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上巳节，康熙帝要在畅春园宴请群臣。德妃、荣妃、宜妃陪着太后提前几日便住到园子中，惠妃告了病留在宫中。雍王福晋那拉氏提前被德妃接到园子里，孙敏在上巳节当日才入畅春园。
　　清早孙敏照常练功洗漱，换好底衫后，便在莎嬷嬷和雨丝雨露的辅助下盛装打扮，准备入园赴宴。她今日穿了一身缂丝暗纹的水色连身褙子，里面衬着豆绿的水波罗裙，梳了一个小扁方，簪了两支桃花簪，耳朵上也坠着桃花玉的耳铛。桃花簪子和桃花耳铛都是李西华亲手雕磨打制的。桃花簪子取整块桃花玉石随型打造，桃枝遒劲，桃花数朵灵动多样，春光下晶莹耀目。桃花耳铛是用余料雕琢，粉嫩可爱，正适合春日赴宴。
　　阿弗喀和十四阿哥骑马跟着雍王胤禛在队伍的最前列，摩尔根勒骑马护在孙敏的车边坠在队伍的最后。他们出门的时间很早，一路上很是清净。在快要进入畅春园大东门的时候，后面有快马赶来，雍王让芒格去应付，便带着胤祯和阿弗喀径自入了园。
　　摩尔根勒扶孙敏下了车，看着永和宫的小太监引着孙敏和莎嬷嬷去了兰藻斋的方向。摩尔根勒正要去与阿弗喀会合，便听到身后隆科多的声音传来：“摩尔根勒！你们来得倒早！”
　　摩尔根勒转身正看到木着脸的芒格和笑眯眯的隆科多，他一拱手道：“佟大人。”
　　隆科多笑道：“叫什么 ‘佟大人’~叫我名字就是……你夫人今日……”
　　摩尔根勒看一眼他身后缓缓过来的车马，心中了然，笑道：“方才永和宫的人已经把她接走了。” 这是想把他的‘如夫人’捎进去？
　　隆科多皱眉道：“都进去了？！”
　　芒格木着脸道：“佟三爷，我们福晋昨儿就被我们家娘娘接进去了，今日的女眷就只有乌雅夫人一位，也已经进去了。时辰还早，后面肯定还有其他家的女眷过来呢！您再等会儿？”
　　隆科多无奈只得看着摩尔根勒拱手离去的背影，又折返到车上，道：“来晚了。要不……那什么……畅春园也没甚稀罕的，还不如你们苏州的园子好看呢！”车上的女子正如摩尔根勒所料是隆科多的妾室小茹。
　　小茹拈着帕角儿，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春日里干点什么不好，看把我的爷折腾的……”说着，又用手帕轻抚了下隆科多的额角。
　　隆科多看小茹失望哀伤的眼睛里水光闪动，心中一痛，低声道：“是我不够体面，没能带你进去……”妈的，这些人忒不给面儿……迟早有求到爷爷跟前的时候！！！
　　小茹嘴角一弯，笑道：“我的爷不过三十几岁就做到九门提督的位置，多大的体面啊~是我出身低微，带累了你……”说着泪珠滑出眼眶，挂在腮边。
　　隆科多怔怔看着她，片刻后道：“今儿，爷还非得让你进这园子逛逛不可。你等着！”说完，他一掀帘子下了车。

　　春宴在巳时正式开席。桃花堤上男女宾客分作两处，中间隔着一道春熙回廊。廊边遍植桃树，疏疏落落的隔开两处景致。回廊中庭正是御驾所在，隔着一道帘子便是太后和宫妃所在。
　　德妃坐在太后左手侧，宜妃坐在太后右手侧，荣妃坐在德妃身旁。春光下的贵妇小姐都是盛装赴宴，一眼望去皆是繁花似锦。太后很是欢喜，乐道：“春天真美啊！”
　　孙敏虽说年轻，可却是正经的一等公爵夫人，座位很是靠前，把太后的感叹听了个一清二楚。太后在亭子里赏景欢愉，底下的贵妇小姐们却是在春日下曝晒，恐怕心里并不美好。
　　孙敏这一桌正经的国公夫人是三位，另两位都出自佟家，她们都是万岁爷的亲舅母。一位是佟国维的正妻赫舍里氏，一位是佟国纲的继妻觉罗氏。
