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翌日清晨，暴雨未歇，布都也未归来。

　　鱼弋阳做了简单地吃食，阿玛本不愿吃，但在鱼弋阳的坚持下，阿玛还是喝了一碗土豆汤，转过身又回屋祈祷去了。

　　剩下的饭菜汤水刚好装满康德专用的石槽。鱼弋阳蹲在门槛上，看着康德迅速地进食，狗子的舌头一甩一甩的，吃得香极了。

　　还是康德好啊，这么简单地饭食都给它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一只狗子，守着一个主人，有一餐饭食饱，从不嫌家贫。

　　“康德，你们狗子会有烦恼吗？”

　　鱼弋阳看了眼如瀑暴雨，对着狗子自言自语，“这些食物合你的胃口吗？你知不知道山外面的狗子，一顿饭鱼虾肉搭配蔬菜水果，比你吃得好太多了，你要是看见了会不会埋怨自己投错了胎呢？”

　　眼看石槽见底了，康德的进食速度慢了下来，它张大嘴巴朝鱼弋阳伸了下脖子，又低下头继续享用美食。

　　“哎，康德，你有女朋友吗？山外面的狗子做绝育手术，你不需要对不对，这样说起来你还是一只有狗生自由的狗子哦！”

　　鱼弋阳说着把自己逗笑了，对着康德喋喋不休有什么用呢？这雨又不会停，被暴雨困住的人也不会突然出现。

　　雨下一整天，鱼弋阳收了烘干的蘑菇，继续往炉子里添了煤。阿玛不出门，她的心也越悬越高，看着煤炉子里的火光，好像心里就好受些。

　　到了傍晚雨小了些，她终于忍不住，跑到屋头高岗上，给布都打电话。

　　换了两个位置后，第三次终于打通了，鱼弋阳屏着呼吸等着对方接起。

　　“喂！”

　　鱼弋阳听到对方的声音，一颗心落地的同时，耳边脸颊的温度也上升了。

　　“是我，你那边还好吧？”

　　“嗯。”对面的人沉默一瞬，接着说，“你告诉村长，几个孩子没事，我们在雅西镇，国道有处塌方，路通了才能回来。”

　　“好。”

　　“你在哪里？”

　　鱼弋阳盯着脚下一朵娇艳的蓝粉色小花，突然有些不自在:“在屋后面。”

　　“在下雨，你……”

　　布都的话才起头，鱼弋阳耳朵里就传来嗡嗡声，她拿下手机看了眼，只有一格信号。

　　他想说什么呢？鱼弋阳吐出一口郁气，在下雨，又如何？

　　不管怎么样，知道他们没事，就是个好消息。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打湿衣服，鱼弋阳不打算再等布都的电话，这地方的信号缥缈不定，她得抓紧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阿玛和村长。

　　这一夜鱼弋阳睡得格外香，阿玛的笑容，村长感激的脸，康德迥然的黑眼睛，还有布都从屋顶跳下来的样子，这些都在她的梦里让她不自觉笑起来。

　　大概是昨日淋了雨，第二天起来，鱼弋阳感冒了。全身无力，头脑晕痛，走路飘飘忽忽的。

　　她挣扎着爬起来做了早饭，阿玛看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连忙把她赶回去睡觉了。

　　中午她睡过了头，醒过来的时候阿玛坐在她床头，手贴着她的额头，鱼弋阳叫了声：“阿玛……”

　　阿玛端过来一碗茶汤，闻起来药香中夹杂着花香。

　　“小鱼，喝了就会好起来。”

　　鱼弋阳接过茶汤，温度刚好，她咕咚喝下大半碗，感觉整个人都热和起来。

　　“阿玛，你吃饭了没？”

　　阿玛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搁在床头木方上的红薯，那红薯外皮黑乎乎的，还冒着热气。

　　鱼弋阳来到武陵村后，第一次觉得心酸。

　　如果布都不在，如果她也不在，只有康德陪伴的老人，一年中有多少餐是烤红薯烤土豆果腹呢？

　　下午又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她感觉好多了。可是天黑了，布都还是没回来，阿玛指着村口的路摇摇头。

　　又是一夜的雨过去，阳光终于照亮了屋后相对的雪山，鱼弋阳对着美景伸了个懒腰。天气放晴了，是个好兆头呢！

　　日头还在半空的时候，村口有人影靠近了。

　　鱼弋阳心头一喜，站在门口大石块上张望，却只看到了一个人，那不是布都。

　　骆勇一路奔忙，额角的汗滴沿着脸颊滑下，他用手背抹了急忙忙往布都家去。

　　老师去世后，族人觉得是布都克死了老师，也嫌弃布都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一致的默契是不和布都来往。他虽然没有刻意排挤布都，但是两个人素来没有交集，对这个孩子并不了解。

　　这一次，不得不说，放下心中的成见，布都是个不错的小伙儿。

　　“小鱼姑娘，布都出事了，医院要人去看护，我一个大老粗，家里还有两头牛……”

