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彝族年在农历十月，对于许多彝族同胞来说，春节就是冬天里寻常的一天。

　　这些年外出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春节才有时间回来，才让春节变成寒冬里额外的奖励，过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春节前，布都到县城参加考试，被彩灯高挂的热闹感染，顺手买回来不少年货，他打算和阿玛过一个热闹的春节。

　　说起考试，还得感谢那位沈先生。

　　彝族年前，沈先生联系上了布都。布都到海子镇见了客人，把信封里的现金递给沈定，就打算回转。

　　沈定是西南某军区后勤的副团级干部，刚从一个会议上下来，身上还穿着常服，肩上二毛二的杠星闪耀着。

　　布都的联系方式是朱医生给的，但她也没说布都找他什么事儿，原以为是医药费用不够，这下看来，恰恰相反。

　　“池凡，你当过兵吧？”

　　“没有。”布都心不在焉，“没事儿我就回去了。”

　　沈定把信封收起来，因着之前他救孩子的举动，并不介意他的无礼：“你似乎对我有敌意，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布都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只是看不惯穿军装的人！”

　　沈定倒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很快淡然一笑：“哈哈，小伙子，你可以忽略我的衣服，也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情况，也许我能帮到你。”

　　在部队十七年了，沈定看人自有一套，这个桀骜的年轻人，时隔一个月还在这个山沟沟里待着，眉宇间失意难掩，必然是有难处。

　　布都看他不像有别的目的，态度也还算陈恳，问了句：“你是哪个军区的？”

　　沈定怔楞了一下，如实告诉他：“西南X军区。”

　　布都在心里估量了一番才说：“能麻烦您给我介绍个工作吗？离家要近，我还要照顾阿玛。不行就算了。”

　　沈定心思活动，留了个转圜余地：“让我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布都没想到，沈定最后会给他送来一份报名表。

　　回到家，阿玛从布袋里拿出春联、灯笼这些小玩意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好看，喜庆，得挂起来。挂东头墙沿，风小点儿，别给吹坏咯！”

　　布都准备去挂，阿玛拉住他：“莫急，安排齐全了，等除夕，以前你阿普在的时候，这些都放在除夕，他说要等一等缓一缓，年才有味儿。”

　　布都停了手，开始按阿玛说的，打扫屋子，然后藏起扫帚和南瓜，把门前的木柴挪到屋后。

　　山中小屋一下子敞亮了起来，布都站在房顶环视一圈，最后跳下来，到后山挑了均匀的石块挑回家，把门前的一块泥地铺平了。

　　晚上用冷水冲了个澡，回到房间里揉了揉肩头，最近糙活儿干得少，皮不像以前那样耐磨，有两道红痕。

　　一觉睡过去，他少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跨过千山万水来看他，可怜兮兮地述说对他的爱意，他则是一脸高傲冷漠，不顾一屑。

　　那人对他不尽殷勤，千依百顺，他给她一个笑脸，那人就如获至宝，感激涕零。

　　他是笑醒的。

　　醒过来发现自己嘴角还弯着，他遮住眼睛，空气中留下一声轻叹。

　　睡不着，他起身套上外套，出了门。

　　漫天繁星，隐约可以视物。布都沿着山脊慢慢地往上爬，最后坐在一块青石板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轻易就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会又梦见那个女人？

　　“汪汪~”

　　布都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跟上来的康德，捏了捏狗子的耳朵，康德甩头，鼻子里喷出热气，舔了舔布都的手。

　　“康德，连你都学会撒娇了，别忘了，你可是小伙子，不是姑娘家。”

　　“汪汪~”康德跳开跑了一圈，绕回来乖顺地趴在他脚边，似要跟他一起沉思。

　　他怎么会梦见那个女人呢？她一声不吭走了，他还念她什么？

　　布都嫌弃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她走了就走了吧，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他买年货的时候，还有大妈拉住他，要给他介绍对象呢！

　　大妈说了，她哪里有一百多个好姑娘，他愿意就可以去见面聊一聊，排队聊！

　　布都想来想去，觉得鱼弋阳那个人呢，真的是很虚伪，还很讨厌，明明都不会再回来了，为什么要说喜欢他呢？

　　虽然那时候她喝醉了，但是他没醉。总不会，这个女人就喜欢喝醉了去招惹男人，然后醒了就不认账吧？

　　回想那晚，布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相了！真TMCD！

　　喝醉酒的鱼弋阳说话更是软软糯糯的，布都在心里揣测她一定是个南方姑娘。

　　他在部队的时候，认识一个苏州战友，说话咿咿呀呀的跟唱戏一样，那家伙也确实会唱戏，唱昆曲，那情意缠绵的劲儿简直腻死个人！

　　鱼弋阳说话也像是放了糖，尤其是攀着他的手，满眼小星星崇拜地叫他布都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想笑，心都是飘飘乎乎会飞。

