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岫云禅寺。
　　舜安颜打发走了孙政，施施然又去了姬兰跪经的静室。姬兰单薄的背影在朦胧的烛灯下，越发惹人怜爱。舜安颜一摆手，她身边的嬷嬷婢女便悄悄退下。姬兰垂目静默不语的任凭这些奴才听他人差遣，自顾自的拈珠默诵经文。
　　舜安颜单手抚住她的肩颈，道：“没人了。起来歇会吧！”
　　姬兰冷笑一声，扭头瞪着舜安颜道：“佛祖说众生平等……你觉得呢？”
　　舜安颜一愣，道：“什么？人和人自是不一样的……”
　　姬兰哂笑一声道：“可不是。你妻丧不足百日就招惹别的女子，你岳父不赐你死罪，却迁怒那无辜女子……那无辜女子是他嫡亲孙女，而你不过是他的表侄……”说完咯咯的笑起来，又斜睨着舜安颜问道，“你说好笑吗？”
　　舜安颜低头讷讷道：“我从来不想娶她做妻子……”
　　姬兰厌恶至极的轻斥道：“……你得了额附的爵位，四下里钻营好处的时候，如何没看出你半点嫌弃？这会子在这矫情什么呢？”
　　舜安颜满眼痛苦道：“姬兰，我知道你心里苦楚。你这会子拿话刺我，我不怪你……”
　　姬兰扭过头不再看他，冷冷道：“你知道你这人最可笑的地方是什么吗？你自以为自己浑身上下无一不美，人人都喜欢你，其实只有我那傻姑姑喜欢你，可你偏偏不中意。你是不是心里特委屈，觉得自己德容兼备，文武双全，却不能求得心中所爱？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啥也不是……我中意的人比你好百倍！！千倍！！！”最后一句她念的很是温柔缱绻。
　　舜安颜一听只觉周身如热油下锅，立时焦躁怒吼道：“什么人？你怎会识得别的男人？”他钳住她的双肩把她从蒲团上拎起来。
　　姬兰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小刀，狠狠的扎入他的肚子，呵斥道：“你是谁啊！？一而再的对我无礼！！！我姓爱新觉罗，你这个狗东西~”说完又狠狠的扭动刀柄。
　　舜安颜满脸惊愕的看着姬兰雪白小脸上黝黑的双眸闪着水光，嫣红的菱角小口微微翕张，他额角浸汗的跌坐在地，低声道：“没事！没事！你别怕。不要声张，去叫我的长随清河过来。”
　　姬兰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舜安颜，心中怪异至极。这人真的有病！她一点也不怕。真的！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舜安颜看着发呆不语的姬兰正要再出声安慰她，却看见门外进来一和尚，忙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姬兰回首一看来人是司空，立时笑靥如花道：“你来了~”
　　舜安颜一看二人眉目间情意流转，心中妒火中烧，道：“你这个六根不净的假和尚，胆敢勾引闺中女子，我……”他话未说完就被司空捏住咽喉，他此时方细细打量这和尚的面容——修眉俊目，鼻如悬胆，唇若红缨，肤色如玉。他好俊美！
　　慈空没有给舜安颜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他在舜安颜的后颈下三寸拍入暗器后，舜安颜浑身如软泥一般昏死过去。慈空顺手抽出姬兰的小刀递给她，又随手甩了一柄飞镖扎入刀口。
　　姬兰看着慈空的动作，摇首道：“你不必为我遮掩。我就是杀了他再照实告诉阿玛，皇玛法也不会把我如何。大不了再跪个一年半载的佛经……”
　　慈空垂目道：“杀人是什么好事？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何必沾染这些孽障？”
　　姬兰一听这话，甜蜜一笑道：“嗯！我都听你的就是。”

　　孙政接到亲兵来报说舜安颜被人刺杀时，心中好笑至极。这佟家的绣花枕头运气忒差！他本来找了一夜的马匹，心中很是气闷，听了这消息又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糟糕，便道：“走，去岫云禅寺吃个早饭。”
