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朱灿灿在院子里摔了个狗啃泥，嘴角擦破，啐出一口血沫，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翻墙离去。念恩看着朱灿灿的背影神色莫测。
　　一禾起身走到念恩身后，抚上她的肩头，轻声道：“呀！灿灿被你打跑了。”
　　念恩冷冷的拂开一禾的手，转身向里屋走去，却听到一禾在身后道：“你想借那二人之手摆脱我……可惜……我告诉他们你对我下蛊，我乱杀无辜都是受你所致。可惜！……李慧倒是颇合我眼缘……可惜，可惜。”
　　念恩转身回道：“李慧的眉眼确有些像师叔。师叔看不上你，李慧也一样。对啦！我记得师叔的心上人也姓李。真巧！”说完轻笑两声径自进了里屋。
　　一禾面沉如水，半晌儿缓缓笑道：“那又如何？”

　　摩尔根勒和孙敏从农庄东北角一处枯井中钻出。二人翻墙而出，正看到两匹马在不远处的树下。摩尔根勒牵住孙敏的手，一面向马儿走去，一面道：“你怀了身孕，快马赶路多有不便……”
　　孙敏道：“或许我并没怀孕……半个月前才来了月事，莎嬷嬷也给我看过……灿灿昨天夜里小声说她师伯疯疯癫癫，有些话不必放在心上。我总觉得话中有话。”
　　摩尔根勒扶着她上马，又道：“我们身体康健气血充裕，孩子很快会来……那个女尼武功着实厉害，我打不过，带着你更不敢冒险。我们远远避开为好。等到了沧州，我们换乘马车。”说完也翻身上马，二人骑马远去。

　　木门店镇。
　　春阳夕照，摩尔根勒和孙敏入住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聚祥缘。摩尔根勒一进店，就受到堂倌儿的热情招呼，一面牵马入棚，一面道：“李爷有好些日子没打我们这儿过咯！您的马儿，我给开单间，上精料。您里面请好~”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自袖口摸出一颗银豌豆丢向堂倌儿，笑道：“老规矩。赶紧派热水来！”
　　堂馆儿一撩手攥住银豆子，笑呵呵道：“明白！明白！”说完吩咐马童儿上料，自己一个箭步窜去柜台安排。摩尔根勒和孙敏缓缓跟在身后，向客栈大厅走去。
　　孙敏好奇不已的四处打量。这间客栈前院有扶疏林木马棚仓屋，正厅盖得也很是气派，一水的桐油桂木，上下两层都是用餐之所。正厅后帘隐约可见一个小花园，穿过花园想必就是客居之所。
　　摩尔根勒笑看一眼孙敏，道：“你这样儿一看就是跟着出来涨见识的雏儿。”
　　孙敏嘴角一弯，五指滑入他的手缝一一相扣，道：“正要劳烦你这老江湖给开开眼界呢！”
　　堂倌儿麻利的领了对牌，换了钥匙，引着二人穿过厅门向小花园走去，口中不住称道：“二位爷这边请。春日里来往客商多，独院紧俏，还是李爷运道好，正好就有一间。”
　　摩尔根勒笑道：“聚祥缘能占着入京要道开得这般大，一半功劳都要记在他身上。”
　　孙敏笑道：“还是聚祥缘的老板运道好，能请着他这位能人……”
　　堂倌儿扑哧一声笑道：“我们东家的确是运道好，不过我可不是他请来的……”
　　摩尔根勒接道： “聚祥缘的东家是他爹……”
　　孙敏笑道：“原来是少东家，失敬！失敬！”
　　堂馆儿又是一笑道：“我也不是少东家，小少爷抬举，唤我一声祥哥儿就是。我是这聚祥缘的‘二掌柜’！”
　　孙敏从善如流乐道：“祥二掌柜好！劳烦您嘞！”
　　三人说笑间就走到一处精致的小院。两个婆子正在往西厢房里抬水，烧灶。堂倌儿引着摩尔根勒孙敏二人进了正屋，又道：“正屋这里掀帘子就是内室，左右连着的东西厢房都是打通的。西厢房里已经备上热水了，东厢房里也上好热茶了。二位爷歇着儿。我这就不耽搁二位了。”说完一拱手，带着两个婆子，恭恭敬敬的就退出小院。摩尔根勒一挥手，关上院门。
　　听着门栓啪嗒落下的声音，孙敏乐道：“练了功夫就是好。省好多花销。”长随这一笔花费可不就省了，不然门留给谁关？
　　摩尔根勒笑道：“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我练功的花销可比养个小厮贵多了！”说完自包袱中取出一丸药，又道：“过来泡药浴。”他径自向西厢房走去。孙敏取出二人干净的底衣跟在他身后。
　　孙敏看到摩尔根勒将药丸捏碎散入浴桶中，好奇道：“这味道好特别。和以往的不一样呢！”闻起来不像药，倒像是熏香。
