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胤禟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他的小太监长湖惊叫道：“小主子！怎么样了？快传太医啊！十四阿哥又打人了，快去报宜妃娘娘。”十阿哥胤e的小太监鹤砚赶紧拽开还抱着胤祯后腰的胤e远远站开来。
　　恒郡王胤祺走到弟弟胤禟身边，低声道：“赶紧起来。以大欺小，还这般耍赖。丢不丢人？”胤禟的小身子在地上顿了一瞬，便闭目躺着不动了。胤祺看他如此冥顽不灵，便不再理他，自去坐下不提。小太监长湖只管扑在胤禟身上嚎啕大哭。
　　胤禛在胤祺坐下后，便冲着僵立的胤祯道：“十四，过来。”胤祯垂着头捏着拳头静默的走到哥哥身边，胤禛拍拍他的小肩膀，轻声道：“胤祯。”胤祯抬头看向哥哥的眼睛，小嘴紧紧抿着。
　　胤禛又道：“你并没做错什么！！哥哥在。”
　　胤祯咧咧小嘴，靠在哥哥怀里，小声道：“哥，我不要留在宫里。我去你府里住行吗？”
　　胤禛拍拍他的背心，道：“怎么不行？先用饭。下午还要做功课。”胤祯听了这话，便自在的端碗夹菜吃起来。还没吃两口，宜妃已经踩着风火轮疾步走到这边。看到胤禟躺在地上，只有小太监长湖在身边。胤e傻呆呆的站在一边，其他那些皇子们都恍若未知。
　　宜妃扶起胤禟的头，轻声道：“好孩子。你怎么了？不要吓额娘呀……”胤禟的小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宜妃的衣角。
　　宜妃见状，心头微松，侧身问胤e道：“到底怎么了？”
　　胤e道：“我们同十四弟玩闹,十四弟……把九哥的头打了。”
　　宜妃一听这话，怒道：“玩闹便下这般狠手！！！学点功夫就为了在自家兄弟身上耍横？！”胤祯这般欺负胤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简直和他那个贱婢额娘一个德性儿，蹬鼻子上脸儿的还来劲儿了是吧！！！
　　宜妃把胤禟的头放在婢女手中，站起身道：“胤祯，你给我过来！”
　　胤禛按住弟弟胤祯的肩膀，自己起身和缓道：“不知宜妃娘娘唤我有何吩咐？”
　　宜妃看到雍郡王出来应承，冷笑道：“雍郡王站起来吓唬谁呢？我可没本事吩咐一位郡王。我连自己生的都使不动。”说着眼眶一红，语带哽咽。
　　恒郡王胤祺无奈起身，走过去扶住宜妃道：“额娘，你回去吧。九弟自己玩不起，还这般作天作地的带累您……”
　　宜妃一把推开胤祺，哭道：“那边怎么知道哥哥护住弟弟，你这木头不关心弟弟也就罢了，反倒拿话戳额娘的心窝……”
　　方才几位阿哥呛声的时候，这临近几桌的公卿们便借着给同僚敬酒离席而去。这会子，宜妃一哭喊旁边几桌公卿的席位上便彻底没人了。康熙帝本在听王朝庆回报太子的情况，并未注意下面几位阿哥的情形，直到宜妃的哭声传来才让他回过神。
　　康熙帝看到宜妃不依不饶的哭鼻子状和躺在地上的胤禟，就知道这又是和胤祯打架了。自从胤祯跟着阿弗喀学武，这事就时有发生，小半月不来一回，他都觉得不寻常——这几个小子们在准备憋个大招。
　　太子的酒有毒，他的酒里也有毒，太后妃嫔那边的酒应该是没有。不知阿哥们这边什么情形，不过看样子即便是有毒，也没人喝。康熙帝似笑非笑的走到台下，直郡王等人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康熙帝一摆手道：“这是怎么啦？”说着笑看向最近的胤祀。
　　胤祀道：“九弟十弟同十四弟玩闹，十四弟把九弟打疼了。九弟借机给宜妃娘娘撒娇呢！宜妃娘娘胆子小，着急吓哭了。五哥正劝着呢！十四弟你去给你九哥赔个不是，下午还要看春戏呢！”
　　康熙帝笑吟吟的看向十四道：“小十四功夫大有长进了，这两个哥哥联手也没能把你拿住呢！”这老九老十就是记吃不记打，都试了多少次了……康熙帝这一句话如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开。
　　胤褆从侧面定定的看着康熙帝的面色，结果什么也没看出。
　　胤祉今日作壁上观看了好久的大戏，此时更是事不关己。眼面前的戏可比午后的春戏精彩不知道多少倍呢！
　　胤禛轻轻推了十四一下，小声道：“去吧。”你的委屈皇阿玛都知道，去说句软话让皇阿玛高兴比什么都强。
　　胤祯低头不动不语。他们才被打几次，皇阿玛就都知道了。我和六哥被欺负的时候，又有谁知道？
　　胤祀、胤禟、胤也都低头不说话，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皇阿玛什么都知道……
