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于佑和回到公司第一件事是給达子航的接风宴。说是接风宴也不过是摆了一大桌上等佳肴，一群上层人员相互揣测心思的小型会议而已。于佑和吃得心不在焉，却总是微笑着应付着，默默低头看表，这顿饭他们已经吃了将近4个小时。
　　达子航凑过来喂了一声，“佑和，你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爸没来，我竟然会出现在医院里？”于佑和不语表示默认，“老爸这些日子要陪伯母去一趟欧洲，伯母说在家里待得闷得慌，老爸就陪她去欧洲旅游去了，我来香港帮你也是临时决定的。至于我怎么知道你在医院里啊，”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呵呵笑起来，“猜的，行不行？”
　　于佑和拿起酒杯转了转，自始至终没看过他，达子航不停地好言好语他已然猜出了目的。“香港最强大的当然是媒体。车祸一出，警察没赶来都能先看到记者，电视广播也是转播得不亦乐乎，你能出现在医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于佑和抬手給他斟了杯酒，达子航说不定早就得到了车祸报道，在香港有点风吹草动的事情都能很快宣扬开，想知道这点事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车祸的当事人可是律师界第一把交椅。一次车祸已经搞得香港业界人仰马翻，他都能想象得出明天开始，马学仁的律师事务所外该排了多长的队，可要命的是那人都还在昏迷中。想到这里于佑和不禁又锁了锁眉，达子航笑着靠回椅背上开始和其他工作人员寒暄。于佑和依旧沉默，仿佛再多的话也懒得说出来，本身这种面子上做足的“宴会”和他的气场就不合。

　　“先走一步，大家慢用。”于佑和微一点头起身，这就要走，说笑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一桌的人没敢再交谈，退意一生，达子航忙跟了于佑和出去，“佑和，你怎么了？”
　　一边往前走，一边扯自己的领带，于佑和叹了口气，方才憋在胸口的气被呼出，借着前厅里窗口吹进来的凉风，他顿觉舒适很多，达子航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去哪儿？”
　　径自下了楼，穿过一桌一桌的宴席往门外走，达子航跟在他背后见他始终不曾回头，失落感顿生，“喂，于佑和，你到底要去哪儿？”

　　于佑和伸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摇下挡风玻璃，抬头冲着达子航场面性地一笑，“那样的席面我不习惯，你回去吧。”他说得很轻，却很坚决，达子航望着他的眉眼愣了愣，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将人吸引进去，旋了又旋，绕了进去再也无法出来。这时发动机已开，于佑和说了句，“明天公司里见。”
　　车便开了出去。
　　他，始终不留一丝余地。
　　望着那车的影子晃着消失，达子航叹出口气。
　　明天见。

　　于佑和一路开车上了天桥，霓虹在车窗上映出点点星光。依次排列，竟然好看得很。脑中像做梦一样，从今早到现在，他觉得像是过了一整年那么漫长，太想淡忘的东西沉在脑子里，不时地跳出来刺激他一下，弄得他无力得很。

　　这一路开到医院很顺畅。

　　病房的灯还亮着。马学仁还躺在那儿，氧气罩已经撤了。于佑和在走进来的时候护士小姐告诉他马先生傍晚的时候清醒了一阵，然后又昏迷过去。
　　坐在沙发上于佑和终于有时间好好地愣一会儿神。
　　他是真的真的有些累了。
　　想到马学仁也是间接因为他才出的事，心里就一阵悸。这昏暗的一幕看着如此眼熟，于佑和歪头想着，那时候自己出事时，病房里还没有现在这么安静，总的说来马学仁算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从他口中知道叶秋，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的那些兄弟们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名声在外，探病的人是不少，基本上都被于佑和代为拒绝了，于佑和自是知道以马学仁这时的状态，根本无法应付那些前来落井下石的委托人。
　　他不会恶意揣摩那些人的心思，却也不能不替马学仁防上一防。

　　护士进来换点滴。
　　“马先生有贫血这个病史，昏迷这么久和这个也有关。”护士边叹边说，于佑和留心起来，“你下午说他曾经有过450cc的献血记录，我想……”
　　“先生想什么？”
　　“呃……”于佑和起身笑了一笑，有些尴尬，“能不能查查记录，我的意思是他的献血记录。”
　　护士噢了一声，有些为难，于佑和忙说麻烦或者不方便就不用了。谢谢你。
　　护士看着这人的样子愣了愣，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医院采血的记录也许是匿名，也许是实名，只是不知道马先生当时救人的时候是匿名还是……”
　　于佑和点点头表示明了。

　　的确，查了又能怎样。
　　低头无力地一笑。那笑容有些悲哀。
　　马学仁既然是这样骄傲自主的一个人，这些年于佑和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曾经献过那么多血，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既然不知道，那自是匿名献的。
　　匿名了，又怎么能查得出来。
　　想了一想，还是微笑着对护士说了声麻烦了，然后转身走到窗边坐下。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自安静地躺在那里，才可以好好地仔细地看一看。这不是什么奢望，也确实是不易。
　　他们都不是那种可以把脆弱袒露給对方的人。
　　马学仁不是。
　　于佑和也不。

　　只有闭起眼谁都看不到谁的时候他们才能微微叹口气，浮沉种种，也说不出一声——累了，想歇歇。
　　为他盖了盖被子，于佑和轻轻退出房门。明天马学仁要是还醒不过来，他就要考虑着怎么应付陈福生那块地的事情了，很多事情要帮他处理，还有严琛，船行的事情也闹得人仰马翻。
　　头疼……
　　揉揉太阳穴，于佑和振振精神，想着该去喝杯苦丁茶。又要熬夜了，他自己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仿佛开始怀念那杯苦丁茶的味道。

　　只是他并不知道，马学仁其实很久前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直觉有人给他盖了盖被子，那个气息他闭眼都能嗅出是谁。只是这种动作两年前他不知道已经在黑暗的病房里重复了多少次……

　　还有多少事，他们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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