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撂下一句姑且算作狠话的反问，鱼弋阳转过身走了。

　　她身后大漠茫茫，太阳在午后露出锋芒，温度很快上升，她却只觉得寒气从脚趾一直侵袭到头皮。

　　眼前没有路没有方向，只有她，没头没脑地往前撞着。

　　那个单薄消瘦的人挺着笔直的脊背逐渐走出视线，陈山踱着步子回到池影身边。

　　“小影，我们这样是不是对这两个年轻人太残忍了？”

　　残忍？

　　池影怆然一笑：“山哥，池凡现在不需要一个毫无助力的伴侣，就比如这次，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能做什么？不是我对谁残忍，是他们的关系原本就不对等。”

　　陈山苦笑着摇头：“小影，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像你一样经历大起大落。你明明知道，池凡这三年过得并不快乐。逼着这些年轻人走我们走过的路，让他们和我们一样饱经沧桑，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池影默然，过了会儿说：“山哥，不说这些了，等会儿我要去现场看看。”

　　陈山叹气：“我陪你去吧！”

　　搜救现场，十几米高的流沙山丘还在不断往前推移。几辆大型挖掘机追着风向清理着流沙，在延绵的流沙中看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孙营装作不经意从直升机的窗户望出去看了眼，极快地收回目光，端着笑容递了瓶矿泉水给鲁所詹：“首长，搜救的是您当年带出来的王牌部队，这点任务难不住他们的。您喝口水，润润喉。”

　　鲁所詹挥开他的手，拿起对讲机沉声问：“现在情况如何？”

　　对讲机轻微刺啦一声，对面说：“首长，正在清理流沙，目前探测器只找到汽车，我们正在加紧搜索。”

　　鲁所詹顿了下，说话速度放缓了些：“有发现生命迹象吗？”

　　“周围一公里已经地毯式排查过，没有发现生命迹象。”

　　孙营在边上听得胆战心惊，密切关注着鲁所詹的反应。

　　但鲁所詹只是嘱咐了句“有情况及时汇报”就挂断对讲机，望着机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首长，我们已经绕着飞了三圈了，你看是再飞一会儿，还是返航呢？”孙营小心翼翼地问着。

　　“让直升机悬停，我下去一趟。”

　　“嗳，我去跟机长说。”

　　鲁所詹的到来让搜救队精神一振，也更清楚上级对这次失联人员的重视，所有人牟足了劲儿提升效率，决心做出点儿成就在领导面前露露脸。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流沙里走了半个小时，鲁所詹踩着半鞋泥沙回到直升机上，举目眺望，有车子往流沙方向驶来。

　　他闭上眼：“通知机长返航。”

　　“是，首长。”

　　飞机盘旋了一圈往基地飞去。

　　鲁所詹竟然看到了池影。她还是年轻的模样，一样扎着骄傲的马尾，也不管前面是风沙还是深渊，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再一看，除了黄沙就只有挖掘机的几个黑点。鲁所詹自嘲地想，沙漠幻景，连他也出现幻觉了，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变化。

　　“怪不得这里被称作死亡之海……”

　　孙营应道：“是啊，这里确实太荒凉了。”

　　鲁所詹没有解释，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池凡遇险，她兴许会回来。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兴奋，鲁所詹唾骂这样的自己，池凡生死不明，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心生漪念。

　　想到那个仅相处过几天的孩子，他还是抗拒去想生还希望渺茫这个事实。

　　上次池凡冲到山上救人的事情辗转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正在隔壁市的基地视察，本有心见见他，可又觉得这样的做法太家长里短，想搁置到过中秋让他回家，谁料中秋未到，噩耗先到。

　　“通知他们，扩大搜救范围，附近区域的绿洲和有水源地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营传达了这个指示，转过身就看到鲁所詹靠着座位闭着眼，领导要休息，他立马拿了毯子走过去，却发现鲁所詹眼角有疑似水珠的晶莹。手往回缩了下，孙营惊诧之余收起了毛毯，转回身对着方圆几十里的地图仔细研究。

　　那个年轻人对首长真的很重要，三年前孙营就有预感，如今本不该太过震惊，但追随多年，他实在有些不忍，首长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苦了。

　　文件，会议，巡视，报告，布局，决策……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已经半年没有休息过了，现在又遇到这事，哎！

　　眼前犹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还是震惊了池影和陈山，挖掘机如同蚂蚁撼大象般一点点搬运流沙，而狂风还在带来更多的流沙……

　　他们站在风沙中，亦如粒粒风沙，随时可能被湮没。光是见着这景象就已经令人心生畏惧，更遑论凡夫□□被困于此。

　　陈山担忧地看着池影：“小影……”

　　“山哥，我没事，沙哈拉沙漠我都穿越过，又不是没见过沙漠。”