　　被胤祺拖住手的宜妃听了康熙帝的话，更是声噎气堵，她丝毫不理胤祺的小声劝阻，哭道：“万岁爷~说的什么呀！十四自从学了武，下手就没个轻重，同哥哥们玩闹也下死手。你不能光念着他年纪小，就这般纵容。胤禟也才十二岁，他也是孩子……”您偏心！您偏心！！您偏心！！！您都只念着她和她的孩子……
　　康熙帝笑道：“胤祺扶你额娘坐下。上一杯茶来。她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你们要好好孝顺她。”
　　胤祺连忙回道：“是。谨遵皇阿玛教诲。”一旁的小太监赶紧搬来椅子，几人扶着哭哭啼啼的宜妃坐下，又给她奉上一杯茶。
　　康熙帝道：“十四，过来。”
　　胤祯木着小脸走到康熙帝面前，道：“皇阿玛。”
　　康熙帝道：“胤禟是你打的？”胤祯双目圆睁，静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康熙帝又道：“胤禟是谁？”
　　胤祯喉头一滑，小声道：“九哥。”
　　康熙帝颔首道：“你把你九哥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你有何感？”
　　胤祯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如释重负。”
　　这个答案实出乎康熙帝的意料，不是害怕，不是难过，不是愧疚，是‘如释重负’？！康熙帝收敛笑意，道：“是什么？”
　　胤祯以为皇阿玛没有听清楚，便大声道：“如释重负。”
　　康熙帝道：“朕听见了，不过没听明白。胤祯能再说说吗？”
　　胤禛听见弟弟胤祯的回答，心头微紧。皇阿玛这样问就是要借此教他们‘手足情深’。哪知胤祯会这样回答……
　　胤祯听见皇阿玛自称朕便知道自己的回答让皇阿玛不开心了，可他师父一直教他习武有成必得遵从本心。他一直不懂什么是本心。方才的回答，就是他的本心。说了其他的回答，他心里堵……
　　胤祯恭敬的一撩衣袍，跪下道：“回禀皇阿玛：师父教导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学武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拿来逞凶斗狠。可是……”
　　康熙帝垂目望着跪下的胤祯道：“可是？”
　　胤祯道：“大哥分了花酿给我们喝，我不喝，他们逼我喝，我才动手的。”
　　康熙帝皱眉道：“你觉得自己出手有因，便可不顾及兄弟血缘？”
　　胤祯摇首道：“不全是。九哥说我额娘是贱婢……他要扇我耳光教训我。我不能被他扇耳光，这是我答应小哥的。九哥以前老欺负我，我那时没有武功，只能受着。有一回被小哥知道了，小哥找九哥理论……九哥拿石头砸小哥的胸口，还笑话我们打不过他，活该！”
　　康熙帝冷声道：“所以你学了武就要找你九哥报复回来？”
　　胤祯摇头道：“没有。那样叫胜之不武。可我决不能再被他扇耳光。我只是打了他一下，他就倒地不起。我听说民间这样的叫‘碰瓷’，九哥这样算是在讹我……”
　　康熙帝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转身道：“叫太医来看九阿哥怎么样了。”又伸手对胤祯道：“起来吧！”
　　胤祯把小手放进康熙帝的手里，起身后道：“皇阿玛……”康熙帝低头看他，他又道：“四哥说我没做错什么。不过，我愿意为了你，去给九哥赔个不是。”
　　康熙帝颔首道：“好孩子。” 小哥？是胤祚吧……康熙帝一挥手招呼阿哥们都坐下，他把胤祯抱在腿上坐在胤禛身边，道：“你为什么不喝花酿？老四你不让他喝的？”说着看向身边的胤禛。
　　胤祯道：“不是。我自己不喝的。皇阿玛的禁酒令……”
　　康熙帝笑呵呵道：“胤祯这么严格啊！将来可以去刑部谋个差事……”
　　胤祯又道：“皇阿玛，我错了。我给您说实话吧！其实……是我不喜欢喝花酿，要是‘景芝’也就喝了。”
　　康熙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胤禛乐道：“‘景芝’？上回你从山东带回来的潍县土酿？”
　　胤禛嘴角一弯，道：“是。皇阿玛好记性。十四在船上喝过一次，小半杯。求皇阿玛千万不要说与额娘知晓……”
　　康熙帝笑呵呵道：“你们呀……老三，你主持编撰的古今图书集，我看到了。做得好！赏诚郡王双俸。回头你去看看你额娘，她那里还有好些好东西要给你。胤祺也去看看太后……”康熙帝和儿子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除了直郡王胤褆和躺在地上的胤禟，几乎人人都得了万岁爷的奖赏——口头的也好，钱财物人也好，总之人人有份。
　　小一盏茶的功夫后，太医回报说：“九阿哥下巴磕碰了，好在不严重。另外就是有些着凉的症状。”
　　康熙帝一挥手道：“宜妃带着九阿哥回宫里休养吧。五阿哥今日留畅春园陪着太后过完上巳节。”

