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鱼弋阳在川西旅游途中听过一句俚语：上山脚杆软，山下脚杆闪。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危险，鱼弋阳三步一探五步一歇，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海子镇上。

　　太阳已经越过头顶。车站里孤零零的停着一辆大巴，车门紧闭。边上卖香烟副食的老板娘说，这是去泸定县的车，下午只有一班，两点发车。

　　在副食店买了面包和水，鱼弋阳靠着河岸的护栏解决温饱，公路上跑过一辆旅游大巴，她盯着那车尾巴，片刻后嘴角溢出笑声。

　　泸定县人民医院。鱼弋阳按照骆勇给的信息找到了布都的病房。

　　病房里有三张床，布都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看起来还没醒。另外两张床有几个家属说着口音浓重的方言，病房门敞开着，屋内的情况一眼尽收。

　　不知怎么的，看到病床上那个安静躺着的人，鱼弋阳踌躇起来。

　　知道他受伤后，她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去照顾他。可是现在伫立在病房门前，她才发现别的病人都是亲人在身边。

　　而她呢，她和布都萍水相逢，说是朋友都有些牵强，照顾病人又是一件私密的事情，设想到种种尴尬的场面，她发现自己早已进退两难。

　　她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开始反思急匆匆赶过来的这个举动，她该以什么姿态出现呢？

　　思索半晌，鱼弋阳脑子一片浆糊，放弃了追根究底，她对自己说，照顾救命恩人，还不够理由吗？

　　想通过后，她又觉得身心舒畅，先去找了医生问情况。

　　微胖的女医生头也没抬头就问：“56床，你是他家属吗？”

　　“我是他朋友。”

　　女医生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鱼弋阳被她看得不自在，女医生却浑然不觉，话里带着笑音：“只是朋友啊，56床的小伙儿挺帅的，听说还是见义勇为受的伤，这么好的小伙，只做朋友多可惜！”

　　女医生嗓门高，办公室里其他的医生也有病人在，这话掉入他们耳朵，视线一下子就聚集在了鱼弋阳身上。

　　鱼弋阳脸一下子红了，像个小学生一样规矩地坐着，接不上话，周围传来善意的笑声。

　　“医生，他家里只有高龄的奶奶，这几天我来照顾一下。他情况怎么样啊？”

　　女医生找到病例翻了翻，也不再打趣她了：“脑震荡，CT显示头部都一小块淤血，淤血可能压迫了神经导致昏迷。”

　　鱼弋阳一听脑震荡、淤血就紧张起来，女医生深谙病人家属的心理，很体贴地开解道：“不过小伙子看起来身体很结实，体质很好，淤血位置虽然敏感，但血块很小，昏迷还不到24个小时，问题不大，要是昏迷超过两天那就要转到大医院去做核磁共振，我们这里也解决不了。”

　　顾不上之前的小心，鱼弋阳问：“那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消炎药水护士会挂。你怎么照顾当然是看你心情，把人吵醒了更好。”女医生朝她眨眨眼，接着说，“要是明天还没醒，我会找主任重新会诊。晚上九点查房，我再看一下情况。”

　　“医生，72床吐血了！”

　　“糟了！”

　　女医生腾地站起来，朝外吼：“护士长，安排急救……”

　　医生的白袍带起一阵风，鱼弋阳被这变故惊得呆坐在椅子上。

　　其他医生见惯不怪，手上的动作都未曾停下。其他不知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的人心有戚戚，在讨论着癌症、死亡之类的字眼。

　　一个年轻的护士进来见她坐在那里，好意提醒：“等会儿再来吧，医生在急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鱼弋阳被医院这种氛围弄得心神不宁，有段时间没有出现的窒息感又冒了出来，关于医院、关于死亡，让她深感无措。

　　她惶惶不安地回到布都的病房，病房里一下就安静了。

　　其他人好奇的看着她，观察她的神色，都以为56床的小伙子遭了大难了，一时也不好搭话，各自说话声音就小了些。

　　鱼弋阳把背包放在床头，坐在床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这才认真地看向床上的人。

　　布都很帅。

　　鱼弋阳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如是认为。

　　她是个庸俗的人，当然也喜欢帅的美的人，但是她从未想过会和布都有别的可能。

　　医生的话让她有所觉悟，再回想阿玛和骆勇叔的态度，大概都把她和布都系上了某种联系。这里很重视婚嫁，两性关系也比较保守，这段时间的事情，还真让她有口难辩。

　　还好布都没有误会，毕竟他心里还装着依扎嫫，那个跟他一样眼里装着雪山的彝族姑娘。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隔壁大妈拎着保温盒过来：“妹子，再大事情，也要保重自己，他醒过来也不愿见你消极挨饿。”