　　小醉鬼！

　　布都实在没办法把这人弄到医院去，她前两天睡的朱医生的休息室，但现在这酒鬼样，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把人弄进了宾馆，布都到了杯水，递到她嘴边，她却搂着他的腰，耍起了小脾气：“不要，我头晕，要睡觉。”

　　布都一时不察，被鱼弋阳用力一拉，面对面倒在她身上。

　　香软的气息萦绕在鼻息，布都放下杯子，双臂撑在鱼弋阳肩侧，她白皙的脸泛着红，脸皮真薄，能看到眼皮下淡青色细细的血管。

　　原来靠近一个姑娘是这种感受。

　　布都想碰一碰她的脸，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猥琐，想放开手又不听使唤。一时间心跳加快，理智打架，醉意上头，还发困。

　　他还有个问题想问她，可是终归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她的睡颜，渐渐酒意上来，翻了个身也睡了过去。

　　腊月二十九，下午两点半。

　　鱼弋阳买到了汽车站最后一张开往泸定县的车票。

　　售票员说这班车到泸定得晚上九点多，晚上不好转乘，所以票卖得慢，才剩下了这最后一张。

　　鱼弋阳二话不说掏了钱，拿着票像是拿着救命符，跌跌撞撞地挤上了大巴车。

　　近乡情更怯。鱼弋阳站在海子镇空荡荡的车站时，心如擂鼓，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副食店的老板娘还在守店，春节期间路过的人多，晚上生意也不错。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她眼里就是至理名言。

　　她观察门口这个姑娘有一会儿了。

　　这姑娘从一辆开往康定的长途大巴上下来，应该是拦的过路车，在这里下了车就抱着手机看，应该是等什么人。

　　可是这大半天过去了，也没见谁来。大半夜的，一个穿着漂亮的姑娘家，多不安全。

　　“姑娘，你进来坐会儿吧！”

　　那姑娘回过头朝她道谢，却没有进来，依然看着她的手机。

　　老板娘觉得这姑娘面熟，凭借她多年来练就的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店里转了两圈她就想起了。

　　这姑娘来过两次，第一次穿着件绿色的衣服，过来问路。第二回，在这门口等车，去泸定县。每回她这里都没什么人，说话客客气气的，还是普通话，让人印象深刻。

　　眼看着时间逼近十一点，鱼弋阳还是拨出了布都的电话。

　　在这个深山小镇，除了打给布都，她别无选择。虽然有那么一刻，她很想打退堂鼓……

　　“姑娘，你是要去武陵村吧？”

　　老板娘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鱼弋阳惊慌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你，你以前找我问过路，就是问的这里。”

　　“……您记性真好！”

　　还是无法拨通。

　　鱼弋阳沮丧地想，布都肯定睡了，手机在屋里没有信号，她不可能打通电话的！

　　老板娘就要收摊了，看着这么个姑娘在外头吹风受冻，又于心不忍。

　　“姑娘，武陵村的路不好走，你个姑娘家晚上还是不要去了……”

　　老板娘本想让鱼弋阳在她这儿歇一晚，明天再上去，就见那姑娘眼角挂着泪，笑着跟她说：“老板娘，你可不可以别关路灯，我想在这里等个人。”

　　老板娘抬头望了眼屋外高挂的白织灯，点点头拉下了卷帘门。她叹了口气往内室走去，趁年轻可劲儿折腾吧，天下多的是不问日月晨昏的有情人！

　　手机响起的时候，布都觉得他大概还没睡醒。

　　十一点多了，这个女人打电话给他干嘛？祝他新春快乐吗？

　　不过他还是接了，接完以后生气、不安、担心、喜悦交织着，急冲冲就往山下奔去。

　　“布都，我怎么去武陵村啊？”

　　“你在哪儿？”

　　“海子镇车站。”

　　“……”

　　还在河岸这头，布都就看见车站那里一盏昏黄灯下的那人，小小的身体蹲在墙角，活脱脱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猫。

　　发现他走近，就歪着头露出一双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鱼弋阳，你到底在干什么？”

　　那人娇娇软软地说：“布都，我给你打了53个电话。”

　　布都的心就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揉了揉，郁结在胸口的怒气一下就被刺破了。

　　“别以为你装疯卖傻，这事儿就算完了！赶紧起来，大半夜你也不怕被狼叼了去！”

　　“噢！”

　　她动了动，又朝他说：“我蹲久了，脚麻！”

　　布都俊朗的脸大写着烦躁：“鱼弋阳，你知不知道，你真是个麻烦精。”

　　说完又走过去把人扶起来站着，等着她缓过脚麻的劲儿。

　　二楼阳台，老板娘嘴角含着烟，看那两人携手而去，勾起风情犹存的笑意，年轻的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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