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缺钱的小何、耿直的阿弗喀、机智的摩尔根勒得到了康熙帝大大的褒奖。他们因此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了吗？当然没有。康熙帝给他们的嘉奖不过是得享双俸，这没甚稀罕。江宁织造的胡家被康熙帝抄了家才是大新闻，京中各府对此事都关注非常。直郡王府更是借着给侧福晋庆生大大的摆酒宴客。那日宴请的排场大的让人觉着这是直郡王在给自己摆庆功宴呢！
　　大阿哥直郡王摆酒，他的弟弟们自是要去喝一杯的。只不过他弟弟们的福晋们却是兴趣缺缺。郡王侧妃品级倒是不低，可大福晋还在呢！谁想去捧侧福晋的臭脚？三阿哥、五阿哥还没请封侧福晋，四阿哥的侧福晋去年没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是郡王，他们的福晋品级是郡王正妃，哪里会去给一个郡王侧妃撑场面？再往下八贝勒他们这些小阿哥们还没成家呢！所以那一日的宴客很是有趣。前院里京圈各府的达官显贵齐聚一堂，推杯换盏间满满的溢美祝词，直郡王高兴的嘴角就没拉平过。后院女眷三桌都没坐满，女眷里连个国公夫人都没有，甚至有人认出席间竟然坐了佟三爷的如夫人后，几位候伯爵位家的夫人也借故提前离席回府去了。

　　岫云禅寺。
　　雍王妃那拉氏和正国公夫人李氏在直郡王侧妃生辰这天去了岫云禅寺敬香。岫云禅寺就是京城第一古寺潭拓寺，康熙三十六年赐名为岫云禅寺。这座寺庙经过几年的拨银修整已是一座美轮美奂的皇家园林庙宇——寺内屋宇绵延，四周绿茵叠嶂。那拉氏和孙敏在正殿敬过香，添过油钱便去园林中游览。
　　那拉氏笑道：“那佟家的如夫人当真是被你家嬷嬷给丢出去的！”
　　孙敏慧黠一笑道：“千真万确，十足真金！”孙敏方才把那佟三爷的如夫人无礼登门胡闹的事儿当笑话讲给那拉氏听。
　　那拉氏叹道：“如今这京里的风气真真不好。宠爱小妾竟然成了用情至深的楷模，爱重发妻反倒是什么见不得人，没出息的表现。”
　　孙敏奇道：“这里面是什么故事？”
　　那拉氏淡淡道：“也没什么。”昨儿太后把德妃荣妃宜妃不软不硬的训斥了一番。郡王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简直不成体统。没有侧妃就是缺女人侍候了？诚郡王爱重三福晋一直不给身边人请封侧福晋，都成了沽名钓誉之徒。雍郡王才死了侧福晋不到一年呢，就催着赶紧补上。哼！补上？这是候缺待补的官位吗？倒是宜妃很是痛快的提了恒郡王身边的一位格格，说是已经递了请封的折子。呵呵，恒郡王大婚还不到一年呢！
　　孙敏看那拉氏不欲多说便另起话头，道：“今日那位如夫人只怕还会去。真不知她这般执着图什么？”
　　那拉氏笑道：“图什么？图痛快呗！”一个贱籍女子哪里有以后，当然只能图现在过的痛快。

　　“四婶！”二人正在说笑间，身后传来一道脆嫩的声音。
　　那拉氏侧首一看原来是直郡王家的大格格，笑道：“姬兰！？你自己出来礼佛的？好孩子，快过来。”
　　孙敏在一旁细细打量了这位叫姬兰的女孩子——十四五岁，雪肤花貌，一身天青色的连身罗裙。她身量中等，削肩蜂腰，一双潋滟妩媚的杏眼勾人心弦，菱角樱唇不笑微翘动人魂魄。
　　姬兰走近前，冲着那拉氏微微屈膝道：“四婶安！我在这住了好几日了呢！我额娘身体不见好，我在这里每日给她跪经。方才听嬷嬷说您来了。这就过来给您请安了！四婶，这位夫人是谁？真好看。”四婶身边的夫人看着二十上下，身量高挑清瘦，气质清冷。不知怎的自己在她面前竟有些不自信。
　　那拉氏笑道：“这位是正国公家的乌雅夫人。慧慧，这是直郡王家的大格格。”两下里做了介绍。
　　孙敏笑道：“大格格真是孝顺。佛祖定会保佑直郡王妃快快身体康复。” 原来是她呀！温宪公主额附的心爱之人！
　　姬兰道：“国公夫人谬赞。借您吉言。”原来是她呀！那个很是好命的山野乡女！

