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因为下午要去机场接达华，上午还要去港岛半山区见严琛。所以早上于佑和醒得早，他下楼的时候马学仁已经牵着马高溜了一圈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一颗一颗丢着狗粮。
　　于佑和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笑，马学仁本就是个挺小资的人，看这房子，看这室内的装潢，再看看那简单开阔的视野，打开落地百叶窗便是大海，海风吹起来的时候，正好顺着领口吹进心里，凉凉的，很舒服。
　　说白了，马学仁不是个和自己过不去的人，他懂得生活，还乐于享受。如此，于佑和自觉有些不如他，自己就更加随意一些，就算曾经在温哥华也是一间公寓，没有和父母常住在一起，回到上海更是简简单单，住的是高中读书时没拆的老房子，一进去会有一股腥味，木质腐朽的味道。更比不起香港这样阔绰的置购。
　　但他很喜欢那里，微笑充斥着整个空间，于佑和觉得那样很好，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淡淡地回味。

　　马学仁看到他，朗朗一笑。那笑容可说是温柔。迎上来的时候顺便试了试他的体温，于佑和没躲，“还好，烧退得差不多了，在想着今天还热的话就要去医院了。”还要继续往下说，看于佑和微微侧头淡淡点头的样子知道他在说别挂心，于是便转了话头，“那，你今天行程怎么安排的，除了下午去接你爸，上午还是在家休息吧！”

　　于佑和摇了摇手，走到餐桌前，自顾倒了杯牛奶，女佣夹了面包片给他，他轻轻地抿上果酱，认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于佑和总是显得很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不该是沉浮在商海的CEO，仿佛把一切都看开来，不纠缠，不做作，只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喜欢自己觉得值得的人，马学仁这样评价他，简单，却高尚。
　　于佑和忽然抬眼看他，终于在楔入的阳光中捕捉那双有故事的眼，镜片下的它们很俊俏，很深邃，“今天上午有个约，怎么，小看我了！”于佑和朗朗一笑，“安啦，都这么久了，我都习惯了。工作的事情也不能不做，那，你说的，总得给自己赚点保证金嘛！”

　　虽然是若无其事的轻松调侃，谁都看得出他是在强撑。
　　马学仁现下最担心的就是于佑和的身体，还有他如果见到严琛时的反应，身体靠前双臂支在餐桌上，虽然还是优雅得不可一世，却显得有些不安，眉间略微皱了皱，酒窝陷了陷，轻声问道，“真的，就不用我陪你去了？你爸，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于佑和笑起来，他知道马学仁是故意说这句话的，不然打死他也不会说达华不好惹这种话，抿了抿嘴，于佑和换做一副了然的神态，起身穿衣，领带松松一系，转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手劲有些重，“不会有事。”
　　马学仁不自然地笑了下，桌子上杯中的牛奶晃了晃，连带着关门声都有些刺耳。

　　“阿风，跟着他！”

　　于佑和在车上，头重重地靠上背椅。司机说于先生这会儿堵车厉害，您要是着急我们就绕的远一点走城郊，路程会远一些，但是总比干等强。于佑和叹出一口气，抬手看了看手表，回头盯着来路望了望，依稀有辆车很眼熟，他眯眼注视了一会儿，却也没怎么确定。司机又唤他一声，他啊了一下，“没事，麻烦你开去最近的公交站。”

　　“啊？？？？？呃……”司机先是惊讶，然后是为难。
　　于佑和微笑安慰说，“没事，你先回公司去吧！”显然，既然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也绝不可能更改。司机却说，“老爷让我照看于先生的行程，也请先生不要为难我吧！”
　　于佑和靠回座椅上，手指开始轻轻按着手表，想了一会儿，“那么这样吧，你把我送到海洋城那里，我想去喝早茶。”自知硬来估计父亲那边确实不好交代，本身来到香港于佑和就知道他绝然跳不出达华的安排，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较为说一不二的人，控制欲极强的后果并不怎么好，至少于佑和觉得有些事情他并没有按着父亲的安排一一照做，呵呵，他不自觉的握了握拳，手心被浸出汗，再回头看车尾，那辆眼熟的车还跟着，不近不远的，大致明白了这车是谁派的，那个人啊，果然还是操心！

