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奶奶忌日这天，
　　天高云疏。

　　鱼弋阳细致地擦干净墓碑上的灰尘。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依旧鲜活，仿佛还在对自己殷殷叮嘱。

　　凝视着那日渐褪色的容颜，眼热，鱼弋阳忍住了。

　　扮演完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鱼清水在停车场叫住她。

　　“阳阳，难得遇到，中午一起吃个午饭吧！”

　　鱼弋阳看向那边步调一致的三人，本想说点儿什么恶心他们一下，转念又算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她没必要较这个劲儿。

　　“不了，你们一家三口聚吧，我回去了。”

　　跟在父母身后，娃娃脸的少年却炸毛了。

　　“鱼弋阳，你发什么神经，吃个饭你会死啊！”

　　这里是公墓停车场，见鱼弋岐如此不忌口，鱼清水喝住他：“岐岐，别乱说话！”

　　好一幅父慈子爱的天伦之乐图，鱼弋阳哂笑：“我迟早会死，难道你们哪个不会死？真是好笑！”

　　鱼清水拿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让鱼弋阳单独走了。

　　沅荷见鱼弋阳就这么走了，忍不住嘀咕：“清水，你就这样让阳阳走了，那陈家那边怎么办？”

　　“陈家？什么陈家？”鱼弋岐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沅荷对儿子一向宠溺，何况岐岐已经大四，明年毕业就该回来管理公司了，有些事情提前让他知道也是好事情。

　　“就是东默集团的陈氏啊，咱们厂前几个月不是换了新设备嘛，需要新单子来磨合，中午就约了陈氏一家吃饭。”

　　鱼弋岐不解：“厂里的事情，你们自己谈就是了，叫上我跟鱼弋阳做什么？”

　　沅荷有些酸道：“你爸不是担心那丫头的终身大事吗，陈氏的少东家陈墨是个青年才俊，我好心撮合他们见一面，谁知道这丫头根本不领情。”

　　鱼清水坐进车里，听他娘俩说话，有些心烦，开口说：“走吧！”

　　鱼弋岐开车，拐弯经过路口的公交站时看到鱼弋阳。她一身黑衣立在站台旁边，弱不经风的样子。

　　鱼弋岐本想停一下，谁知道她看见他们的车眼都没有眨一下，脸上除了淡漠疏离还有嫌弃。

　　鱼弋岐火气上来，一脚油门加速驶离，只有鱼弋阳那可怜模样挥之不去。

　　陈家！他倒要先去会一会！

　　时隔几日，鱼弋阳还是见到了所谓的陈氏少东家。

　　天气转凉后，鱼清水的老毛病又犯了，先是重感冒了一场，然后又在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摔了一跤，脚腕骨裂。

　　鱼弋阳本来没打算去看他，但是鱼弋岐直接堵在了她公司楼下。

　　“快点上车，这里停车要罚款！”

　　鱼弋阳坐上车，盯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了半天，鱼弋岐被她看得不自在，凶神恶煞地问：“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吗？”

　　鱼弋阳坐直身体：“帅哥我没看到，只看到一条金毛狮子鱼！”

　　鱼弋岐难得没有跟她拌嘴，鱼弋阳这下确定这家伙最近有点奇怪。虽然还是对她十分不友好，但是似乎没有以前针锋相对了，言行分外矫情。

　　“哎，我说鱼弋岐，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鱼弋岐手一抖，差点打偏方向盘。

　　他嘲讽冷笑着：“鱼弋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呢？”

　　鱼弋阳也懒得理他，跟他说起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想去看鱼清水。”

　　“他也是你爸。”鱼弋岐抿着唇，有些冷硬地开口。

　　鱼弋阳不屑地往后一躺：“你大概不知道，我妈在我四岁就死了，我五岁他娶了你妈，你只比我小四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鱼弋阳瞥他一眼，见他满脸震惊，心里畅快，继续说，“这意味着我妈刚死你就出生了，你可是他的亲儿子啊！一个在老婆病重期间出轨的男人，在老婆死后喜得贵子的男人，凭什么当我爸？”

　　医院楼下，鱼弋岐停好车，鱼弋阳就要开车门，鱼弋岐拉住她：“你要是不想去，我送你回去。”

　　鱼弋阳突然发现这孩子还挺可爱的，捏了一把他的娃娃脸：“来都来了看一眼再走，反正看样子他也没几年好活了！”

　　鱼弋岐:“……”有这么诅咒我老子的吗？关键他还不好还口。

　　谁知道，病房里有客人。

　　沅荷见他俩一起进来，虽然诧异，但是面色不改，贴心地招呼他们坐下，给他们介绍。

　　“阳阳、岐岐，这是陈叔叔的儿子，陈墨，现在是东默集团的总经理，归国海归，优秀的不得了！”

　　“陈墨啊，这是我们家的两个，鱼弋阳，鱼弋岐，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陈墨冷清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鱼弋阳则是对沈荷那句“我们家的两个”吓了一跳。