　　孙政看到舜安颜时着实吓了一跳。舜安颜现在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问过大夫，说是被人打伤脊柱瘫了。腹部的伤口不深，没伤及内腑。
　　孙政又道：“佟爷！到底是谁下得手，你看见了吗？”
　　舜安颜眼眶红肿，喉咙里只发出嚯嚯声响，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大夫道：“脊柱连着后脑勺的区域也伤着了，声带也断了。”
　　孙政搓着下巴，叹道：“这是惹到多大的角儿啊？”莫非雍郡王在拿他撒气，杀鸡儆猴？弱鸡就是弱鸡，还不如猴子呢！

　　雍郡王胤禛在温泉农庄一住就是小半月。孙敏曾好奇问过摩尔根勒，户部的差事就推了？摩尔根勒摸着鼻子笑道：“你可曾听福晋提及立郡王侧妃一事？”
　　孙敏摇首道：“不曾。不过在岫云禅寺敬香那天，福晋漏了一句‘爱重发妻反倒是什么见不得人，没出息的表现’。我问她，她又闭口不提了。”
　　摩尔根勒道：“圣上年纪大了，越发不喜别人和他唱反调。他心疼儿子没人侍候，要王爷立侧妃。王爷说身体欠佳，不易沉溺女色……话赶话的，就被圣上放了大假！”
　　孙敏笑道：“圣上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些压不住底下这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我觉着他是在试探这些儿子的野心。不管王爷是何想法，这一下退的干净利索未尝不是好事！”
　　摩尔根勒道：“到底是你缜密。我们都纳闷圣上一天日理万机，怎会关心成年儿子立不立侧妃这等芝麻小事。”
　　孙敏叹道：“王爷到底是个念旧的人。他心里还念着李侧妃呢~”
　　摩尔根勒看她有些感伤，正要宽慰她几句，就听季朵在门外报“爷，刑部来人了。王爷请您过去。”

　　陪着刑部侍郎一起来的还有何重桓。摩尔根勒一进正厅，就看到雍王面色和缓的在和刑部侍郎聊天。
　　雍王笑道：“摩尔根勒，这位是刑部侍郎周贤。”
　　摩尔根勒拱手道：“周大人。”
　　周贤起身拱手道：“正国公。”
　　摩尔根勒落座后，小声对何重桓道：“你怎么来了？”
　　何重桓笑道：“周大人请我陪他走一趟。他赞助我……”说着比了一根手指。
　　摩尔根勒哑然一笑，又听周贤道：“下官今日来叨扰王爷，主要是为了温宪公主额附舜安颜遇刺一案。”说完他便细看摩尔根勒的脸色。
　　摩尔根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笑道：“哦~然后呢？”
　　周贤尴尬一瞬道：“国公爷莫怪。何捕头帮我勘验过舜安颜的伤势，说肯定和您毫无瓜葛。只是佟府……”
　　摩尔根勒笑道：“所以呢？舜安颜说是我把他打了？我为什么要打他？”
　　周贤见摩尔根勒如此说辞，方轻笑道：“此事当然和国公爷没有瓜葛。舜安颜也说不了话了……”
　　摩尔根勒撮一口茶，乐道：“说不了话？莫非他叫人打死了？”
　　周贤摇首道：“不是。他被人打坏了脊柱，弄断了声带。如今又瘫又哑。佟家的老太君不依不饶的要刑部尽快缉拿凶徒。”
　　摩尔根勒道：“半个月前我见过额附一面。他和京师大营的孙总兵一起走了。这事王爷应该给圣上报备过。”
　　周贤颔首道：“确实如此。额附就是那天晚上在岫云禅寺遇害。”
　　摩尔根勒道：“孙总兵那边……”
　　周贤佯咳一声道：“孙大人说的与您一般相差无几。只不过他说您当时满面怒气，兴许暗恨在心。”
　　摩尔根勒笑道：“我把孙大人的两颗门牙都打掉了，再大的气也早消了。”
　　周贤乐道：“我明白。”怨不得孙政新镶了两颗大金牙，晃得人眼晕。

　　孙敏送走摩尔根勒，自去后园舒练筋骨。她将将走进回廊便听到后园有人洗漱的水声。有人？莫非自己与这里犯冲？半个月遭遇两次‘擅闯’。孙敏放轻脚步，贴着内墙悄悄走至廊口影壁处。她探头一看是个女孩子在温泉池边洗头，她身边还放着她脱下的外衫，上面有些暗褐色的血渍。
