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雍王船队一路南行至淮阴渡口，两江总督卢兴祖率兵亲往迎接。王船正厅上，卢兴祖行大礼叩拜雍王后，被雍王亲自扶起，赐座。卢兴祖是康熙帝的伴读，对这位四皇子自是极为熟稔。
　　卢兴祖笑呵呵的落座后，道：“一别三载，王爷真是好风姿！” 这四皇子身形细瘦高挑，面如冠玉，长得不像圣人，更像他的母妃。
　　胤禛长相俊秀，更肖其母。这般长相在宫里可并不受太皇太后、太后喜欢，也从没人这么直白的夸他长得好。今日被卢兴祖这么一说，他怔忪一瞬，笑道：“卢公谬赞。”
　　卢兴祖又道：“这位便是正国公吧！” 这人和李海倒是一个类型，就是黑壮了些。
　　摩尔根勒拱手道：“卢大人！”
　　卢兴祖笑叹道：“万岁爷在信里对正国公的夸赞溢美，让下官我都心生妒忌。如今得见真人，不得不叹服啊。”
　　摩尔根勒心口一窒，尬笑道：“唐大人，你不是极为仰慕卢大人？这会儿，怎么羞涩起来了。”这卢兴祖来之前是吃了三五斤糖霜不成？
　　唐哲突然被正国公点名，心口钝痛，面上堆笑，道：“卢大人传胪及第，学识渊博，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讨厌！恶心！呸！卢兴祖喜欢漂亮男人的事，谁不知道？正国公就会欺负人！上回喝酒，我只不过提了一句‘这卢兴祖诗写的很好’……
　　卢兴祖眼神发亮的笑看着唐哲道：“你是？” 长得还行，就是肤色有些暗黄。
　　唐哲正色道：“下官户部郎中唐哲。张廷玉是我老师。”
　　卢兴祖眼睛一眯道：“哦，你是衡臣的学生啊！” 张廷玉与他同科的进士，名次排在他后面，可如今已是南书房的汉臣之首。
　　唐哲赧然一笑道：“是。” 呵呵，惊不惊喜？

　　客舱。
　　摩尔根勒一进舱室，就看见四个婢女正围着孙敏侍弄。孙敏听见动静，回首道：“师兄。李福晋方才传话说要去岸上逛呢！还要换男装……夏竹，换个颜色的帽子……”
　　摩尔根勒坐在榻上看孙敏装扮。月白色的高领衬衣，外罩天青色的长衫，腰间坠了一个玉如意，手里还捏了一把折扇。他笑道：“哪里找来的衣服？” 细瘦高挑，衣衫合身。不出声，不看脸，倒也算是翩翩少年。
　　孙敏戴好圆帽——墨黑色，玉珠镶顶，手摇折扇道：“李福晋送来的，她一直惦记着出去逛呢！夏竹略微改了改尺寸。夏竹手真巧。”
　　夏竹羞赧一笑，屈膝道：“谢夫人夸奖。”
　　摩尔根勒颔首道：“做的好，那就赏。以后夏竹就拿一两的例。”夏竹忙忙又是行礼道谢。四个婢女很有眼色的退出舱室，只留国公爷和夫人单独说话。

　　摩尔根勒探手欲取孙敏手中折扇，却被孙敏旋腕避过。他又探手虚晃一招，她即撤肘横扇避过。他笑道：“很好。”说完，又探手直袭她的手腕。她惊跳避过，左手拍向他胸腹。他一把薅住她的左腕，将她牢牢制住。
　　孙敏笑道：“如何？”
　　摩尔根勒摇首道：“不如何？虽然反应尚可，可惜有些自不量力。你武功微弱，与敌手交锋，应先求自保，而非抢攻。更甚者应该示弱欺敌，伺机而动。”
　　孙敏叹道：“师兄教训的很是。我初初学了些许招式，只想着一试身手。若是真实对敌必然要吃大亏了。”
　　摩尔根勒道：“你明白就好。习武之人对上普通人，或许会留手。若同是习武之人，那必会万分警惕。你初习此道，万不可轻易显露。”
　　孙敏道：“我记住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练第三条？”
　　摩尔根勒道：“今晚是不行了。今晚我们或要留宿慈云禅寺。”
　　孙敏低头道：“原来是要去慈云禅寺啊……” 妙儿是在那里被超度……
　　摩尔根勒把她揽在胸前，抚着她的背心，道：“嗯。雍王要去那里……祈福，慈云禅寺的住持悟净禅师佛法精深，又精通制香，这些年贡给永和宫的佛香都出自那里。这次我会把阿海带走……和妙儿一起送回关外族地安葬。你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孙敏道：“大部分的家私存在苏州李家一处私宅。这些要看圣意。李家说是发迹关外，可多年征战，也就剩这一支。”如今已经没有人了，就连她也改嫁了。
　　摩尔根勒道：“你有何心爱之物要带走吗？”
　　孙敏摇首不语。心爱之物？那些刺眼的物件，她一眼也不想看。
　　摩尔根勒叹道：“好吧……我看着安排就是。”

