫什么名号，厉害吗？”
　　悟净道：“他们是东北旗人，南来北往跑生意的买卖人。”因为功夫好，江湖行走十分便利。
　　小沙弥失望的叹道：“啊！？做买卖的旗人？不是江湖高手啊？”，忽而又道：“那怎么会叫东北力王？师父又骗人！”
　　悟净摇头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据闻曾经有伙强贼要抢他们的商队，被他们给打跑了。那些跑掉的贼人说这师兄弟二人 ren 拳 quan 脚功夫不错，尤其是那位师弟力大无穷，就给起了个诨号叫东北力王。”只不过想抢他们的强贼一开始是山西的悍匪、滇南的马帮之流，后来更有各派的俗家弟子蓄意寻衅。这师兄的武功未见出彩，可这师弟出战至今却从未落败。他们每次打赢从不报师门名号，被人问及只说师父就是师父，没有名号。二人武功路数刚猛朴实，看不出家学流派。江湖武林始终是汉人为主，被一个不知名的旗人横生插入，自是颜面尽失。这师兄弟二人始终本本分分的做着生意，并无盗抢财物、欺男霸女之事。若是齐集武林好手将其灭杀，又有些师出无名，而且恐会引来清廷的报复。后来，不知何时何人给这师弟起了个诨号“东北力王”，中原武林中人算是稍稍平复心情，自我安慰 —— 我们不屑与蛮力之人一般见识。
　　小沙弥道：“原来如此。师父，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悟净道：“师父是文修禅师，不会武功。”中原武林众人个个自欺欺人，气数已尽，不学也罢。
　　小沙弥讷讷道：“慈安都会功夫的。”
　　悟净道：“慈安那是出家前和戏班子学的假把式，算不得什么功夫。好了，不要在这磨牙了，快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做早课。”
　　小沙弥怏怏的道：“是。” 师父大骗子，不会功夫咋知道慈安的功夫是假把式？！

　　阿弗喀和摩尔根勒出了禅院，一路无话，全速往渡口飞掠而去。摩尔根勒上船后，莫勒即上前回报那些野户姬子方才已乘舟散去，那两家商队也无异常，永济商号刚才起锚了，看是准备要走。摩尔根勒道：“我们午时出发。”阿弗喀一路跟着摩尔根勒，几次欲言，都被他的冷脸堵回去。
　　二人进入舱室，阿弗喀忙道：“师兄，你歇息。我去隔壁了。”
　　摩尔根勒道：“阿弗喀，你担心我，我都知道，也没有怪你之意。你可曾想过，若是你不在之时，我们被人抄了老巢怎么办？”
　　阿弗喀道：“这些都没有你重要。”钱没了，可以赚；莫勒他们死了，我会去报仇；可你死了，我报仇也没用。
　　摩尔根勒听出他话中之意，气笑道：“好，好，好，不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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