　　那女孩子身量细瘦，手臂黄白，不知怎的竟让孙敏有些熟悉。她撩起头发束拢至头顶盘好后，一抬头就看到一位美人在亭子里看她。二人相视一瞬都在心中暗道：怎么是她？
　　孙敏认出这女孩子就是卢兴祖淮阴别院里寻仇上门的女徒弟‘女蒋陈锡’。朱灿灿也认出这厅中美人正是那位正国公的夫人。
　　朱灿灿套好外衫，咧咧嘴道：“夫人……我累了一夜，用你家的池子洗个头。”
　　孙敏看一眼池子，思及她之前跋扈的性格以及她那害了李侧妃的魔头师父，心中厌恶至极。但终究念及她年龄幼小不予节外生枝，孙敏便淡淡道：“洗完就走吧。”
　　朱灿灿看孙敏眼中多有嫌弃的样子，又看着孙敏肌肤玉白泛粉的绝美样子，心中很是不快，忽道：“你是嫌弃我弄脏了池水吗？”说完诡异一笑，一面纵身向孙敏跃去，一面道：“我现在要看你洗完澡，再走。”
　　孙敏一看此女如此做派，心头大怒，微微侧身使左手擒住朱灿灿拍过来右手手腕，运气于臂大力将她甩向廊壁。朱灿灿一心以为孙敏不过寻常贵妇，哪里想到对方身手如此老道，受惊之下竟摔了个七晕八素。朱灿灿昨夜本就一夜奔跑，肚饥体乏之下直接倒地不起。
　　孙敏冷眼看着瘫在地上的朱灿灿，不曾丝毫放松，她受摩尔根勒教导，一点也不敢小瞧‘江湖儿女’的诡诈手段。
　　朱灿灿看孙敏并未继续痛下杀手，缓了缓神，一撇嘴道：“……我饿了。夫人你打了我，舍我一顿饭吧。”
　　孙敏看着朱灿灿耍无赖的样子，气笑道：“我可不曾打你。你莫要在这里讹诈耍赖。赶紧走！不然，我就使人报官，告你一个擅闯王府之罪。”
　　朱灿灿咧咧嘴，扶着墙站起来，诧异道：“王府？你不是国公夫人吗？你家怎会是王府？你是王爷的女儿吗？”
　　孙敏看她胡搅蛮缠，心中很是不耐，冷声道：“跟你有关系？赶紧走。怎么来的，怎么走！”
　　朱灿灿哼哼唧唧扶腰扭脚的道：“方才翻fan墙qiang进来的，如今伤着了，翻不了。吃点东西，兴许可以再翻出去。”
　　孙敏无奈只得冷声道：“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去拿些吃的给你。你若是乱走被人抓了，我可就不管了。这里的规矩是——擅闯一律送衙门惩戒。”
　　朱灿灿笑道：“知道了。我垫垫肚子就走。”说完看着孙敏穿过回廊向里屋走去，她又挨着廊壁缓缓坐在地上，哂笑一声，低声道：“你是王爷的女儿，我也是王爷的女儿。你嫁得如意郎君，我却要被心上人追杀。”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
　　孙敏端了一盘糕点一壶花茶出来时，正看到朱灿灿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疯癫状。孙敏把托盘放在地上，道：“吃吧。吃完赶紧走吧！”
　　朱灿灿拈了几块糕点入口，又灌了一大杯茶水，吃得很是香甜。她吃得半饱后，道：“谢谢姐姐！”
　　孙敏一直冷眼看她，见她并未作怪且吃得很快，显是饿得狠了，道：“你几岁了？”
　　朱灿灿一边继续吃着糕点，一边道：“十五岁，年底就满十六了。”
　　孙敏叹道：“……吃完就回家去吧。江湖哪里是那么好闯的？”
　　朱灿灿拿着糕点的手一顿，笑道：“……姐姐，你如何让正国公那般喜欢你的？你能告诉我吗？”
　　孙敏一愣道：“……神仙也不能左右人心，一切都是顺遂愿尔。”
　　朱灿灿收敛神色，淡漠道：“是吗？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他喜欢谁，我就划花谁的脸……”
　　孙敏笑道：“傻孩子。你划花他心上人的脸有什么用？”
　　朱灿灿道：“怎么没用？”
　　孙敏道：“心上人毁了容，他变了心，这样的人永远只爱他自己。他永远也不会真心爱你！心上人毁了容，他不变心，在他心中只会越发爱怜那无辜女子，日后百倍千倍的呵护爱怜于她。”
　　朱灿灿听了这话，僵立当场，道：“是这样的吗？我……我要去看看……”说完扔下手中的糕点，跑回园中翻fan墙qiang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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