　　慈云禅寺。
　　雍王一行四辆马车，数百名轻骑侍卫，辰末自渡口出发，将近午时才赶到慈云禅寺。半个时辰前，已有侍卫提前赶到，知会住持迎接王驾。
　　四辆马车，其中朱轮华盖的那一辆，自是雍王所乘。另三辆分别是正国公一辆，卢总督一辆，唐哲和傅莹共乘一辆，其余苏培盛、芒格、季朵等亲随之人皆是轻骑。
　　住持悟净禅师带着十九个弟子躬身奉迎着雍王进了大殿。待雍王一众人等进香过后，悟净道：“素斋已备好，不知王爷……”
　　胤禛道：“多谢禅师。是我等凡俗之人叨扰了。”
　　悟净笑道：“万事皆是缘法。王爷这边走。”
　　雍王众人随着禅师僧众进入一侧向阳偏室，室中设有两桌素斋，一桌摆了五份餐具，一桌摆了两份餐具。小沙弥引着孙敏和李福晋坐了一桌，住持引着雍王、正国公等人坐了一桌。
　　悟净道：“各位施主自便。” 又吩咐弟子去安排侍卫们轮换用饭。
　　悟净禅师带僧众离开后，雍王看着斋宴陈设，笑道：“不必拘谨，自便吧。” 这住持果真如摩尔根勒所言是个妙人。悟净禅师安排的素斋菜品并无甚新奇，可这装陈的器皿却很有心。每人面前都放了一荷叶大的竹编椭圆扁盘，大盘内摆了九小碟素菜，一碟馒头，一碗菜粥。
　　唐哲拈起一粒糖蒜送入口中——咸甜酸爽，又拈起一块酱萝卜——酱香爽口，又拈起一块红油豆干——香辣弹牙，再拈一颗麻油藕丁——香脆爽甜，再试试这笋丝——清甜脆爽，再尝尝这油面筋——回口留香。还有三碟不认识的菌菇，一碟幽绿，一碟绛红，一碟橙黄。唐哲瞪着这三碟菌菇，不敢下箸，犹疑道：“这三碟是什么？看着像有毒……”说完他又抬头看向众人，只见雍王、正国公、卢总督、傅莹都还没动筷，他赧然道：“……我有些饿了。王爷不是说了，不必拘谨不是……”
　　胤禛笑眯眯的道：“确是如此。不必讲究。小唐最是会吃，这几碟小菜滋味如何？”
　　唐哲听了雍王这话，立时眉飞色舞的点评了他刚吃的六道小菜，又道：“这三碟不知道呢！看颜色古古怪怪的，不会有毒吧？要不我先试试？”说完，眯着眼睛先夹了一片绛红色菌菇——胶质厚实，香甜弹牙，又夹了一片幽绿的菌菇——汁水丰润，鲜美无比，最后尝了橙黄的菌菇——清香脆口，不及前两种惊艳。唐哲吃完菌菇，眯着眼回味一番道：“真好吃！有毒也不后悔！”

　　傅莹斜了唐哲一眼。有毒？他先试一试？好吃？有毒也不后悔……这小子迟早要坏在贪吃上！刚才王爷话音没落呢！他就下箸如飞。那手速比练家子都不弱。
　　胤禛笑呵呵道：“如此说来，那定要试一试。”说完，一粥一菜的吃起来。其他三人看雍王动筷，才自便起来。唐哲见状，也知自己是莽撞失礼了些，忙低头喝粥夹菜，不再言语。

