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时针已经过了正午，船行的伙计们扛着钢板上货，嘟嘟的汽笛声描摹着码头上特别的热闹。这边前柜的伙计第三次拨通老板的电话，那边依旧没有给出回应。

　　于佑和早就料到结果。
　　严琛是放他鸽子，不出面见他。抵死了也要脱罪似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在心底的压抑感在呼吸间得到轻减，前柜伙计等着这位年轻英俊的老板说句“那我下次再来”，但没想到于佑和低头一笑说的竟是，“没事，我不急。”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慢慢等。
　　摆明了严琛是拖着不见他，但于佑和那双坚持果决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这些伙计们窃窃私语，到底于佑和为何今天来找严琛，他怎么就算准了今天严琛必然会来船行。从一进门开始于佑和就没什么表情，必要的时候冲着说话的人微微一笑，然后就是坐在海边的石凳上捧了杯热水一点一点地轻轻抿，也不急，也不问。
　　那个打扮和气质，船行的人再傻也知道这人来头不小，也不敢怠慢，小声地问，细声地答，于佑和也不多说什么，通常的情况下，他会礼貌地说声谢谢。然后继续等。
　　严琛今天必然会来船行签字出货。
　　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于佑和将外面的西服外套取下搭在靠椅上，自己将身体慢慢地靠在靠背上，动作很慢，却很优雅，正午的阳光一过，太阳改为斜晒，热辣辣的，烤得人心慌。于佑和习惯穿淡白色的衬衣，一向如此。但自从那次事故到现在，他已经鲜少穿着淡色的衣服，只有在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偶尔去穿上棉质的淡色T恤。此时他的墨蓝色衬衫上被海上蒸腾的水雾打湿，贴在身上混合着汗水越发粘腻，很不舒适。
　　不自觉皱了皱眉，很不喜欢领带系在脖子里的感觉，总会没来由地扯一扯，让它再松一些。

　　想起成天刚才的一番话，于佑和伸手触了触眉心，按着能稍稍止住头痛。有些话是要藏在心底一辈子的，让它们烂在心里，带着它们来，又带上它们走。实在是没必要搅乱别人的生活，即使自己会难受，会在夜里猛然睁开眼然后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那他也认了。
　　毕竟，一旦承认了，你就输了。
　　那么，就请留给我最后那么一点点的骄傲吧。

　　成天在马学仁的律师事务所门口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心里嘟囔真是够了够了，于佑和我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接收你这么个病人，就怪自己当时一时心软，顾及老同学的友谊，就那么一头热地帮了。结果发现，这种事情哪是什么心理疾病，明明是那个人死别扭，纠结狂……

　　阿风突然从所里跑出来问他，“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说，您都在这门口转悠了一中午了。”
　　成天左顾右看，“嗯，我找马学仁。你让他出来。”
　　“呃……”阿风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没礼貌，“不好意思。没有预约，马先生不见。”
　　成天冲他挥挥手，“那我现在预约。”明摆着开始耍赖。
　　阿风瞥他一眼，“现在预约也是排在三天后。”
　　成天根本没想就直接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显然让阿风带给马学仁。阿风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心理医生。也不知道和仁哥什么交情，再不多说什么就领着人进去。

　　马学仁正按着遥控切换，啪嗒啪嗒地对着墙壁上的幻灯片研究资料，房间里很暗，剩下的工作人员敲着笔记本记录案情，马学仁看到门外站着的阿风，做了个手势让他等一会儿。
　　成天有些不耐烦。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点后悔。他不该一好奇一冲动就来见马学仁，毕竟那是于佑和自己的私事。作为朋友他可以帮他，作为医生他也要保证病人的一切隐私不受到伤害。
　　因此，他后悔了……
　　索性拔腿就跑。
　　不过好像还是晚了……

　　马学仁轻轻扶了扶眼镜从屋里走出来，正撞上成天。
　　成天看了一眼马学仁，又看了看阿风。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干脆拿出一贯职业场上的寒暄，“你好。我是成天。”
　　“你好。”马学仁笑了笑，很有礼貌。伸手在他手心握了握，然后很自然地带入主题，“成先生有事，我们进屋谈？”侧身让路，动作很缓，有些冷淡，拒人于千里。

　　成天从刚才开始后悔。
　　到现在已经下不来台。
　　“成医生找我，有事？”马学仁把人引到沙发上，推了杯茶给他，顺便笑了笑，“是不是我记性不好，难道我和成医生有过什么会面么？”总之，马学仁好奇成天的突然出现，这个人在自己能搜索的记忆范围内没有见到过，难道这年头连心理医生都能惹上官司？
　　只有等成天回答，马学仁很有礼貌地微笑，眼光却警惕得很。

　　成天抚额无奈，心里挣扎良久，最后一咬牙决定说，“……干脆开门见山，我是于佑和的……呃，朋友，”他没说他是于佑和的医生只说他是他的朋友，显然他还在考量究竟是说，还是不说，“送他去半山的时候，他说近来都住在你这里……”

　　“等一下！”马学仁迅速打住他，“你说他去半山？”
　　那边哐的一声，阿风的水杯洒在地上，马学仁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成医生，我很抱歉，”马学仁已经站起来，顺便对成天点头，“改天，再请成医生叙旧，阿风，送成先生出门！”

　　成天一副“怎么回事搞什么”的表情，人却已经被请了出去。马学仁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正好快到3点。他之所以被惊到，是没想到于佑和竟然亲自去了船行找严琛。而显然，如果这时候他自己亲自去船行目的性太强，于佑和也会奇怪为什么马学仁不让他见到严琛。
　　手指在下巴上抚了抚，那一瞬间马学仁有些困惑。他只是不想于佑和单枪匹马地去见严琛，只要不见到一切都还好办。

　　此时此刻马学仁再不像昨天以前那样，还在担心于佑和见到严琛时会不会太过冲动，反而事半功倍。现在他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于佑和什么反应，他既然能亲自去一趟船行去找他，就说明于佑和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去面对。
　　那么现在呢，严琛一定是躲着不见于佑和。
　　只要牌还没摊，拍卖会上就还有得谈。
　　马学仁渐渐呼出一口气，倒是严琛这老家伙现在会不会铤而走险，玩火自焚……如果对于佑和不利……

　　眉间不知不觉拧了一个结，果然是担心。就算是再考虑周详也不免担心于佑和会不会被严琛陷害，既然他能在两年多前设计出一场完美绝伦的事故，那么今天会不会再埋下一个陷阱等着他们去跳。

　　“阿风，备车！”
　　“仁哥……我……”阿风吞吞吐吐，显然是为没尽到保护于佑和的责任而自责，“我去备车！”
　　“回来！”马学仁突然改了主意，“还是走海路，去准备小艇，走水路会近一些。”
　　“是，我这就去。”

　　严琛在船行对面的茶社坐了一中午加一下午。于佑和不走他进不了船行，早就已经骂了一通，自家的船行自己进不去，倒让他姓于的坐在那儿充老板。
　　属下不敢说话，只是适时地提醒他，“出港的时间快到了，老爷还是先去跟货商把字签了吧，他们都等了您一天了。”
　　严琛没好气，哼哼冷笑，“我倒是想早点签了——再给姓于的一次机会。去让他走。”
　　没人动。
　　显然，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三遍了。于佑和是铁了心死活不走，严琛眯了眯眼，发福的体态略显得让人厌恶。

　　“老爷，达华的飞机刚到，说是现在在去MCT的路上……”
　　严琛听了后哈哈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于佑和，既然你不走，那么这个罪你就再背一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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