　　不惑之年的彝族汉子说着脸就红了起来，布都为了娃娃奔波了几天，这回出了事，他不但不能帮忙，还要来找一个小姑娘去看护。

　　鱼弋阳听到布都出事，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明明电话里，他说没事。

　　可面前的汉子脸脖子通红的样子也不像骗人，虽然他汉语说得磕碜，但勉强能够听懂，鱼弋阳强自镇定下来，让他说清楚情况。

　　骆勇额头褶皱一层叠着一层，靠着大石块就吧嗒着旱烟。

　　离村里最近的学校在雅西镇，离武陵村二十里路。那晚他和布都分析了情况后，决定先沿着去学校的路找人。

　　走到省道一半的时候发现有处山崖塌方，堵住了路，路边稀稀疏疏挺着几辆货车，司机说下午五点半塌了，确认过没有人员伤亡，道路抢险的人说明天才能来。

　　他那时候心就放下了，娃娃没有事，肯定会回学校去，起码是安全的。

　　他又和布都爬到山腰上打电话给老师，确认几个娃娃在学校，可是电话却一直接不通，他两个的心又悬了起来，就翻山走小路去了学校。好在娃娃没事，老师给娃娃们煮了面条，一个两个吃得正香哩。

　　“第二天，暴雨很大，布都说这条路随时可能有塌方，我们两个人就商量等雨停了再走。
　　”

　　这一等就等了一天。昨天雨才小了，他们就往回走，路上果然有几处塌方的痕迹，好在路障都清理了。

　　中途雨又下大了，他们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个男人焦急地呼喊寻找。原来是他下车方便，车里的娃娃跑出来就不见了。他们就帮着找，布都在几百米外的山洞下找到了孩子，往回走的时候，山顶掉下来的石块砸中了他。

　　“布都把孩子抱回来就说头晕，沈先生让他在车里休息，布都说不用，把娃放下就晕过去了。”

　　骆勇吧嗒完一截烟，就着烟头的火又点燃一截，“我才发现他脑袋后面流着血，沈先生开车把我们送到了泸定县医院。”

　　骆勇的叙述直白单调，听起来甚至有些枯燥。鱼弋阳却能随着他的话还原当时的场景，他的一举一动仿佛就在眼前似的。

　　这个少年虽然总是看起来冷冰冰不理会人，但其实内心像太阳，充满炙热的光。就像那时候他救她，明明十分不情愿的表情，却依然背着她一步一步在悬崖边攀爬。

　　那时候她看着少年脖子后浸出的汗珠，除了愧疚，就是升起新的勇气，她愿意再去相信，世界上会人值得她去信赖，去期待。

　　骆勇见鱼弋阳别过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的弦绷紧了。

　　他不知道鱼弋阳跟布都的关系，但是这么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就是知书识礼的山外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他原本有些冒昧的想法，现在看来又似乎不像。

　　转而他又想到，这个村子里光棍不少，还有不少汉子死了就跑了的婆娘，不外乎是嫌这山旮旯穷远。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穷字真的是逃不出的五指山啊！

　　“小鱼姑娘，医药费你别担心，沈先生预交了一万块钱，不会让你掏钱，就是缺个照看的人。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过来。”

　　鱼弋阳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命运不公，她把生活弄得一团糟是她自己太无能，她从未怨过谁。

　　但是布都呢？阿玛呢？明明都是很好的人，为何也过得艰难万分？

　　“骆勇叔，阿玛听不懂汉语，麻烦你跟阿玛解释一下，就说布都醒过来了，医生说没事，我们过几天就回来。”

　　骆勇知道她是好意。布都是阿玛的依靠，要真有个什么，阿玛怕是承受不住。这个师娘早些年对他也多有照拂，他现在想想这些年不曾回馈过就心中有愧，自然赞同鱼弋阳的做法。

　　他点点头：“阿玛这边，我会随时来看她，麻烦你了，小鱼姑娘。”

　　骆勇按照机会跟阿玛解释了，阿玛听完神色如常，只是坐在哪里许久没动。鱼弋阳猜不透阿玛的心思，有些担忧。

　　“阿玛，我要下山一趟……”

　　“去吧，别担心我老婆子，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煮得出饭吃。”

　　屋里又安静下来，阿玛拍拍她的手，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随即骆勇也摸着头傻笑，鱼弋阳不明所以，但压在心头的沉闷散去不少。

　　鱼弋阳走的时候，阿玛已经恢复奕奕神采，站在门口朝她笑：“小鱼，你去吧，布都在等着你，那小子命大着呢，不会有事。这小小的磨难难不倒他。”

　　鱼弋阳摆摆手走了，骆勇不解地问阿玛怎么知道布都没事。

　　阿玛摸着康德的脑袋，望着下山的路，往事就如同被风吹起的落叶，陈旧而真实的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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