　　司机应了一声，开车转了方向去海洋城。于佑和抚了抚领口，看着车行进一条较窄的小道，突然说，“我们不去海洋城了，”司机急忙缓了车速，“啊？那于先生想去哪儿？”

　　于佑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了声，“回家！”
　　……

　　然后司机很郁闷地陪着这个年轻老板转了一大早上之后，又开了回来。车速不减，一路冲进小区，正巧看到马学仁出门准备上车，他看到于佑和的车又开回来，吓了一跳，忙过去敲开车窗，正看到于佑和仰头冲着他笑了笑，打开车门自己走下车去，马学仁惊讶，不过随即明白过来，“没想到啊，小看于先生了！”
　　“嗯，风哥该跟得再远一些，再远一点我就看不到了。”
　　马学仁默默回头有些尴尬，“那，现在呢？”
　　于佑和呵呵笑起来，目的已然明了，“那就麻烦马大状送我一程了！”

　　马学仁摇了摇头，真是怕了你了！
　　然后一起上车，马学仁嘱咐阿风不要跟了，于佑和让MCT的司机下午3点准时去机场那边接达华，不要误了时间。司机问于先生不去机场么，于佑和答说，“不用了，爸也不会那么介意，再说晚上备下了董事长宴，我在宴会上迎他！”

　　“你躲着你爸也不是个事情！”马学仁一边抹着方向盘，一边和于佑和闲聊，于佑和唉了一声，“没办法，有些合同上的签署问题送回温哥华老爸说不同意，要按着他的意思做。”表情没有起伏，声音也很沉稳，显然于佑和对于达华的反应早已经猜到，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就算是达华不同意他的决定他也不想多加理会，因此那个声音里只是有些无味的惋惜，谢绝了妥协。

　　“于是你就跟他犟上了……也好，看看我们于老板多么有魄力！”于佑和哈地笑起来，“没有，只是有些原则上的事情坚持一些未必是坏事，对了——”于佑和指着旁边的地铁站，说，“停这儿吧，我想去那茶馆坐坐。”
　　马学仁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往那边看了看，“我送你过去。”
　　于佑和笑着坚持，“停车吧！”善意的回绝，意思是不用送了，这点路我还是认得的。

　　马学仁看着他走过街的背影喊住他，“喂Leo，你——”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马学仁略觉得今日有些怪，却也找不出怪事出在哪里，“嗯，当心一点。”
　　于佑和摆摆手，“我知道。你也是。”
　　然后转身不再回头，也没再说话。

　　马学仁的车停在路边很久都没走，直到于佑和拐进茶社他才推了推眼镜，他自己当然知道于佑和这个人虽然喜欢微笑着处理琐事，不管是关乎上千万的利益问题，还是一杯淡茶一句话，他都能温和地将那些事情一一摆平；但是，他也知道既然于佑和能够在两年后突然回港全权接手MCT，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至少从刚才那折转回车的一幕中就看得出他的魄力，聪明而且绝不挑明。
　　自始至终倒觉得他马学仁过于纠结了。

　　呵呵一笑，马学仁开车间想了想，欣赏于佑和这个人果真很意外，不过感觉还不错。
　　但是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哪儿不对，甩甩头，马学仁也想不出。

　　于佑和自然没有去喝茶。
　　如果再细想一下，他觉得马学仁一定能猜得出来。昨晚还是马学仁给他备的药，嘱咐12小时内不要饮茶或者咖啡之类带有兴奋剂类型的饮品，不然冲了药劲儿，病倒是拖得过久就难好了。
　　这样也不算不告诉他吧。于佑和解开西服扣子，那眼神很亮，侧面看他的五官很温和，却也凌厉，眉目间掩藏着的东西怕是旁人也猜不透彻，只有那么一瞬间，于佑和的睫毛在阳光下闪了闪，呵，他要去见严琛，这事情没什么好瞒的，只是瞒马学仁瞒得有些苦，毕竟马学仁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今天到底行程是什么，那个样子……于佑和叹了口气，都不忍心不告诉他，
　　所以他卖了个关子，让他自己去猜好了。
　　突然发现自己很奇怪，强迫症吧，又不像。
　　有些事情无需情感寄托，那是责任，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向他交代一遍。比如说这件事，见严琛这是情理之中，于佑和想，毕竟，这才是正事。