　　鱼弋岐不喜欢他妈的做法。对面这个男人看起来虽然人模狗样的，但是上次午饭根本没有出现，摆明了无意，他妈这种热情让他不爽。

　　沅荷去切果盘，鱼清水倒是跟陈墨聊了几句。

　　鱼弋阳觉得这个地方根本不需要自己存在，趁鱼清水喝水的空档站起身：“你挺好的，那我就走了！”

　　鱼清水见到鱼弋阳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个女儿，自幼不与他亲近，这样主动来看他还是头一遭，但这才一会儿她就要走，他想留人又张不开口。

　　“阳阳，你吃晚饭了没有？”

　　沅荷笑着拦住鱼弋阳，又叫来鱼弋岐，叫他带客人去吃饭。

　　“你们年轻人有话说，陈墨，阿姨就擅作主张，你们三个晚上出去吃饭，阿姨报销！”

　　陈墨看着鱼弋阳，觉得有几分熟悉，转头答应了下来。

　　着实是一顿安静尴尬的饭局，结束后，主客各自回家。

　　鱼弋岐想开车送鱼弋阳，鱼弋阳拒绝了。

　　她临别的时候对这个最近多了些人情味儿的便宜弟弟说：“鱼弋岐，这些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完整的家。”

　　鱼弋岐也觉得鱼弋阳最近怪怪的，联想今天她的话和他妈做的事情，以为她生气了，可是抱歉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鱼弋阳，我妈今天的做法，是有些欠妥，不会有下次了。”

　　鱼弋阳不置可否，笑着朝他摆摆手：“再见，鱼弋岐。”

　　鱼弋岐像是感应到什么，叫住她:“让我送你回去吧！”

　　鱼弋阳莞尔一笑:“好。”

　　寒风扫过，落叶堆叠。

　　办公室的刘姐往身上套着羽绒服，看到隔壁的鱼弋阳手指还在键盘上翻飞，心道这姑娘真实诚。其他几个做设计的早就回家抱娃了，剩这么个年轻姑娘加班。

　　“小鱼，下班了，我先走了哦！”

　　鱼弋阳手上动作未停，抬头朝她笑笑：“刘姐，再见。”

　　做完最后一张效果图，鱼弋阳心满意足地保存好，才从电脑面前起身舒展四肢。

　　已经七点半了，偌大的办公室就她一人，办公室一片安静。鱼弋阳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裹得严严实实的下了楼。

　　“加班嘞？”

　　门口的保安揣着手，带着帽子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见了谁都热情地问上一句“上班嘞”、“下班嘞”。

　　鱼弋阳照例回复他一句：“加班了！”

　　保安师傅朝她点点头，打开闸门：“早点回家哟！”

　　鱼弋阳冲他摆摆手，扭头踏入寒风中。

　　她现在住在公司后面隔了一条街的小区，一居室，一人住。

　　尽管已经挺晚了，鱼弋阳仍然打开冰箱挑了几样食材开始做饭。

　　这是她到俞城后雷打不动的习惯，不是因为她多喜欢做饭，而是，下班后的时间很漫长，煮饭、吃饭、收拾，刚好能把多余的时间填满。

　　每次一荤一素，或者一碗面、一锅汤，虽然简单，但是充实。

　　吃饭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鱼弋阳拍了今晚的晚餐上传到微博。微博没有关注好友，也几乎没有粉丝，算是她自己的私人空间。

　　岁月静好，时光悠然。转眼又要过年了。

　　鱼弋阳有十二天假期。

　　她先去了趟宁城，去看了看爷爷奶奶的墓。在返回俞城的高铁上，她收到了鱼弋岐的微信问候。

　　“你打算在哪里过年？”

　　“不知道。”

　　电话下一刻响起，鱼弋阳有些失笑，但还是接了起来。

　　“鱼弋阳，你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就算了，现在连过年也没个交代，你可真行！”

　　“我真不知道，总之不会在宁城，过年我大概继续出去旅游吧！”

　　那头沉默片刻：“我不难为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想回来就回来吧！”

　　“好！”

　　鱼弋阳真没骗他，俞城下车后，她都没回家，而是直接转乘去了成都。

　　她在这座安逸闲适的城市逛了两天，按着网上的攻略打卡。漫步在青石街巷，却觉得索然无味儿，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提不起精神。

　　直到除夕前一天，她在地铁上撞见一张宣传图，忽然就无法动弹了。

　　她曾在这桥上吹过风。

　　地铁上都是心怀喜悦赶着回家的人，他们脚步匆匆从她身边经过，无人发现她的异常，直到地铁到了终点站，她才回过神来。

　　那座小城！有一个雪山一样纯粹坚毅着的少年。

　　去找他吧！

　　来自心底，简单的几个字，占据了她的心神。
　　无论她如何欺骗自己，来成都，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铺的台阶。

　　她只差一个可以出发的借口罢了。这些天的彷徨失意，也不过是为了那个迟迟寻不到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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