　　畅春园，兰藻斋。
　　“贱婢？”德妃午后小憩时听了苏嬷嬷的回报，知晓了前因后果。宜妃冲过去时，德妃想着有胤禛在，而胤祯练了武，反正吃不了亏，自己就不要过去添乱了。哪里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那样多的委屈。还有她的胤祚……德妃喉头一甜，竟咳出一口鲜血。
　　康熙帝进屋时，正看到德妃面色雪白，樱唇滴血，惊道：“阿宝！”
　　德妃撑着炕桌，支起身子，笑道：“爷……没事，春日里，有些上火。”
　　康熙帝一挥手对张起麟道：“传太医。”又过去扶着德妃道：“你今日可是喝不少了花酿？”
　　德妃笑道：“没有喝。宜妃喜欢，我们的都给她了，连太后的也给她了。九阿哥没事吧。胤祯他……老是打哥哥，着实不像话，我回头就好好教训他。”
　　康熙帝搂着德妃笑道：“胤禟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有点受凉了。我让宜妃带他回宫里休养了。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算什么呀？十四才八岁，很懂事了，他出手是有分寸的。今儿还给我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德妃靠在康熙帝怀里，嗤笑道：“一点子小人儿，成天‘大侠！大侠！’的，同我说不了两句话，同您倒是话多的不得了。到底是亲父子。还是我的爱兰珠贴心。”
　　康熙帝道：“爱兰珠呢？”
　　德妃道：“春宴人多。我让她留在屋里吃的。这会子刚睡下。等会儿醒了，带她去陪太后看春戏。”
　　说笑间，张起麟带着太医过来给德妃请脉。又道：“万岁爷，耿额有急报。”
　　康熙帝听了太医说德妃并无大碍后，方和张起麟去了前殿。

　　畅春园九经三事殿。
　　康熙帝看看面前胤祉、胤禛、胤祺，道：“直郡王怎么还没来？”一旁的李进朝回道：“直郡王春宴喝醉了，已经着太医熬煮醒酒汤，稍稍整理后就来御前。”
　　康熙帝似笑非笑道：“算了，不等他了。”他现在成年的儿子就有五个，大清始终后继有人，他怕什么呢？
　　胤祉看看身边的两个弟弟，上前道：“皇阿玛有何吩咐？儿臣们万死不辞。”
　　康熙帝笑道：“刑部尚书耿额报了个奇案过来。说是山东有个白莲教在民间纠众劫掠，奏请朝廷平乱。你们怎么看？”
　　胤祉道：“平乱一事应让兵部拟个折子上来……只是刑部这边……要先把案情呈奏明白。”皇阿玛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的……都是些什么呀……
　　胤禛道：“不知山东巡抚蒋大人可有相关奏报？”
　　胤祺道：“……皇阿玛需要儿臣出战，儿臣随时待命。”
　　康熙帝笑而不语，胤祉三人面面相觑。这时直郡王胤褆略带醺意的走了进来。胤祉三人纷纷向他拱手行礼，胤褆颔首示意后，恭敬的给康熙帝行礼叩拜。
　　康熙帝笑道：“胤褆向来酒量好，今日是喝了不少呀！”
　　胤褆咧咧嘴角，恰似醉后头疼的样子，道：“儿子也几十岁了，身体不如弟弟们精……”说完笑看向身边微微发福的胤祉、清瘦白皙的胤禛和比自己矮一头的胤祺，对比自己高大健硕的武将身姿，那最后一个‘壮’字竟然无法吐出。
　　康熙帝抚额大笑道：“保清啊~朕的儿子就数你最可爱！”
　　胤褆见状也是无奈低声笑起来，道：“不知皇阿玛召儿臣过来有何事吩咐？”
　　康熙帝道：“刑部尚书耿额报了个奇案过来。说是山东有个白莲教在民间纠众劫掠，奏请朝廷平乱。”
　　胤褆颔首道：“白莲教自前明就一直在作怪……蒋陈锡扛不住了？还是另有别情？”
　　康熙帝道：“白莲教自称得天神庇佑，施展了些许迷幻技法，引得老百姓们深信不疑。”
　　胤褆颔首道：“明白了，蒋陈锡现在骑虎难下，无法取信于民。需要朝廷干预。如今，要么大军出击当众灭杀白莲教，震慑四方。要么派特使前往济南府智破邪法，重振府衙声望。”
　　康熙帝道：“你看何人可担此重任？”
　　胤褆笑道：“皇阿玛心中早有人选，儿臣就不妄言了。”
　　康熙帝笑道：“哦？朕并未有属意之人。朕想听你谏言……”
　　胤褆大喇喇的一摆手道：“雍郡王去年巡过江南，与直隶总督、山东巡抚都打过交道，手下还有两位武艺超群的国公，实乃不二人选。”
　　康熙帝听罢敛去笑意，道：“你们先下去吧。胤褆留下。”
　　胤祉三人告退才将退出殿外，就听到“啪嗒”一声物击地板的声响以及皇阿玛和大阿哥的争吵声。三人足下如风，恨不能多生两个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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