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胤祯搂着爱兰珠缩在墙角。这是一间漆黑的暗室，每天铁门下方的小窗会递进来一碗米汤。胤祯很饿。每天他和爱兰珠会含一粒奶果子充饥。他已经吃了十五粒，爱兰珠吃了十三粒，她自前天开始发烧昏迷，已经烧了两天。胤祯不敢给她含着，他怕她噎住。他们还有半袋子的奶果子。爱兰珠自小脾虚，太医嘱咐要让她少食多餐。她有个随身的小食袋，装了不少奶果子。他把外衣脱下来，把爱兰珠裹住，双手蒙住她的耳朵。不一会，门外就响起密密嘛嘛的佛唱，爱兰珠听得浑身颤栗，紧紧的搂住胤祯的腰。
　　那天他们在佟府上了车，没多久就很困，等醒来就在这间暗室里。六哥和他把这里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墙壁是石墙，很厚实，门是铁门，门缝一直有微光。门外不时有人走过，他们说的是藏语。他的藏语远不及六哥，只能听懂几个词。六哥说他们被佟家给害了，他们现在是佛爷的肉身童子。什么是肉身童子？他们不知其意，可莫名觉得惧骇。当天，有人自小窗递进来两碗米汤，用很生疏的汉语道：“每日两碗米汤，你们分食。好生聆听佛音，日后好侍奉佛爷。”六哥用藏语道：“我是贵人之子，要见佛爷。”门外之人，微微一顿，冷笑两声用藏语道：“佛爷面前都一样。不急不急，再有十天，你就能见着了。”等那人走后，六哥对他说十天后是十五满月之日，那些番僧只怕是要弄什么仪式，如果十天之内有人找到这里，他们自会平安。
　　十天后，没有人来救他们，六哥和九姐姐也被带走了。爱兰珠自那天后越发静默。他试着给她说：“不怕，我们过几天就回宫了。”她只乖巧的点头。
　　前天，佛唱结束后。听见有人用汉语说：“这四个肉身童子可还好？”
　　一个藏语道：“……佛爷……已经享用两个……”
　　讲汉语的人又道：“大胆，你们怎敢擅作主张，那是大人的药膳。”
　　那个藏语又道：“……佛爷……，又如何？”
　　讲汉语的人不知怎的，忽然害怕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我不与你讲……”
　　胤祯不能完全听懂藏语，可他也猜出六哥和九姐姐只怕是被吃了，他浑身发抖的搂住爱兰珠。爱兰珠也紧紧的搂住他，忽然小声道：“小哥，我们是药膳。他们是要吃我们。”他拍着爱兰珠的背道：“不怕，不怕，小哥在。”那天爱兰珠就开始发烧，听见佛唱之声更是浑身颤抖的厉害。

　　外城。
　　城东住的都是朝廷的汉官，城西云集的都是南北的大客商。两年前开起来的缥缈阁就是外城最红的姬馆，位于城南偏东方向。阿弗喀和何重桓、梁笙此时正站在缥缈阁外。缥缈阁已经被数百个身穿无标识侍卫服的人团团围住。阿弗喀也穿了一套没有标识的侍卫衣服。这衣服是梁笙的，他穿有些紧。他还在腰间缠了一根皮鞭。
　　昨日何重桓说京城总署已布置好，他们须在今日申时到缥缈阁集结。此次行动是要捣毁一伙西藏流窜过来的妖僧窝点，近期失踪的妇女幼童可能尽是妖僧所为。出发前，阿弗喀要了衣服，装扮一番，何梁二人不解，他道：“我一个正经生意人，掺乎这些还是要遮掩一下。”梁笙道：“你善鞭？”阿弗喀道：“我用什么都行。这次我就用鞭。”
　　京城总署对此次行动已做周密安排，领队之人魏斌君与何重桓颇为熟稔，看一眼阿弗喀，冲何重桓道：“多谢。到时你们进西边。”何重桓微微颔首。行动开始后，何重桓带着阿弗喀、梁笙等一行三十来人进了阁中。阁中已经空无一人，应该是已被清理过。他们直接来到花园左边的假山处，何重桓扭开假山上一枚暗锁，山洞底部隙开一条一人宽的地下通道。梁笙正欲往通道内丢迷烟弹，被阿弗喀拦住，道：“我来。”阿弗喀内力精纯，通道隙开时，他已知通道内至少三十米范围没有人。他接过迷烟弹，揣入怀中，道：“我先探一下，你们后面来”说完戴上面罩进入通道。
