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一夜辗转，鱼弋阳睡得并不安稳。

　　半夜时分，舍友似乎回来了。鱼弋阳一动不动的躺着，刻意忽视屋外的动静，但那低沉的呜咽声还是听得人愈加心烦。

　　她腾地翻身坐起，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披上一件外套推门出去。

　　“啪啪啪！”

　　顶灯依次亮起，沙发上的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瑟缩地窝在沙发里，怯生生地抬起脸。

　　“你回来了！”

　　左燕见来人是她，又把头埋进膝盖。

　　“哭什么？”鱼弋阳往电水壶里加了水，插上电，很快传来微弱的鸣响。

　　“把工作丢了？还是被男人甩了？”

　　负面的情绪太多，鱼弋阳变得格外有攻击力，说话也变得尖锐刻薄。

　　一瞬间，左燕像是被戳爆的气球，把一个抱枕往鱼弋阳扔了过去，恶狠狠地说：“呵，我是被男人甩了，你呢，你不也一样！”

　　“不，你比我更惨，你跟施展望谈了三年恋爱，他转眼攀上富家女，该谈的恋爱谈了，该娶的老婆到手了，你算什么东西？他把你当什么，分手的时候考虑过你吗？你还不是一无所有！”

　　大概口出恶言让她觉得舒服了些，左燕呵呵笑，“是，我是被男人甩了，起码，我拿到一笔钱，比我这两年工作剩下的全部积蓄都要多呢，起码我还抓住点什么，不像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够了吗？”鱼弋阳淡淡地问。

　　左燕就看不得鱼弋阳这副无论大事小事都面不改色的样子。

　　凭什么鱼弋阳分手了，难过了，可以转头就请长假出去疗伤，现在看起来也是轻轻松松，一点都不为所累的样子，凭什么同一个学校毕业，鱼弋阳可以过得更轻松！

　　“没说够！鱼弋阳，你清高什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惯我的生活习惯，嫌我带男人回来，觉得我是小三，丢人……”

　　左燕拍拍身边的沙发，哭化了妆的脸高高扬起，“可是，我得偿所愿啊，我有钱了，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换个地方从新开始，我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处境。但是你呢，你求什么，求感情？”

　　“呵呵，可惜你的感情太廉价，施展望就是望着肉骨头的狗，你养不熟。求事业，你熬夜加班拼死拼活做设计，用上了几个，我都听说了，GR的设计方案被中俞建设否了，中俞选了LF，因为LF可以按照他们的期望修改设计方案。”

　　“不可笑吗？你在LF工作三年，你坚持的设计理念呢？还不是向金主爸爸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哈哈哈……”

　　“呵呵……”鱼弋阳也笑了，“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一无所有。LF软弱的低下了头，但不等于我低下了头。”

　　鱼弋阳平静地说着，手上倒水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她把水杯放在左燕面前的茶几上：“喝口水吧！我也知道你看不惯我，我还知道其实你不是嫌我清高，而是你做不到像我一样问心无愧。”

　　“左燕，我是不认可你的做法，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鱼弋阳觉得相熟多年，有些话再不说也许没有机会了。她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说起别人的故事。

　　“我这次去川西，遇到过一个在路边卖水的老妇人，她说她十五岁的时候结婚，对方给她家两袋谷子，她父母便把她卖给了她现在的丈夫。她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婚姻就是用来换粮食的。你和她的不同就在于她是被迫的，但她妥协了，接受了这个结果。而你是自愿的，但是你潜意识里又不认可自己的做法，所以你做不到问心无愧，总是活在自我矛盾中。”

　　“哈哈，鱼弋阳，你又知道了，别那么自以为是，我现在愧对谁，我需要愧对谁，我不偷不抢，活得好的很！”左燕心情平复了一些，一举一动都刻意流露出勾人风情。

　　“那最好。”

　　鱼弋阳露出难得锐利的眼神，左燕对视半晌败下阵来。

　　实在太过疲惫，鱼弋阳站起身，看左燕又把头埋下去，她有些遗憾道：“人各有所求，希望我们都得偿所愿吧！”

　　她说完就回房，靠在窗台吹着夜风。客厅偶尔传来一阵响动，最终归于平静。

　　其实鱼弋阳心里清楚，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左燕是她的大学舍友，六年多的相处，她们彼此都很了解，戳其痛处都可以做到精准打击。她的话多少揭开了她的伤疤。

　　离开宁城前的鱼弋阳确实，爱情，事业，双双遭受重挫，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但左燕不知道，她痛苦的，远不止这些。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左燕，还真是同病相怜，都在这个城市孤独地活着，追求了多年的东西也在这个秋天化为泡影。

　　夜已经很深，窗外的天空呈现怪异的红紫色。鱼弋阳找了半天，没有看到一颗星星，不自觉地就想起泸定县城那夜的光景。

　　想起那截然不同的真诚，用那短暂纯粹的快乐麻痹这一刻的痛苦孤寂。

　　从泸定桥上下来，她们在一家地方菜馆吃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老板说，广场上有活动，让他俩去看看。其实她和布都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吃过饭谁都没有提回医院的事情，却默契地往广场上去了。