　　摩尔根勒一边将水药和匀，一边道：“那女尼会传音入密的功夫。她密语与我和那位‘秦钺’说她被她徒弟下了蛊。她杀了庄子里的人，都是受蛊毒所致。秦钺认识我，他说他是薛安的朋友，曾在广东见过我。就是年前我和师父南下去找阿弗喀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说完他开始褪去衣物坐入浴桶，又道：“水温正好，快点进来。”
　　孙敏放好衣物，也坐入浴桶。浴桶很是宽大，她坐在摩尔根勒对面，二人松松相对，毫不拥挤。她笑道：“我以往接触过的人，一旦分开，几年不会再见。同你一起后，却常常偶遇一面之缘的人。这就是江湖的神奇之处吗？”
　　摩尔根勒闭目仰靠，道：“普通人安居乐业，几辈子都栖身一地。江湖人不安于室，四处奔波，可不就时常打照面。彼此都会暗自嘀咕‘嘿！又遇着这人了！’……心中还要暗自戒备一番。”
　　孙敏又叹道：“江湖……杀人是家常便饭吗？那女尼师徒屠了庄子里的人依然泰然自若……”
　　摩尔根勒睁眼看着她，和缓道：“……并不是所有江湖人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只不过，大多数江湖人习练了武功后，就渐渐自诩与普通人不同……”
　　孙敏冷哼一声道：“其实只不过是笃定官府根本制裁不了他们，他们有恃无恐罢了！长此以往朝廷说不定会下个‘禁武令’！！”
　　摩尔根勒叹道：“其实真正武功能有大成者，绝非此等心性之人。”
　　孙敏也叹道：“那女尼和她师妹心性都不怎么样，武功还练得这般了得，世间果真没甚公平可言！”
　　摩尔根勒笑道：“那是因为现如今的武功都已是末流，她们那般的就算是高手了。”
　　孙敏好奇道：“什么？真正的高手应该是什么样？”
　　摩尔根勒摇首笑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师父说唐宋时期的武林泰斗在普通人眼中犹如地仙，可以劈山渡海。”
　　孙敏听罢好一阵唏嘘，又道：“这药丸和家里用的不一样呢！怪好闻的。有什么特别用处？”
　　摩尔根勒道：“那女尼提起蛊毒，我总有些担心。这药丸是照着苗方配的，洗浴后可以查出中没中蛊。”
　　孙敏叹道：“行走江湖真的好难！又要武功精深，又要见多识广，还要机敏警觉，最重要的就是还要身家丰厚！”
　　摩尔根勒哂笑一声道：“可不是说呢！话本子里鲜衣怒马游荡江湖的少侠必得配个好家世就是这个缘故。”
　　孙敏道：“这药丸能查探中没中蛊？这药方如此难得，你怎么弄到的？有故事对不对？”
　　摩尔根勒乐道：“故事？为什么不说是有银子？”
　　孙敏嗔道：“我虽说没甚见识。但是我也听说过苗人对外人很是戒慎，这般难得的方子有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得着！”
　　摩尔根勒颔首道：“听说？不错，这个‘听说’倒很准确。苗人蛊术了得，这查蛊的方子怎会轻易示人？”说完他径自闭目养神。
　　孙敏嗔道：“什么呀~说了半天，说了个寂寞……莫非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还是不能对我说？不能对我说……喔~不会是你的江湖红颜知己所赠吧？”
　　摩尔根勒眼皮半撩道：“你想知道？”
　　孙敏双目圆睁，惊道：“你真的有一位江湖红颜？”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摇首道：“我跑江湖做买卖十几年，才有一位红颜知己？你真瞧不起人~”
　　孙敏一听这话，哈哈大笑道：“你真可爱！你这样说我可就一点也不担心啦！一位红颜知己，那是男人的心头朱砂。很多位红颜知己，那就只不过是路过的风景。像你这样自吹自擂的……”
　　摩尔根勒哑然失笑道：“我这样的如何？”孙敏抿着嘴笑而不答。
　　摩尔根勒见状，乐道：“你不说是怕伤我自尊？想听故事，还不靠过来？”
　　孙敏笑了笑，正色道：“我忽然不想听故事了。”说完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摩尔根勒无奈笑道：“你还真是乖觉！其实，这药方来得毫不费力……几年前，我和阿弗喀曾去过一次云南。遇见一个苗人说他们寨子里有不少参三七，问我们收不收？我们本就是出来游历，又自恃武功不错。有人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我们跟着他去了他说的寨子。那寨子很远，我们跟着他走了四天五夜才到。寨子里汉子们很热情，拉着我和阿弗喀喝酒吃肉。女人们很羞涩，远远的躲在竹楼里偷看，不像云南其他地方的女子那般开朗大方。”