　　赫舍里氏眼睛像刀子一样从落座后便直勾勾的盯着孙敏看，孙敏心头微哂，了然于胸。这位佟二夫人虽是弟媳，可出身显贵，自家夫君多年来一直在官职上压他哥哥佟国纲一头，因而向来是矜娇傲气的性子，丝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佟国纲的继妻觉罗氏年纪不过四十来岁，虽说嫁到佟家也小二十年了，可比弟媳赫舍里氏仍要小十来岁，平日里她对她也是多有忍让。可今日赫舍里氏这般肆无忌惮的做派，让觉罗氏大感失了体面。这位正国公夫人是汉女又如何？人家到底是御赐钦封的正经国公夫人。乌雅氏也不是过去的包衣旗。莫非佟家以前不是？
　　正当觉罗氏要与孙敏搭话破除尴尬之时，赫舍里氏忽然哂笑道：“乌雅夫人的桃花簪子虽说别致，可到底颜色轻浮了些，配与我身边的丫头戴倒是还将就。”她声音洪亮，就连邻桌的女客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觉罗氏一听只觉眼晕，心头火大。这老皮婆子简直失心疯！乌雅氏当年那般境地，如今都能翻盘，岂是软柿子？
　　孙敏轻笑两声道：“‘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晚驻年华’二夫人这是看上我这副桃花头面首饰，想借着丫头的口，讨要？倒不是我小气。这原是去年成亲，家父亲手雕琢打制，实不能割爱。不如明日让追月轩的伙计去你府上送些头面，到时花费我来出就是。”
　　赫舍里氏多少年都没与人唇枪舌战了，此时被噎了个倒仰。合着自己是那般眼皮子浅的人？她面皮紫胀，怒道：“你敢……”话没出口，就被身边的觉罗氏在桌下死死捏住手掌。
　　觉罗氏笑道：“原来是尊长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韵合。”
　　孙敏嘴角一弯，道：“确实如此。”这位觉罗氏倒是知情识趣，往后几年这佟国纲一脉只怕要压下那佟国维一脉了。

　　春熙回廊内德妃笑看三个国公夫人一场好戏，心头微哂：佟家……太后也看到了那一桌的古怪，只是她年纪大了，汉语也不甚灵光，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转头用蒙语问德妃。
　　德妃乐呵呵的用蒙语回道：“佟国维的夫人看上了摩尔根勒媳妇的桃花头面，借着丫头的由头讨要。摩尔根勒的媳妇说那是她阿爸亲手做的嫁妆，舍不得。改日让首饰铺子另送些头面给佟国维的夫人。”
　　太后听了一愣道：“那女人是佟国维家的？她旁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德妃笑道：“是佟国纲后娶的妻子觉罗氏。”
　　太后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关系。”接着又乐道：“我还以为是婆媳三代呢！”
　　另一边的宜妃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乐道：“太后眼睛真是雪亮，可不就是看不顺眼孙媳妇，当众给脸子呢！”
　　太后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不豫。德妃荣妃心中都明了其中缘故。前些日子太后给五阿哥恒郡王立侧妃，没几日就传出恒郡王正妃小产的消息，让太后担了个‘不慈’的名声。
　　宜妃自知失言，尬笑一下，嘬了一口花酿，道：“这果酒是畅春园的厨子新制，真是可口。皇额娘也尝尝！”
　　太后侧头恍若未闻，只对德妃道：“回头你给玄烨说，佟家到底也是亲娘舅，不必太过苛责，如今都抠搜的看上同僚家眷的头面了。若是少了银子，从内务府拨些就是。哪怕我这里减省些，也不能让皇帝落个寡待姻亲的名声不是？”
　　德妃笑睨一眼正侧身看过来的康熙帝，用蒙语道：“皇额娘的话，我都记住了。回头就说给万岁知晓。”说完又深深笑看一眼康熙帝。那意思不外是，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啊~