　　阿弗喀走了约莫二十米远，就看见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大厅上方供了一个唐卡。大厅下方连着五个通道，阿弗喀站着的是中间一条通道，他的左右两边还各有两条通道。阿弗喀正要走入大厅，忽然听见他左上方的通道有人过来，他连忙侧身贴壁站立，用余光探看是何人？只见一个番僧提着一个桶进了大厅，在唐卡前的香炉中抓了一把香灰撒入桶中，又徒手搅了搅，然后提着桶进入了右下方的通道。
　　番僧走远后，何重桓等人正好下来。听阿弗喀说了刚才所见，何重桓道：“妖僧们藏身于姬馆之下，必是昼伏夜出。这挨着唐卡的两条通道可能是妖僧的起居之处，下方两条通道可能是囚禁之所。”阿弗喀道：“既如此，我往上方的两个通道弹射迷烟弹，你们去下方的两个通道解救妇孺。我解决完他们，再来与你会合。”说完，他分别往两个通道内弹射数个迷烟弹。何重桓和梁笙兵分两路，进了下方的两个通道。
　　阿弗喀在通道口停了一会儿后，听见左边有声响，便先进了左边的通道。走了数米就看到有数个番僧从通道边的隔间踉跄走出，阿弗喀纵身上前重拳出击，顷刻间便将数位番僧的琵琶骨一一击碎。番僧们遭此重击加之先前又吸入迷烟，哼唧几下就昏死过去。阿弗喀依次踢开隔间的门，将未曾出来的番僧们一一击倒并捏碎了他们的琵琶骨。
　　阿弗喀出了左边通道，又进入右边通道查看。与左侧通道不同，右侧通道两边并无隔间。又走了数百米远，看见一个百尺见方的小厅。厅中间有一个蒲团，厅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铁门。左侧铁门上挂着锁，右侧铁门虚掩着。他慢慢走到右侧铁门处，腥膻之气扑面而来，一只铁钩自门缝处伸出，直击面门。阿弗喀闪身避过。一个番僧挥舞着双钩向他猛攻过来。番僧十分高大，比阿弗喀还要高出一头，面色赤红，口中呜哩哇啦的说着番语。阿弗喀自是一句也听不懂，他和番僧过了两招后，即知这番僧是一身横练的硬气功——俗称刀枪不入。练这种功夫的人对朝廷的普通侍卫来说确实算是硬茬子，可对何重桓他们这样的暗卫来说，也不算什么。何重桓他们有一种兵器——毛刺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练这种硬气功的悍匪。这番僧与阿弗喀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息之间阿弗喀连击三拳，这番僧就被击翻过去。阿弗喀足下轻点，飞身一跃，两脚轮番踢出，只见番僧在仰面倒地前就被踢断了琵琶骨。番僧躺在地上□□（shen yin）着用汉语道：“你……你……你……是谁？”
　　阿弗喀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来到左侧的铁门处，运气于指，捏断铁索，拉开铁门，看到墙角缩着两个小孩。
　　胤祯自刚才打斗时就心跳如鼓，他摸着爱兰珠的脸道：“爱兰珠，快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快醒醒……”此时，铁门被打开，他看到背光而站的阿弗喀穿着侍卫服，更是喜极而泣，道：“是……是阿玛派你来救我们的吗？”
　　阿弗喀道：“快出来，我带你们出去。”
　　胤祯艰难的拖着爱兰珠站起来，半拖半抱着她，踉踉跄跄的往阿弗喀走去。多日的囚禁让胤祯不知要不要道明自己的身份，他只是机械的拖着妹妹，跟在阿弗喀身后往通道走去。路过番僧，他回首看了一眼——是他和那个佛爷吃了他的哥哥姐姐吧？！
　　阿弗喀并非没看出两小孩的艰难，不过此地不定因素太多，他身无负累方能确保三人全退。及至快要到通道出口时，阿弗喀听见大厅内有打斗之声，他不及回身，只道：“在这躲好，莫出声。”说完便飞身往大厅掠去。