　　池影低垂眉眼，陈山看得一阵心疼，他上前一步，把人揽进怀里：“小影，池凡那孩子自幼就顽强，目前没有绝对的证据，你不要拿猜想折磨自己。”

　　“山哥，其实我没有想拆散他们，我只是认为，如果他们站在世俗的对立面，又做不到坚信彼此，不敢为了对方不顾一切，迟早也会被世俗的舆论和偏见冲散，与其那时候痛不欲生，不如我来做这个刽子手……”

　　听到她低声的哽咽，陈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不会怪你的。”

　　“会的，你不知道，他都没叫过我一声妈妈，我走的时候他才一个月，后来我想尽办法让他去了欧洲，又逼着他学了好多东西，他没有休息过一天，是我对不起他，我知道他恨我……”

　　“可他才二十四岁，过几天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他那么年轻啊……”

　　池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地泣不成声。

　　陈山不再劝她，任由她靠着自己无声恸哭，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放开她用衬衫袖口轻柔地擦着她湿漉漉的脸。

　　“小影，不要这样责备自己……”

　　“找到了！找到了！”

　　呼喊声让池影浑身一震，她惊恐地看向陈山，陈山使了个眼色，不远处的人立即前往查看。

　　“找到啥了？”不过附近同样有人疑问。

　　“车啊，不过，得用牵引拖出来，你们几个过来……”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牧马人从沙堆里拖出来了。

　　牧马人车门敞开着，流沙装满半车，几个士兵用铲子把沙清理掉，车厢内空无一人。

　　边上屏气凝神的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高高提起。失联人员如果被卷入了流沙，那生存希望基本为零。

　　消息立马报告了总部，总部说失联不到七十二个小时，继续搜救。

　　搜救继续。

　　但所有参与搜救的队员，心里都清楚，希望渺茫，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找到人，无论是否有生命的“人”。

　　牧马人被拖拉机拖回了罗布泊小镇，池影不愿意离开，坐在车里看着挖掘机倔强地把一个个小山丘夷为平地。

　　半夜，牧马人被搁置在临时帐篷后面，拖车回来的士兵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发掘这辆牧马人的奇幻过程。

　　热闹的讨论吵醒了许多人，大家围着牧马人细细勘察，希望从这个铁家伙身上寻找到蛛丝马迹，也就灵光一闪就发现了失踪者的秘密。

　　左翊放倒了座椅让鱼弋阳睡在后座，他则在前排半躺着，大灯闪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这样的时候他实在难以入睡。

　　他轻轻地打开车门，下了车，身后没有动静，他松了口气。

　　下午鱼弋阳和陈山叔谈完回到镇上，就回到了昨天得到池凡失联消息的那副德性，死气沉沉活像是一根木头，不是对着戈壁滩发呆，就是对着手机发呆，好在让她吃饭睡觉她还能照办，没有不吃不喝。

　　好不容易睡着了，左翊可不想再把人吵醒。

　　可一回头，他还是被她那对明亮的大眼睛闪着了。

　　“醒了？”

　　他们走近牧马人，立马有热心的围观者精彩纷呈地给他们解说了这辆牧马人的种种情况。

　　“说真的，没找着人总让人觉着还有希望，可实际上在沙漠里失踪三天，那基本上就是没有希望了，可到底比找着了人却已经没了好受一点。”

　　一个来自挖掘现场的司机剖析着自己拖出这辆车时的内心活动，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鱼弋阳想要靠近牧马人，却被拦住：“现在这辆车是重要物证，这次失踪人员非同一般，任何人不得靠近这辆车。”

　　没过多久，就来了几个人，搭起个帐篷，把牧马人围了起来。

　　“小鱼儿，我们回去吧！”左翊说道，但心里已经做好准备跟着鱼弋阳在这牧马人边上站一晚上。

　　“回去吧。”

　　鱼弋阳说完就往车那边走，左翊反应过来，立即跟上。

　　回到车里，左翊仍然睡不着，但车里安静极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深怕一个大喘气打破了什么。

　　“左队，他没死。”

　　左翊不愿打破她的幻想：“我相信你。”

　　“不，你不相信我！”鱼弋阳轻笑了声，“这样说也许很可笑，但我真的觉得他还活着，我有很强烈的感觉，他还活着。”

　　左翊实在无法接话，只觉得有些嫉妒。

　　在外人眼里他也算是青年才俊，可他再清楚不过，他淡心冷肠地一路走来，身边逢场作戏交际过几个女伴，但从未有过一个知心人，连数得上名字的朋友都是圈子里的对手。

　　如果今天走失在沙漠里的人是他左翊，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他真的有些嫉妒了，嫉妒那个即便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有一个人永远相信他还活着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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