　　康熙帝乐呵呵的微微颔首，嘴角一弯，唇动无声道：晚上来看你！等着我~
　　宜妃这边离着康熙帝更近些，哪里没看见这些眉目？心中气苦，不免带出几分在面上。德妃微微一笑用蒙语道：“宜妃刚才说的是汉语，皇额娘没听清呢！”
　　宜妃一愣，抬头正看到太后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看，她心头一紧，忙堆笑用蒙语道：“皇额娘~我刚才说这酒是畅春园的厨子新法酿制，可好喝啦！”
　　太后笑着点头道：“嗯。你喜欢多喝些就是。”
　　康熙帝转身看向台下的儿子们道：“给小阿哥们也上一壶花酿！”又冲身边的太子道：“你觉着这新制的花酿如何？”
　　太子胤礽笑眯眯的饮了一口，道：“之前觉着是糖水，尝都没尝。现在这一试……噗~”话没说完，太子胤礽侧身向地上喷出一口血水，面色青黄低声道：“皇阿玛，别碰，这酒有毒……”
　　康熙帝大惊，一摆手他身边的张起麟忙上前扶住太子，道：“万岁爷，太子有些醉了。”他身后的王朝庆、张鸿旭则飞速的向廊外疾走。
　　康熙帝和缓道：“太子不胜酒力，扶他去我寝殿歇息，下午还要陪他皇祖母看春戏呢！”
　　那边太后看到太子离席，道：“太子怎么啦？”
　　皇帝大笑着用蒙语道：“这孩子高兴多喝了几杯，我送他去我屋里歇会儿，醒醒酒！”
　　台下小阿哥们的桌上花酿迟迟没有送来，又听闻皇帝让太子去皇帝的寝殿醒酒，都不免有些不自在。本都是一个爹的兄弟，他在台上，他们在台下……
　　平日里最是爱挤兑太子的大阿哥直郡王，今日却丝毫没有妒忌之色，笑呵呵的看着一众小阿哥，道：“来！大哥的花酿赏你们！”身边的太监很快便把直郡王的花酿分于一众小阿哥。
　　待酒斟入酒杯，小阿哥们正要喝时，忽听道九阿哥胤禟道：“十四弟，你怎么不喝？”
　　十四阿哥胤祯看一眼他哥胤禛，冷声道：“皇阿玛的禁酒令你不知道？”胤祯跟着阿弗喀练武数月，耳聪目明。他这位置正巧看见太子方才咳吐之状，那样子分明不像是喝醉。皇阿玛方才说要赏赐的花酿也迟迟没有上桌，这里面分明有问题。
　　胤禟一愣道：“皇阿玛不是说要给我赏花酿吗？”
　　胤祯板着脸道：“皇阿玛赏的花酿在哪？”
　　胤e笑道：“十四弟何必较真？皇阿玛方才不是说了赏我们花酿吗？如今大哥爱怜我们，你何必伤了大哥的颜面？”
　　胤祯冷笑道：“皇阿玛的禁酒令上说：无令，宫中不得饮酒。”
　　胤褆哈哈大笑道：“十四弟真是可爱。这里可不是宫中……”
　　胤祯却道：“皇阿玛在哪，哪就是宫中。”
　　胤褆被胤祯一噎，顿时面上难看，冷声道：“非要你喝这酒，你喝不喝？”
　　胤祯小脖子一挺，大声道：“不喝。我只听皇阿玛的！”
　　胤褆哂笑两声道：“老四~你说呢？”
　　胤禛悠然道：“十四弟都说了，他只听皇阿玛的。我也是。”
　　胤祀看大哥和四哥已是杠住，眼神示意胤禟、胤e，笑道：“哎呦~春日里说说笑笑罢了，哪里就认真起来！九弟十弟，十四弟不敢喝，你们做哥哥的不得帮着他？”
　　胤禟胤e得了胤祀的话便笑呵呵的向胤祯围堵过去，胤禟捏着酒杯，胤e在身后掰住胤祯的肩膀。胤祯的小太监要抱住胤e的腰，却被胤e和胤禟的小太监拖拉开来。
　　胤祯运气于肩，一抖肩背就挣脱开来，然后一巴掌呼开胤禟捏着酒杯的手，冷声道：“打不过我，想来二打一？”
　　胤禟胤e没想到胤祯如此硬气，二人相视一眼，胤e使出蒙古摔跤的招式牢牢抱住胤祯的后腰，胤禟看胤祯扭动几下没有挣脱，便冷笑的上前小声道：“今日哥哥就教教你规矩。你和你那贱婢额娘一个样，都是欠教训！”说完扬起手就要甩他几个大嘴巴子。
　　胤祯双手捏住腰间的胤e缠扣的手腕，后腰借力，左脚点地，右腿屈膝，一个顶拐击中胤禟的下巴颏。胤禟只觉巨力自下颌传至眉心，脑门剧痛无比，哎呦一声抱头跪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