　　三人结伴闲庭信步，行至一处遍植玉兰花的小苑。春阳斑斓下的玉兰花瓣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姬兰拾起一朵掉落的玉兰花，笑道：“为何这凋零落下的竟让我觉得比树上开得正好的还要动心？”
　　那拉氏笑道：“真是孩子气！”又侧首对孙敏道“小儿女的春愁秋怨就是这般莫名，可怜又可爱！”
　　孙敏会心一笑道：“可不是！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那拉氏接道：“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念完又笑道“还得配几句愁怨的诗句方能抒发内心的惆怅~”
　　姬兰嗔道：“四婶~我不过感慨一句，就被您们这般取笑。”
　　那拉氏安抚道：“好孩子。我们可不是在取笑你呢！我和国公夫人是在叹息我们过去的小儿女时光呀！”
　　姬兰嘴角一弯道：“二位夫人双十年华，正如这满树春华，有什么可叹息的？笑话我无病呻吟，我看你们才是庸人自扰！”
　　那拉氏笑道：“我们可不就是庸人吗？嫁了人做了夫人的女子个个都是庸脂俗粉……只有你们这些小姑娘才称得上是超凡脱俗，鲜嫩可人！”
　　姬兰小嘴一努，嗔道：“四婶果然和四叔是天生一对，都是一般毒舌不让人！”
　　那拉氏莞尔一笑道：“你这孩子！”
　　姬兰挽着那拉氏的手臂，笑道：“四婶，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用饭吧。你们留下住几日吧。这里的晚膳也很可口呢！”
　　那拉氏笑道：“午饭都还没用，就开始推销晚饭。你这孩子！”
　　三人一起用了午饭。那拉氏便去静室小憩，孙敏自去园林散步消食，姬兰则被嬷嬷请去跪经了。
　　今日陪着孙敏出门的婢女是雨露，主仆二人一路行至大殿左侧的经房，里面供着信徒抄奉的经卷。经房里还有书案、笔墨，孙敏提笔站在书案前静静的默写金刚经。

　　“舜安颜！你害我还不够吗？”姬兰恨恨的声音在经房外响起。
　　“姬兰！你听我说好吗？”经房外又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孙敏娥眉一挑，今日这里被雍王府包场，佟家的额附怎么进来的？她收笔后示意雨露一起避到经房里侧的帷幔后。
　　不一会，便见到姬兰进了经房，她身后跟着一位玉面青年。孙敏在帷幔的缝隙中看到那青年样貌很是俊美，站在姬兰身后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
　　姬兰转身道：“你不要再纠缠不清了。我都被你逼到这庙里跪经了，你非得逼死我才甘心吗？”
　　舜安颜道：“你和我走不就不必在这里跪经了？我今日就带你走。”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姬兰气得面色绯红，挥手避开他的手，怒道：“跟你走？你是谁？你是我姑姑的额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舜安颜惨白着脸，颤颤道：“我的心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姬兰冷笑道：“你的心一文不值！”
　　舜安颜惨笑两声道：“乖！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们离开这里，等一切都过去，我自会风光迎你过门。”
　　姬兰惊怒道：“你这个疯子！我和你什么也没有，你说这些话害我干什么！”说着倒退几步，欲要绕过他离开经房。
　　舜安颜一把薅住姬兰抱在怀里，道：“我知道你生气！故意说些伤人的话刺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说着低头在她腮边胡乱亲吻起来。姬兰惊慌的挣扎撕扭起来，可是她的反抗让舜安颜更加激动，他不住的摩挲她的背，低声喃喃道：“我好想你，真的很想，好想……”
　　姬兰带着哭腔冲着门边喊道：“救我！救我！”
　　孙敏在帷幔间隙中看到门外有人一挥手掷了一物击中舜安颜的脖颈，他便松开姬兰瘫软倒地。姬兰已是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门外那人叹息一声，道：“出来。我送你回去。”是一个很清冷的男声。
　　姬兰低头抽泣不语。那人只得走进经房。孙敏看到他是一个高挑的白衣僧人，面容清俊，一双凤目清亮夺人。姬兰看到他走近，便扑入他怀中，道：“司空！你带我走吧！”
　　司空静默一瞬，揽住她的肩膀，缓缓道：“先去洗漱一下。”
　　姬兰小手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贴着他的唇幽幽道：“或者我带你走？明年我就要去蒙古了。你来不来？”
　　司空垂目看着她荷露欲滴的双眸，低首含住她的菱口粉舌，热烈的回应她。

