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白色的世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刺眼。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于佑和看着这个世界怎么都有些苍白。一辆一辆的救护车尾随而来，警车过来清理现场，滴滴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像是针尖剜进心里，剖出一块一块血肉。
　　已是血肉模糊。
　　哪儿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已经看，到，了……
　　轰的一声，像锤子击了脑子，于佑和叹了口气，那一瞬间他悲哀一笑。早上他还坐着他的车说要去茶馆，说要去机场。这会儿……

　　擦身而过的担架蹭着他的身体过，他却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担架在他眼前飘过，飘来又飘去，过耳的人声已经嘈杂不堪……好吵……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又是这一幕……

　　两年前，他也是这样亲眼看着一辆灰色的货车顺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超车道那边的一辆白色小轿车笑语笙歌地驶过，在交接的一刹那间，电光石火，砰的一声，没有一声惨叫，只有挣扎在□□上最深痛的折磨。
　　他就站在那桥上，愣愣地站着……
　　大叫一声，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车子带来的废屑裹着木屑呼啸而来，顺着他的左肩直直楔入。
　　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奔过去的时候那女子的身子已是血肉模糊。
　　带着些红色的斑点沾了自己一身。
　　绝望，不是说没有地方宣泄的么！
　　他，却来得突如其来。
　　没得设防。

　　那是他第一次低吼。
　　用尽胸腔所有的共鸣也无法吼出去的痛。
　　那一瞬间已经蜕变成绚烂的血碟，在斑驳的黑影中消散……

　　白色的衣衫被染成了血红色。
　　从此之后，于佑和再也没有置购过白色的衬衣……

　　那一晚他第一次宿醉。有个人陪着他喝酒。
　　就那么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不给自己丝毫喘气的机会。
　　马学仁一口都没有喝，只是坐在对面不带表情地看着他。老板过来清场，马学仁递过去一张支票，“你这店，我买了。”老板吓得退出去，不敢再说话。

　　重点是。
　　于佑和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是这么的好，怎么喝都是那么的清醒。他笑了笑问马学仁，“怎么，都，不，醉，啊……”舌头显然已经打结，可是他仍然那么的清醒。
　　清醒地笑，清醒地说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说得那么清醒。那么认真。

　　马学仁夺过他的酒瓶吼道，“放手，给我停下！”
　　那么绝望，那眉间写满了“惹不起”三个字。
　　夺过他的酒杯，一口气全部当着于佑和的面倒在桌子上。啪的一声重重击在桌面上，“于先生，”他狠狠说清这三个字，可是他知道这三个字此时是多么的伤人，“于先生……”
　　于佑和抬起头看他，默默地看着他。那意思是微笑吧……马学仁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换了个语气，“Leo,”这个名字他叫得很小心，“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他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这样压低了声音说话，于佑和踉踉跄跄站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用……了……”
　　几乎是叹出来的……
　　尾音已经收了所有的情感……

　　之后的事情于佑和就再也不知道了，他依稀记得他倒了下去，就顺着那人的背摔下去，再怎么去的医院，他也不清楚……
　　接受手术的时候他略微清醒了一阵，好像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说过什么，不过他没有在意过，也就过去了……只是那个黑夜走得太过漫长。

　　“谁是马学仁的家属？”
　　“我……呃……你可以跟我说他的情况。”

　　护士见起身的人脸色苍白，几乎是脱口问出，“先生您自己没问题么？”
　　于佑和愣了一下，随即略微摇了摇头。
　　“算是有惊无险。不过他脑后被撞击，现在还在昏迷，”护士看于佑和没有继续问，便继续说，“只要没有发热现象，过了明天就能清醒。出血也不是很多，只是他的体质也不是很好，医疗记录上说他曾经有一次性输过超过450CC血液的记录，超过他身体的最高负荷，造成的后遗症也比较麻烦……”护士翻着记录本，眉头皱着，于佑和这会儿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不停地嘱咐自己要冷静，一切，都会过去。
　　于佑和想着进去看看他。
　　想想还是放弃了。等他醒了自然就能感觉到了……这时候去看净是添堵。
　　确定马学仁没事，于佑和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吐出去。轻轻按了按胸口，像炸开似的疼。

　　阿风早就杵在门边很久。表情木讷，看于佑和过来，忙问仁哥怎样。于佑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他没事。
　　随后他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下，甚至这样头一重就会栽倒。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他，于佑和陡然回神，身后的人微笑看他，长得也算英俊，那眼里净是关心和帮护，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神色，那人忙挑眉笑了笑，“佑和，好久不见。”

　　于佑和略一眯眼，跟着微笑开来，“原来，是你。”
　　声音又是毫无起伏，显然稍有惊讶却也猜得出来的升调，“父亲没来香港，我就在想一定是派了你来，果然是。”

　　达子航对于于佑和毫无惊讶的眉眼略显失落，“阿姨让我来看你。”他说于美清派他来香港看他自然是找个说辞。于佑和沉默不语，良久连头也没回，自向着门口走。
　　他是不想回头再看见这发白的医院，还有，闻到这种惹人窒息的药水味道。

　　显然对于于佑和不回头不回应有些失落，达子航跟着于佑和的背影出去，表情也跟着落寞，“这是去哪儿？”
　　于佑和套上外衫，声音忽然响起，却是带着三分命令和下决断的口吻说道，“回公司！”

　　达子航先一步伸手打开车门，于佑和却没坐进去，他冲着这个所谓的义兄微微一笑，“父亲没有来港，有没有说原因。”收起剩下的三分情感，于佑和说得很淡很平，声调略高，显是职场上才有的寒暄之词。
　　达子航挺怕于佑和这种严肃的表情，“爸说一时走不开，这边的事情你一个人也做不来，就让我来帮你。”

　　于佑和抬手慢慢将车门阖上，他阖得很慢，几乎不让车门和车身关阖发出任何声音，拍了拍子航的肩膀，“好，今晚的宴会就给你接风！”既然走到这一步，于佑和只能是顺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但是至少有一件事他绝然不会再让它发生。
　　达华派了个监视到他身边，他也知道不利。
　　马学仁今早也撇下过一句话，当心你爸。
　　原来，马学仁算准了达华可能会避世不到香港便会再派一人。于是这个车祸对于马学仁而言就纯粹是个意外。想到马学仁还在医院躺着，于佑和就一阵憋闷。

　　“上车？”达子航试探地问。
　　于佑和伸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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