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鱼弋阳回过神，陪着布都去问了医生。

　　没曾想女医生说：“老沈是我丈夫的朋友，他是个军人，已经回部队了。他走的时候说了，不够的话让我先添上，多了的就算是给小伙子的感谢费。”

　　“一万块还剩了六千左右，明天办出院退回来你就拿着。”

　　女医生还真的蛮欣赏这两个年轻人的，竟然还想着还钱，这年头这样心正不昧的年轻人值得鼓励。

　　布都问：“那您有沈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女医生诧异地说：“怎么，你还想还钱啊？真用不着，老沈是带着孩子回去给他过世的妻子扫墓的，他也给我说了当时的情况，就算不出医药费，他也打算谢谢你的。”

　　“多的钱我不能要！”

　　布都眉间萦绕着不耐烦，鱼弋阳见医生脸色也不太好，忙替他说：“朱医生，他这个人做了该做的事情，总觉得不该借此受人恩惠，比较轴，您别放在心上。”

　　女医生摆摆手：“我没怪他，就是，我没有老沈的联系方式，那也是个偏执的人……”她说到一半叹口气，“要不这样吧，你把联系方式留下，他肯定还会来找我，到时候我让他跟你联系。”

　　布都这回没说什么，留下电话就走了。

　　傍晚时分，鱼弋阳突然说晚上想在外面吃饭，顺便逛一逛。布都竟然很爽快的答应了。

　　泸定县城依顺着大渡河岸而建，四周群山环绕。

　　这里工业不发达，没了大城市的尘霭浓烟，视野却极好，远处的山大喇喇地显出姿态，愈发衬得天宽地阔。

　　“我来川西之前，觉得山谷都是狭隘逼仄的。来了后，发现无垠的天，宽厚的山，平的草原，潺潺的流水，反倒觉得心胸都开阔了。”

　　沿着红军路走了几百米，一座悬挂式铁索桥赫然入目。铁索上铺就的桥板间隔，犹如窗棂，可透过罅隙看到奔涌的大渡河。

　　鱼弋阳敞开双臂，享受着片刻宁静。夕阳映在她脸上，粉面如霞。

　　“既然心里舒坦了，那就该干嘛干嘛。老在我家里住着，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浪费时间，还平白地惹人误会，给我找麻烦。”

　　那些闲言碎语就这么被一眼带过，他果然没放在心上，鱼弋阳松了口气。

　　但是这人说的话还是让她噎住，鱼弋阳半真半假地问：“你这是不欢迎我住你家的意思？”

　　“有客人来当然欢迎，但是家徒四壁，恐怕招待不周，毕竟城里人跟山里人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布都，你……”鱼弋阳声音带着怒气，想说点什么，捏住手机的指尖用力扣住机身，最后还是算了。

　　时间不多，就不要用来吵架了。

　　布都踏上铁索桥，江风烈烈吹面而过，掀动鬓发衣角，挺拔的身形染上萧索，莫名与这环境浑然契合，竟有几分孤胆英雄的味道。

　　“这里就是当年红四军团飞夺泸定桥的那座铁索桥吧？”鱼弋阳错开话题，问起了遗迹文化。

　　“那边立着碑，没想到离医院这么近！布都你果然怠慢客人，都不当导游介绍一下？”

　　原本以为她会生气，布都探究地看向她，她笑嘻嘻一幅赖皮样。

　　算了，她来去随心，终归会走，他催不催又有什么关系？他主动提起，也并不见得掌握了主动权。

　　只是那夜的身影太亲切，刹那间误以为孤独可以被人分担，便不愿意作那被动留在原地的小丑。

　　“你想知道什么？”

　　“泸定桥是座铁索桥，可是最初，这些铁索怎么过去的呢？”这个问题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百思不得其解。

　　布都负手而立，开始给鱼弋阳介绍耳熟能详的传说。鱼弋阳则洗耳恭听。

　　“阿普说，最初人们试了许多方法，都失败了。后来是一位自称噶达的藏族大力士，两腋夹着铁链乘船渡岸。铁链运完后，他也力竭而亡。人们为了纪念英雄，修建了噶达庙。”

　　“就是那座寺庙吧？”鱼弋阳指向一座飞檐翘角、古朴大方的建筑。

　　布都点点头：“不过实际上这些铁锁……”

　　布都是个不错的导游，鱼弋阳兴致勃勃地游览了一圈。康熙的题字，桥头的雕塑，还有后人立的碑文。

　　想不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从清朝到现在，竟然有许多传奇的故事。

　　“布都，泸定县是个英雄辈出的地方！”鱼弋阳站在铁桥中间，风吹起她耳边的发，布都看到她平静的侧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