　　大厅内三个番僧正和何重桓、魏斌君战成一团。梁笙和三个侍卫在四周掠阵，其他侍卫都生死不知的躺在四周。梁笙看到阿弗喀飞身掠出，喊道：“力哥来了，兄弟们雄起！”阿弗喀飞身加入战局之时已看出，何魏二人已受内伤，那边三个番僧中也有两个带伤。他甩出长鞭直接拖住那个没受伤的番僧，何魏二人压力顿减。
　　被阿弗喀拖住的番僧，确是三个番僧里功夫最强之人，他是佛爷的大护法丹朱。另两人也是佛爷的护法，一个叫顿珠，一个叫加南。佛爷被活佛驱逐出圣地，他们也被革籍流放。佛爷带着他们来到中原，投靠了清廷的一位贵人。他们在这里修行秘法已经两年，招募了很多自西藏流亡过来的野僧。半个时辰前，佛爷忽然对他们说，有敌袭。他们三人连忙出去查看，果然发现各处通道已被清廷侍卫攻破。三人结阵边战边退，回到佛爷处，只见佛爷已被囚于笼中，他身后通往西宫的密道已被打开。佛爷坐于笼中道：你们三人自此密道攻出，或可得一线生机。丹朱不愿自行离开，欲救佛爷一起离开。佛爷道此处无人可敌你三人联手，但此笼乃精钢所制，非人力可为，速走。丹朱、顿珠、加南三人遂往密道奔去。魏斌君随后带人追击而去，他知道何重桓在西边，两下夹击必不让妖僧走脱一个。
　　阿弗喀与丹朱交上手后，心道这位才算是真正的密宗高手，刚才的那些什么也不是。阿弗喀很有些日子没有遇到能让他全力酣战的对手，眼前这位密宗高手让他颇为兴奋。阿弗喀随手将鞭子甩向与何重桓相斗的番僧，然后赤手空拳的揉身攻向丹朱。阿弗喀身法极快，出拳极猛，两足仅有足尖点地，拳击掌拍，膝顶足点，虚虚实实的把丹朱逼得连连后退。丹朱自幼修习密宗功法，亦是天赋极佳之人，对于阿弗喀的快攻自是能一一化解。丹朱发现这位清廷侍卫与刚才那两位的确不可同日而语，只怕内力不弱于己。
　　被阿弗喀鞭子卷住脖子的番僧是加南，他是三位护法里功夫最弱之人。方才他们三人结阵对付两个高手和几十个清廷侍卫，虽略有小伤但确已胜券在握。谁知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力哥”打破结阵。刚才加南脖颈被鞭子一卷，随即被何重桓抓住时机击中要害倒地不起。何重桓乘胜追击，重击了加南的双膝后，梁笙和侍卫立即上前用牛筋绳把他紧紧缚住。何重桓和魏斌君合战顿珠，很快也把顿珠的双膝击碎，捆缚于地。
　　这边阿弗喀和丹朱战成一团。丹朱看见加南、顿珠依次被击倒，心下不免焦虑，可与他对战的这个清廷侍卫却是越战越猛，内力绵密厚实好似深不见底。丹朱渐渐落了下风，终是被阿弗喀伺机击中心口，一口气血喷出，倒地不起。何重桓、魏斌君即刻上前挑断丹朱的手筋、脚筋，又命侍卫把他捆缚扎实。
　　阿弗喀忽道：“你若不分心，还可与我再战十个回合。”
　　丹朱咳着血用汉语结结巴巴道：“我…确实打不过你…你…你是谁？”
　　何魏二人刚才结束战斗时，本想给阿弗喀助拳，合力擒拿丹朱，可那时二人交手极为迅猛，他们根本插不进去。此时听见这番对话，不免相视一眼，暗自庆幸把阿弗喀喊来助拳，不然今日不会善了。虽然外围有兵弩队的韩臣带人布控，也不会让这三人走脱，可到底是由内围活捉更好。
　　阿弗喀对丹朱所问恍若未闻，回身朝通道口道：“出来吧，一会儿送你们回家。”
　　胤祯刚才缩在通道里，看见的那一幕幕打斗，让他激动的浑身发热。他一直在想，若是自己也有这身功夫，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胤祯拖着爱兰珠挪出通道，来到阿弗喀面前道：“我是爱新觉罗.胤祯，你是谁？”
　　阿弗喀一愣道：“我是乌雅氏.阿弗喀。”
　　魏斌君、何重桓等众人听见说话一时僵立当场。他们这次围捕人手欠缺就是因为大批的好手被万岁抽调出去找人。找什么人？绝密。现在他们好像知道这个绝密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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