　　孙敏听得入神，好奇道：“这寨子是真的要卖参三七给你吗？还是另有所图。”
　　摩尔根勒道：“我们是中午到的寨子。用过酒饭后就收了两口袋的参三七。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银钱对他们意义不大，因此一半银钱一半盐完成的交易。那一半银钱统统都给了那位带我们入寨的人。”
　　孙敏道：“那人的佣金也太高了，寨子里的人不会生气吗？”
　　摩尔根勒摇首道：“他们苗人自有评判。寨子如此偏僻要找一个靠得住的掮客，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孙敏颔首道：“后来呢。不知怎的，我听你说总觉得这寨子古怪血腥。”
　　摩尔根勒接道：“晚上我和阿弗喀睡觉的屋内就摸进来一个女子……求而不得后，作为交换她把药方赠与我，让我帮忙带她的儿子出寨子。”
　　孙敏神色古怪道：“什么求而不得？她要和你……那个？你不同意？然后作为补偿还赠送药方和一个儿子？”
　　摩尔根勒哈哈大笑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个人认为她应该是想借种，或者控制我。他们寨子里的男人都要依附女人，她的小儿子十二岁，长得很俊俏。她舍不得他被人霸占，希望我们帮忙带走他。”
　　孙敏道：“你和阿弗喀一个房间，她选你……那个，也不避讳？”
　　摩尔根勒道：“是，毫不避讳。你不是应该好奇，我们如何把人带出去吗？”
　　孙敏笑道：“不，我更好奇，那苗女长得好看吗？若是阿弗喀不在屋内，你会不会就从了？”
　　摩尔根勒气笑道：“我就那么不自爱？”
　　孙敏一听这话，连忙满面愧色道：“是我错了。师兄是风光霁月之人，与世间庸俗男子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后来呢？”
　　摩尔根勒瞟她一眼，又道：“后来？后来那女子被她的男人们和儿子们出卖。寨子里发生了激烈的血拼。她的家族被吞并。她的小儿子被我们带了出来。”
　　孙敏道：“那你和阿弗喀在血拼中可有受伤？”
　　摩尔根勒道：“没有。我们被她安排的人先送出寨子，并未亲眼看到血拼。是后来听那位带我们入寨子的苗人掮客所说。”
　　孙敏道：“那个十二岁的男孩，出了寨子又靠什么生活？莫非他现在是你们商队中的一员？”
　　摩尔根勒道：“不是。那个男孩的父亲，也是外面来的客商。那苗女等他很多年，他都没再回来。她儿子在寨子中地位低微却长相俊俏，以后日子不会好过。她想替自己的儿子谋划一二。”
　　孙敏道：“客商？那个苗人掮客应该知道他父亲是谁吧！”
　　摩尔根勒道：“不错。掮客这些年能出入寨子也是借助那苗女的势力。所以掮客把男孩带回到了他父亲身边。”
　　孙敏忽然心头一动，靠到摩尔根勒身边，道：“那男孩不会就是这聚祥缘的‘祥二掌柜’吧？”
　　摩尔根勒揽住她的肩头笑道：“你真聪明！也泡得差不多了，我看看你中蛊没有。”说完就托抱着她跃出浴桶，向内室走去。
　　孙敏被他这般抱着出来，虽说四下里并没旁人，可终究有些羞怯，急道：“你……你……底衣还在那边呢？”
　　摩尔根勒低首含笑道：“先看看药效如何？”说完把她放在床上，细细打量起来。
　　孙敏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也不好阻止，可这般被他细细看着，浑身肌肤不由自主的羞红起来。摩尔根勒边看，边用手在她胸腹处轻轻按压，孙敏被他惊得颤声道：“好了没？好了没？”
　　片刻后，他扯过被子盖住她，道：“没事了。没有中蛊的迹象。”
　　孙敏拉过被子遮住口鼻，闷声道：“你不会是在捉弄我吧？‘祥二掌柜’的故事也是你编的吧？”
　　摩尔根勒颔首道：“是呀！好玩吗？”说完就要转身，又被孙敏拉住手，只听她道：“你不睡吗？”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道：“我要把浴桶收拾了。你躺会儿就起来，等会儿我带你出去吃点好的。”说完走了。孙敏看着他离开的样子，暗想药丸是真的？不然何必要亲自收拾浴桶？那‘祥二掌柜’的故事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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