　　正想着，成天的车已经开到他身前停下。于佑和开了车门上车，动作很连贯。成天一个哈欠，说，“大早上把我叫起来，说，你要去哪儿！？”显然还没睡醒。于佑和没笑，“真是羡慕那些睡到自然醒的职业，我当初怎么没去学心理！？”
　　成天忙说，“你打住吧你，我都快后悔死了，你还提我伤心事，到现在我家门框还被人砸，说我医人不慎，那些购物狂依旧疯狂。”于佑和想忍着不去笑，但是看来更明显。成天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笑吧笑吧，又不是一遍两遍了。”
　　于佑和咳咳两声清着嗓子，“嗯，你送我去港岛半山的船行。”顿了一下，“要不，我来开，你去补觉？”成天知他还在开玩笑，“既然被抓来做苦力，就努力一点，以示我敬业。”
　　于佑和还想笑，却突然咳咳地咳嗽起来，在憋闷的咳声中显然听出那呼吸间都是沉痛，成天忙问，“给你的药没吃么你？”
　　于佑和摆了摆手示意等一会儿，“……没什么，你专心开车好了。”肺部好像被压了沉重的物事，每一寸呼吸都是沉重，眉间皱起的结越来越深，他也知道自从三年前婚礼上倒下去那一次之后，虽然最后治愈，医生也说他慢慢会好转，但是这药恐怕要吃上一辈子了。抵抗力差还算小事，于佑和的脸色这时有些冷，色很白，他深深平了平呼吸，“喂，我现在住在马学仁那，估计疗程要改一改！”
　　一个调车位差点蹭着旁边驶过的车辆，那边司机骂骂咧咧，成天握了握方向盘，“喔，大新闻啊。于佑和……”
　　于佑和伸手抹了一把脸，“疗程的事情怎么换，你回来通知我，我会迁就你的时间。”

　　成天的车终于有惊无险地开到目的地。
　　“我想了想，我还是不接你这个所谓的病人了，什么强迫症，我呸！”于佑和头向后躲了躲，握拳在嘴边咳了咳，“我被你的药折磨得够呛，你怎么说不接就不接了，作为你的病患，我严重不同意。”
　　成天无奈。
　　是很无奈。“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强迫症！！”尾音提高显然有些激动，于佑和自顾扶领带，表情很泰然自若，“强迫症还是你自己说的！”
　　成天肩膀颓了下去，“于佑和，这……这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什么强迫症，我悟了！！！”他喊起来，声音很大，“你这是相思病！”
　　于佑和手指顿了一下，脸色暗了暗，黑亮的瞳仁在日光中闪了闪，打开车门的时候他身体有些晃，“不管什么病，你是医生，你负责把它治好。”
　　“诶，你去船行干嘛？我到底等不等你回来？”冲着那个背影大喊，于佑和扬了扬手，“不用了……”

　　成天关了空调，他需要用热度刺激自己一下。不过也确实，他亲眼看着于佑和吃那些药的痛苦，却那么执着地要他把它们全部吞进去。
　　开始的疗程里于佑和吃了那些东西会反胃，能吐的不能吐的都吐了，其实……其实啊……成天自己都摇头笑一笑，这世界上哪儿会有治疗强迫症的药啊，于佑和，有时候你精明的可以，有时候又很天真善良。

　　那些只不过是些化疗后期恢复的辅助药物，配合着白血病人的康复药一起吃对恢复有好处。他也是医生，他知道如果这个人精神上抵触一件事，那么就算是再好的特效药也是徒然。现在，于佑和啊，你终究还是想不通……

　　作为校友，我们一起在UBC的大学校园里被教授们折磨得半死不活，之后又在香港遇见，没想到你这家伙开口跟我说你喜欢一个男人，呵……真是可笑。不一会儿他已经满身是汗，香港的天气真不是盖的，他突然想找这个马学仁聊聊，说不定这人才是最好的特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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