　　好像是名人纪念日，今晚要在广场上举行彝族传统的篝火晚会。

　　鱼弋阳对神秘的篝火晚会一直是好奇的，有机会切身参与，她心情激动，拉着布都在边上看热闹。

　　他们过去的时候摔跤比赛正在焦灼着，强壮的彝族汉子身着短褂，腰间别着色彩鲜妍的带子，双手抓握这对方腰带，肌肉贲张，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嗬，嗬，嗬！”周围的人热闹地喝彩，自带鼓点式的节奏感。

　　两个汉子扭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发力，眼看就要倒下，另一个腰腹猛挺，竟然一个过肩，把对手放倒在地。

　　“嗬！”

　　周围传来欢呼声，获胜的摔跤手脸上的笑得意又满足，感染着四周环绕的人。

　　鱼弋阳忍不住跟着人群呼喊：“好！”

　　布都看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好笑，不过他自己也看得很起劲儿，二十出头的少年很容易热血上头。

　　“布都，系红带子的那个好厉害，他已经连赢三局了！”鱼弋阳拉着他的胳膊，差点跳起来。

　　边上看热闹的中年男人，抱着膀子瞅着这两个年轻人，视线停在布都身上，眼里的鄙视挑衅毫不掩饰，那意思很明显：你媳妇都这样夸别的男人了，你忍得住，你还是个男人？

　　布都压着性子不予理会，却在鱼弋阳又一次叫好的时候拎着她的耳朵说：“省着点儿力气，等会儿我要是听不见你叫好的声音，你死定了！”

　　鱼弋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布都进场了。

　　他去场务那里领了腰带，动作不快不慢地系带子，系成的时候帅气地把带尾往后一甩，视线掠过她所在的位置，眼风的暗示意味十足。

　　布都比场中的几个彝族汉子都要高出一截，对手友好地朝他笑笑，但多少被他这身姿震住。

　　布都前两局都赢得很顺利，围观的人已经把场子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鱼弋阳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的情况，这是最后一局了。之前赢了很多人的汉子摩拳擦掌，一出场就引得一阵掌声，看样子是个常胜将军。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个人开始比拼。

　　彝族式摔跤三跤两胜。

　　看来棋逢对手，两个人一人赢了一跤，观众热情高涨，就等着决一胜负。

　　决胜局，两人扭动着僵持了一段时间，突然大汉一个猛勾试图将布都掀翻。

　　“嗬！”人群欢呼。

　　没曾想布都圆滑地错开受力位置，很有巧劲儿地往前一顶，竟似快要将大汉推倒。

　　鱼弋阳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尖叫着“布都”，可是周围的人声太大，她的声音被混在一起，自己都听不见。

　　大汉往后退一步，见势不好，胳臂发力，也让布都身形不稳。年轻人力道浑厚，大汉心道遇到对手了，体力渐渐弱下来。

　　布都抓住机会正要施力，大汉也看准了这一点，牟足劲儿，肩膀一甩，两人竟然都倒在地上。

　　但因为身形差距，大汉的身体先贴近地面，所以布都赢了。

　　布都赢了，但他没拿礼品，大汉坚决不肯，谁知布都瞥了眼满脸通红的鱼弋阳，说：“您爱人孩子在那边等着呢，我来比赛只为满足一下有些人的好奇心，是我失礼了。”

　　大汉也看到了旁边满脸崇拜的俊秀姑娘，了悟地拍拍布都的肩膀，拿了奖品跟妻子汇合去了。

　　接下来的篝火晚会，本来要让布都去领舞，因为鱼弋阳不会跳，就算了。

　　领舞的是大汉和他的妻子，夫妻共舞，十分默契，结束的时候大汉的妻子一段独舞惊艳全场。

　　鱼弋阳跟着布都跳了一段动作，但她四肢实在算不得灵活，同手同脚，还踩了布都几次。

　　布都无奈，鱼弋阳羞愧低头。

　　大汉在他们旁边看着，哈哈大笑，用彝族话对布都说：“我老婆跳得比你老婆好多了！”

　　布都笑了，心中涌出像被蜜蜂蜇过的短促刺痛。他拉着鱼弋阳到了总台，那里一排排摆着酒瓶子，扭过头挑衅地看着鱼弋阳。

　　“在我们这里，快乐离不开摔跤，待客离不开酒。喝点儿？”

　　“喝就喝！”

　　篝火晚会上的氛围实在太好，鱼弋阳心中压抑太久，撕开了一切都好的伪装，也就没了顾忌。

　　两个人挽着臂喝了个尽兴。

　　鱼弋阳喝多了，就开始说胡话，嘴里喃喃道：“布都，你太厉害了！”

　　“布都，我好喜欢你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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