　　“阿姨，我不是……”

　　“别说那么多，听你这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阿姨的饭菜有多，这个你拿去。你要精神一点，病人看你精神，他心里也好受些。”

　　鱼弋阳这才发现，天都快黑了。推辞不过，就接了过来。

　　她谢过阿姨，把饭盒拿到床头，就见布都睁着眼直愣愣盯着她。

　　“你，你醒了？”

　　他醒了有一会儿了，头很晕才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你怎么来了？骆勇叔呢？”

　　“骆勇叔家里离不了人，先回去了。”鱼弋阳拆开保温盒，“刚好你醒了，吃点东西吧。”

　　布都歪过头看了眼这些汤汤水水，有一项更着急的需求，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隔壁大妈听见这头动静，撩开布帘子，这男娃娃脸都憋青了，她招呼着鱼弋阳：“妹子，你家的显是要上厕所，你备了尿壶没？”

　　尿壶？鱼弋阳对上布都歉然的目光，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我老头子有，就怕你们小年轻嫌弃，这能下地吗？厕所倒不远……”大妈端着饭立在床前出主意。

　　“扶我起来吧！”布都本来也打算自己去厕所，只是被大妈过度的热心岔开了。

　　鱼弋阳扶着他坐起来：“头很晕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没事！”

　　厕所就在门口，鱼弋阳扶着布都过去，布都扶着墙壁，一切还算顺利。

　　鱼弋阳还是找来了医生，女医生重新量了血压，问了布都的感觉，点点头：“醒过来就没事了，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家好好休养。”

　　“那医生，他可以吃东西吧？”

　　女医生揣起病例本：“可以吃，头晕也有一部分是被饿的，快三十个小时没进食，先吃点容易消化的，明天就可以恢复正常饮食。”

　　吃晚饭，鱼弋阳出去买东西。隔壁大妈又找布都搭话。

　　“我说，你们小两口才结婚不久吧，小媳妇害羞，是外地姑娘吧？”

　　布都知道大妈误会了，也不想解释过多，有些事越解释越乱：“没结婚。”

　　大妈啧啧有言：“这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秀气得紧，你得加把劲儿，这事啊不能拖，早日定下来才放心呢！”

　　布都嗯了声：“谢谢。”随后闭上眼睛。

　　大妈看他爱答不理的样子，悻悻地忙活去了。心里嘀咕着，这年头的小年轻把过来人的话当耳旁风，对长辈一点尊重都没有，真是世风日下啊！亏了这么好个姑娘了！

　　大抵真像医生说的，头晕是饿狠了。布都现在觉得好多了，他躺在床上，丝毫不把大妈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到现在为止，除了她的名字，她是外地人，她别的信息他一概不知。

　　也没有必要问不是吗？

　　她不过是生活烦扰，困顿疲倦，暂时想找个地方逃避一下现实的残酷，等她想清楚了，找回面对的勇气了，就会马上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像他躺在屋顶看到的苍鹰，在他视线里一晃而过，再也不见踪迹。

　　第二天，布都新拍了CT，医生告诉鱼弋阳，淤血范围在减少，再住一晚就可以出院了。

　　布都没事，鱼弋阳跟医生确认了好几遍。

　　她笑眯眯地办公室出来，哼着小曲儿去打包了几个菜，还投桃报李地给隔壁送了些水果礼品。

　　隔壁大妈笑得嘴都合不拢：“妹子，你可真是太客气了！”

　　吃过饭，鱼弋阳去打开水，隔壁大妈还说着车轱辘话，把鱼弋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布都好笑地抚额。

　　大妈这是暗示他呢，不可错过！

　　嘟嘟！
　　嘟嘟！

　　床头柜的手机响了，布都瞄了一眼。

　　鱼弋岐。想来是她的家人。

　　鱼弋阳回来后，布都提醒她：“刚才你的电话响了，你看一下。”

　　鱼弋阳顿了顿，才拿起手机翻看。

　　过几天是奶奶的周年忌日，你要不要回来？——鱼弋岐。

　　这天下午，鱼弋阳把布都换下来的衣服洗了，给他削水果，扫地倒垃圾，还把病房地板拖了两遍。

　　病房里其他人连连夸赞，她也没话，只是露个笑表谢。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布都却觉得心烦。

　　她心里憋着事，要死不活的折磨自己，偏偏在人前不露声色，自以为伪装得极好。

　　哼，自以为是的家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都不知道！

　　“哎，鱼弋阳，你去问问医生，预存的账户还有多少钱？我明天出院了，也没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剩下的钱怎么还呢？你给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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