　　布都十分赞同，这座历史厚重的小城，许多英雄曾在这里倾注了他们不灭的信仰。

　　信仰啊，多崇高的东西。

　　可惜，他错过了。

　　且将再也不能把握！

　　该走的人还是走了。

　　布都一个人回到了武陵村，阿玛笑呵呵地接过他背上的行装，嘘寒问暖，问他是否饿了。

　　他弯下腰，让阿玛看他头上的伤疤。

　　阿玛像小时候那样，在他的伤口处吹了吹，嘴里念念有词：“布都乖，不痛不痛哦！”

　　布都长臂揽住阿玛，低低叫了声：“阿玛！”

　　阿玛的生活一如往常，山中的老人日子清寂淡然，但她再没有提起过小鱼，好像遗忘了，又好像她根本不曾出现过。

　　布都偶尔打盹醒来，都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鱼弋阳是谁？

　　她真的存在过吗？

　　一千公里外，宁城。

　　火车站照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流水一样从闸口流出。

　　鱼弋阳顺着人群下了火车，月台的站务员操着满是宁城味儿的普通话，语气里带着经年累积的漠然和嫌恶。

　　“出站的往前，转乘的从电梯上楼，排好队。不要拥挤！不要拥挤！”

　　背包里的手机传来持续的响铃，鱼弋阳没有理会。

　　无非是鱼弋岐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没见他们殷勤照顾，人没了，忌日反倒重视了起来。鱼弋阳嘲讽地勾起嘴角。

　　她不为所动，周围的人转过来看她，有人提醒:“美女，你手机响了。”

　　“我知道，手机坏了，闹钟关不上。”

　　路人费解，这难道不是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

　　鱼弋阳也不管路人信不信，大步往前穿过人群，去转乘地铁。

　　她在俞城的住处是地铁转乘站桃花渡附近的一套两室公寓。这样的地段两套室要三千多一个月，她负担不起，只能和人合租。

　　一个月没回来了，她打开房门，忍不住皱了皱眉。

　　餐桌上摆着两个红酒杯，碗碟里还有残羹冷炙，她特意倒放着的猫爪杯上面竟然放着燃过的腊盒。

　　屋内空气污浊，还有淡淡的烟味儿，鱼弋阳冷然地跨过客厅打开窗户，

　　除了车旅的疲倦，感觉自己又掉回生活的泥淖。

　　她把背包扔在沙发上，刚下坐下来休息，却看到垃圾桶边缘挂着用过的成人用品，她下意识转过头，在沙发上发现一团分不清是什么的渍迹。

　　心情坏到了极点。

　　鱼弋阳回到自己的卧室，好在卧室里除了薄薄的一层灰，一切都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换了床具，擦了书架地板，再往空气里喷了点儿空气清新剂才去洗澡。

　　浴室里的垃圾桶堆得满满的，玻璃花成一片，要是以往她肯定忍不住去收拾，但是今天她实在没心情管。

　　洗漱完回到卧室，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香，她躺在床上，望着墙上壁纸的花纹，就想到武陵村的一切。

　　布都家的床是几十根小圆木拼接起来的，上面铺上茅草，睡上去不够柔软却很舒服。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自己，好怀念屋后的那扇小窗，怀念那里自然清新的风。

　　她想阿玛了，还有布都。

　　手机又开始震动，鱼弋阳解锁看了眼，微信99+，□□99+，钉钉99+，邮箱68封未读邮件……

　　手机自动连上了WiFi，这些久未启用的软件像是饥渴的旅人，咕嘟咕嘟喝着水。

　　鱼弋阳自嘲地想，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找她。

　　一个月来，她的手机从未关机，这么多人找她，她却没接到几个电话，只能说明找她的人要跟她说的事情并不重要，她的意见也可有可无。

　　既然回来了，这些事情总要处理，布都说的没错，总要去面对。

　　她依次打开这些软件。微信里有十几条砍价的链接，几条朋友圈点赞的请求，各类公众号的新闻推送，

　　校友群的群聊，几个问她经验的学弟妹，房东下月交房租的提示，还有两个想给她介绍对象的大妈。

　　□□里大同小异，唯独有一条，昵称叫展望未来的好友发来问候:“你还好吧？”

　　鱼弋阳点击标记全部已读，软件的红点点都不见了。

　　钉钉里最新的一条是主管发来的，他说:“小鱼，你休假的时间不回复信息，老板很生气，发了处罚通知，扣掉你今年的年终奖，我告诉你一声。”

　　鱼弋阳没有理会这些消息。

　　她给鱼弋岐打了电话。

　　对方接到电话很吃惊，态度依然傲慢:“你死哪儿去了？电话不接，还知道回来啊！”

　　“我的确去死来着，可惜啊，没死成。”

　　鱼弋阳回想起被卷入旋涡绝望感，轻冷的声音里带了丝凉凉的笑意。

　　她笑着说完，鱼弋岐心里有些异样，她似乎有些不同。不知道她搞得什么把戏，在心里骂了句疯子:“奶奶忌日，后天上午十点，爸让我告诉你一声。”

　　对面又是一声轻笑，鱼弋岐觉得有些瘆人，补充了句:“奶奶喜欢一家人团员，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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