　　司空和姬兰很快就走了，司空走之前回头看了看。孙敏直觉他不是在看倒在地上的舜安颜，而是她这边。司空？孙敏奇怪这和尚是谁，潭拓寺的僧人可没有这奇怪的法号。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看到了两幕不伦之恋。她带着雨露很快离开了经房，向那拉氏休息的偏殿走去。
　　孙敏道：“雨露，方才……” 话音未落，便听到噗通一声。她侧首一看，雨露委顿倒地，人事不知。孙敏立时在袖中握紧‘玉腰奴’，戒备的侧首看向身后五步之距的司空。
　　司空袖手在前的看着孙敏，道：“李夫人，不知可愿与小僧做笔交易。”
　　孙敏冷声道：“出家人找我做买卖？这是什么稀罕事？”
　　司空莞尔一笑道：“你若好生答应，自可安安生生的做你的国公夫人。不然……”
　　孙敏哂笑一声道：“不然怎样？杀我灭口！一个和尚强买强卖，不答应就杀人。还自称‘小僧’？我看地痞头子也不过如此。”
　　司空面色铁青，叹道：“你这般豪横，是指望有人来救你，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孙敏摇首道：“你若指定要杀我，何必找我做交易？”
　　司空低笑一声，道：“我不想杀你。这也是没办法……” 话音未落，他便一掠向前直击她的脖颈。
　　孙敏一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抓向她脖颈的手，很轻易就被她避开。他变爪为掌拍向她左肩，她连忙后撤，险险避过。司空两招落空，不再留手，重拳击向孙敏心口。孙敏含胸抱拳，立刃格挡。司空不曾想这李夫人竟然还有短刃防身，及时撤拳仍被划伤手指。那短刃确实锋利，他的手背皮开肉绽，立时鲜血直流，鲜血中隐有乌丝。司空右臂已是半麻，心知刃上有毒。他点了几处右侧大穴，又撕下僧袍衣角缠裹伤口，道：“李夫人……”一抬头，一看孙敏已飞奔至十数米外。他正要飞身过去将她击杀，却被身后一人止住。
　　司空回身一看，竟然是续了假发辫的慈安。
　　慈安道：“算了吧！你不是最忌讳乱杀无辜？今日如何这般不依不饶？”
　　司空抿着嘴角，道：“我本来是不想她乱说话，要把她送与你睡。”女人有了私情，自然口风就紧。
　　慈安一噎，尬笑一声道：“哎哟！你不早说！再把她抓回来~” 慈空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毒？！越快离开京城越好。
　　司空看着逃走的孙敏，道：“你这次回来变了！”
　　慈安笑道：“不！不！不！我可没变。我向来很是识时务。那女人身后的三个男人我惹不起，也不想惹。”
　　司空冷笑两声，道：“是吗？安少不是最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如今这般德性儿？”
　　慈安笑眯眯道：“你不必激我！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啧~我到是好奇，她看见什么了？”
　　司空定定的看着慈安道：“你这是觉得惹得起我了？”
　　慈安骇笑一声，道：“我左手不得力，你如今右手中了毒，你要现在和我一决生死？你说我变了？我觉得你才是心乱了！只不知是什么人乱了你的心啊？”
　　司空一甩衣袖，转身几个飞纵，消失了踪迹。
　　慈安看了看进了偏殿的孙敏，低笑两声喃喃道：“这下两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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