　　饭毕。
　　雍王请住持悟净禅师讲经，正国公、卢总督、傅莹、唐哲自是要陪着一起听。李福晋和李夫人则由小沙弥引着去逛慈云寺塔。
　　小沙弥正是住持悟净禅师的亲传弟子慈山，今年不过六七岁。慈山引着两位施主闲闲漫步至慈云寺塔前。此塔砖身木檐，六面五级，底层两面有回廊。抬头仰视，空青云净下佛塔高耸，令人心生悲悯之感。
　　李福晋看了一小会儿，忽道：“这塔看着怎么透着股苍凉之意？”
　　孙敏道：“慈云禅寺始建于宋朝，原名广济寺，数百年间几经风雨，前明重修后改名慈云禅寺。”
　　李福晋道：“改名‘慈云’？有何典故吗？”
　　孙敏道：“一说是先建塔，后有寺院，这塔是为东吴孙尚香所建的望夫塔。另一说是靖康之难慈云公主避难至此，修建高塔北望父皇徽宗。”
　　李福晋听完哂笑一下，道：“好假！”
　　孙敏莞尔颔首道：“民间传闻，不必当真。”
　　慈山在一旁听罢，忍不住道：“为何好假？”
　　孙敏看这小沙弥懵懂可爱，笑道：“小禅师可有法号？”
　　慈山正首合十躬身道：“贫僧慈山。”
　　孙敏道：“不知慈山可知此塔来历。”
　　慈山道：“……师兄告诉我说这是慈云公主为了她父皇宋徽宗修建的。”
　　李福晋道：“她修塔的时候，她父皇可还活着？”
　　慈山一时语塞，又听李福晋道：“若是还活着，不是应该先设法营救吗？修个塔在这有屁用！若是死了，修塔祈福还算说得过去。只不过似乎是慈云死了，她爹还活着呢！哈哈哈……好好笑!”
　　慈山被李福晋笑得面红耳赤，吭吭哧哧道：“你，你，你……”
　　孙敏看李福晋把慈山挤兑的快要哭了，忙道：“佛家讲究放下执念修来世，这慈云公主许是个不同凡俗，深具慧根之人也说不定呢！”
　　李福晋也忍笑道：“很是，很是。小禅师莫怪！”
　　慈山看二人如此说，也道：“报仇......执念……出家人怎可心生妄念，罪过罪过。”
　　孙李二人相视一眼，孙敏道：“不知慈山几岁剃度出家？”
　　慈山颇为自得的笑道：“我记事起就在师父身边啦！我可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呢！寺里很多弟子都要称我一声小师叔的。我师父是悟净禅师！”
　　孙李二人齐声正色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慈山禅师！”
　　慈山一摆手，笑道：“好假！我知道你们在逗我啦！我离禅师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不知二位施主怎么称呼？你们和雍王是亲戚吗？”
　　孙李二人一愣，齐声道：“我姓李”，“我姓李”。
　　慈山道：“你们是两兄弟？”
　　李福晋道：“我姓李名辉，是雍王的学生。”
　　孙敏道：“我姓李名会，是她兄长。”
　　慈山奇道：“什么？你俩一个名字？”
　　李福晋道：“我的辉是，辉光日新的辉。”
　　孙敏道：“我的会是，因缘际会的会。”
　　慈山摸着头，憨笑道：“你们学问挺好的，我识字不多啦。要进去吗？”说着，看向慈云寺塔。
　　李福晋摇首道：“不去啦！天气这么爽朗，我看那边有一大片荷塘，去那边看看吧！刚才吃的素斋莲藕是你们自己种的吗？卖吗？”
　　慈山笑道：“是啦！好吃吗？我也可喜欢吃呢！”
　　孙敏道：“二弟，你这是遇见知己了。”
　　李福晋笑道：“大哥，等会记得付银子哦！”

　　慈云寺塔内有二人在二楼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慈安道：“慈空，你猜哪个是香主手里漏出去的小鱼？”一个灿如春华，一个皎如秋月。
　　慈空道：“慈安，你动念了！”
　　慈安笑道：“和尚扮久了，还真当自己是出家人了？”
　　慈空冷冷道：“我本就是剃度出家之人，何来假扮？”
　　慈安冷笑一声，贴近他低声道：“是吗？肉身童子滋味怎么样？你试过没有？”
　　慈空脸色煞白，冰冷道：“两次。还有最后一次。你们不许再来找师父。”
　　慈安笑道：“哎哟！何必呢？你今天特意在这守着，不就是怕我们惹事连累悟净吗？放心！放心！都懂！都懂！”
　　慈空冷冰冰的道：“你懂就好！我杀你不用三招，信吗？” 慈安面沉如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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